两年前的初秋，正午的阳光依然残留着夏日的酷热。
武知源和小林酱站在写字楼群间的广场上，手中的传单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
炙热的空气很快便让她们汗流浃背，头昏脑胀。
“武医生，”小林酱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这样发传单真的有用吗？”
她看着又一个匆匆路过的上班族，将传单随手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武知源摇摇头，对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至少多些被人看见的机会吧。”
她的声音依然保持温和，仿佛没有被烈日影响。
人群来来往往，大多数人脚步匆匆，似乎无暇顾及任何周边信息。偶尔有人会停下，对传单稍作打量，但也还是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小林酱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呼吸变得沉重了。
武知源看在眼里，体贴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她随便找了家咖啡厅，凉爽的气息迎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大部分暑意。她点了杯冰咖，在室外就餐区找了个阴凉地坐下，稍稍放松着紧绷的小腿。
武知源的目光随意地在周围的顾客间游移。
每个人似乎都被自己的世界团团包围：西装革履的男士一边用餐一边高声讲着电话；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士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一对情侣靠得很近，低声细语间，偶尔发出轻轻的笑声。
所有人都在忙碌中维持着自己的节奏。
很快，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年轻女孩引起了她的注意。
女孩穿着一身黑色职业套装，妆容普通，完全掩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她独自坐在桌前，面前的鸡肉沙拉几乎没动过，她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某个点上，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神情中既疲惫又焦虑。
武知源起身靠近那个角落。
“你好，”她的声音轻柔，像是怕打扰到对方的沉思，“我是附近一家心理咨询室的心理医生。”
她微笑着将一张传单轻轻放在女孩的桌角。
“我们最近有优惠活动，头两次咨询免费，如果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女孩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神中露出明显的抗拒：“我只想安静地吃午餐。”
“打扰了。”
武知然并没有因此感到尴尬或者不快，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祝你用餐愉快。如果将来有任何需要，随时欢迎。”
说完，她转身离开。余光中，她瞥到女孩不动声色地将传单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阳光刺眼，但武知源的嘴角却带着笑意。
她当然清楚，发放传单并不是什么高明的营销方式。可是谁又能知道呢，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这些传单会像散播开来的种子，在某个恰当的时候悄悄发芽。
之后的日子，武知源一边认真经营自己的诊所，一边耐心等待着不久前播下的那颗种子生根发芽。
一天，前台的电话铃声响起。
“您好，这里是武知源心理咨询，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小林酱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专业的热情，按着武知源事先的安排，开始询问来电者的基本信息。
“请问怎么称呼您？”
她一边问，一边在电脑上飞快地打字：“谷……实……意……好的，谷女士。请问您主要想咨询哪方面的问题呢？”她继续询问，“职场压力，好的。我这边帮您记录一下，稍等。”
不知何时，武知源已经静悄悄地来到了前台，递上一张便签纸，上面简短地写着几行小字。
小林酱疑惑地瞥了武知源一眼，收到对方的眼神示意后，尽管心存疑虑，还是按照纸上的指示说道：“谷女士，考虑到您的工作性质，如果您周内抽不开身，我们可以为您安排在这周五晚上7点后的时间。您觉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答复。
“好的，那我这就帮您预约。我们周五见。好的，再见。”
挂上电话，小林酱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姐，平时诊所稍微忙一点，你都不愿意安排加班，这次怎么还主动提出要安排到周五晚上啊？”
武知源语气轻松地问：“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这位女士的语气和用词？”
“呃……”小林酱回想了一下，“感觉很干练？”
武知源点点头：“这样一位风格干练的职业女性，又有职场压力的困扰，工作一定很忙。如果我们只提供工作时间内的咨询，对她来说可能会有些麻烦。”
“是这样啊……”
小林酱若有所思。
“心理咨询和其他服务不一样，”武知源继续解释，“我们需要根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提供个性化的服务。上班族本来就为工作压力所困，如果连看心理医生都要请假，那不是更加重了她的心理压力嘛？而且周五晚上，可以最大程度地帮助她放松心情，敞开心扉。”
小林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嗯，你说的对！”
周五晚上如期而至，写字楼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四周也逐渐安静下来。
武知源的诊室的窗户透出柔和的灯光，映在大楼的暗色玻璃上。
小林酱已经按时下班回家休息了，只留武知源一人，独自在诊室里等待着那位预约的来访者。
时钟的分针缓缓走过七点三十分，她站在窗前，低头俯瞰楼下。
楼门口，一个年轻的女生犹豫不决地踱着步。几次踌躇着要进来，最终却又退了回去。
武知源静静地注视着这位来访者，不急不躁，面无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楼上和楼下，两股势力在夜色中僵持。
终于，楼下的女生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地走进写字楼。
武知源的神情放松地坐回办公桌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静待来访者的叩门声。
片刻后，敲门声传来。
“请进。”
武知源带着职业的微笑迎了上去。
对方正是预约的谷实意。
她站在门口，神情拘谨，眉眼间写满了犹豫。
武知源用亲切温和的语调向她问好，轻声邀请她进来。当注意到对方紧握着包带的手指后，她特意将室内的灯光都调到最亮。
“想喝点什么？”
她随和地问。
谷实意低头看了看手指，似乎准备推辞，但武知源却温和地提议：“要不要试试洋甘菊茶？味道很清淡的，可以安神。”
武知源将一杯温热的洋甘菊茶递给对方，看到对方终于接过杯子，然后略显局促地坐在了诊室的椅子上。
随后，她在扩香器里滴了几滴佛手柑精油，轻轻拧开，一股清新柔和的香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武知源以简洁的方式介绍了自己的背景和资质，随后详细说明了咨询中涉及的保密原则：“在这里，我们的对话都是严格保密的，任何您与我交流的内容都不会泄露给其他人。除非在极少数特殊情况下，比如涉及自伤、他伤等法律规定必须报告的情况，否则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您的个人信息和咨询内容。即便是做个案研究时，也会事先经过你的同意并做好匿名处理。”
武知源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谷实意的神情，确保她能感受到这份信任。
“至于咨询的频率，”她继续说，“前期我们可以每周见面一次，通常一个月左右你会有所感觉，而六到八次后我们会回顾进展。不过，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随时调整，没有硬性要求。”
她的语气轻柔，似有让人安心的魔力。
“咨询的时间安排也很灵活，”武知源补充，“每次会面大约一小时，可以提前预约，如果临时有事，也可以再做调整。”
她停顿片刻，接着介绍：“另外，前两次咨询是免费的，第三次才开始计费。这期间如果你觉得任何不适，随时都可以终止。”
谷实意点点头，比刚进门时放松了一些。
“在这里，你可以完全自由地表达任何想法，不用有任何负担。好吗？”
见到对方点头，她开始询问：“你对心理咨询有什么期待吗？换句话说就是希望达到一个什么目标呢？”
谷实意略显迟疑，眼睛几次扫过手中的茶杯，欲言又止：“就是……工作压力有点大，想看看能不能缓解。”
“能具体说说是哪一类的工作压力吗？”
武知源始终面带微笑，安静地倾听，没有做任何评价，时不时轻轻点头附和。
当话题深入到背景信息时，武知源通过只言片语很快拼凑出了关于谷实意的故事片段：家庭普通，父母是农民，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法学院，好不容易争取到律所的实习机会，一年实习期后转正留在了律所。她已经在律所工作了两年，是律所的初级律师，今年正是升中级律师的关键时期。
“一年的实习期……”
武知源轻声重复。
谷实意的脸瞬间僵住，眼神也变得警惕防备，语气中带上了锋利的棱角：“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的工作能力？还是暗示其他事情？”
武知源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质疑怔住，随即柔声解释：“我只是想更详细地了解你的背景经历，这样可以为后续的咨询提供适合的方向。”
“够了！”谷实意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语气激动，“我就不该来这儿！什么心理咨询，都是些虚有其表的骗钱把戏！”
话音未落，她已摔门而出。
诊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听到秒针走过的声音。
武知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茶杯跌落在地毯上荡起的茶渍，余温还未散去。
她无奈地苦笑，低声自语道：“看来还真没那么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