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故向陌生人下跪,本是极为委屈之事,但狄小珊竟丝毫不觉委屈,自自然然地含笑跪下。xiashucom
灰衣尼姑双目虽然未睁,却根据对方的动作声息,把位置弄得十分清楚!
她那只手儿莹白如玉,手形也极为美好,缓缓抬起,向狄小珊头顶的“百会穴”按去!
这是极危险的动作
因为“百会穴”是人身死穴之一,灰衣尼姑若起不良之心,倏然拍下一掌,或是俟掌心与顶心相合之后,蓦然从掌心吐发内力,则狄小珊纵令功力再高也无法抗拒,禁受不起,必将玉殒香消,真正成了“寒霜定灭”!
故而,狄小珊不自觉的,也是出于本能的,于灰衣尼姑的手儿按到头顶之前,已自提聚“寒霜真气”,准备凝向头顶,保护自己。
灰衣尼姑似有所觉,嘴角微掀,笑了一笑!
这一笑,才看得出这位灰衣尼姑的年事已高,但脸上的笑容却极为慈祥和蔼!
狄小珊看见这样祥和的微笑,心头一片清凉,竟把刚刚凝聚的“寒霜真气”又复散去。
如此一来,灰衣尼姑的那只右手便毫无阻碍地落在狄小珊的头顶之上!
没有凶险,没有变化,对方只是在狄小珊的头顶之止微微一按,轻轻一摸。
摸完“百会”,又摸“玉枕”。
“玉枕”更是脑后重穴,稍加重力,一拍即死,武林人无不尽力防卫,不容他人侵犯!
但狄小珊如今已藩篱尽撤,甘心自愿地放弃了任何防范!
灰衣老尼摸完她的“玉枕”,方点了点头,微微一叹说道:“佳儿!佳儿!痴儿!痴儿!你是佳儿,也是痴儿!”
这倒是老实话,以狄小珊的绝世根骨,当然属于“佳儿”,她出身北天山大痴谷,是武林中一代奇人“大痴婆婆”的衣钵传人,自然也可说是“痴儿”。
狄小珊对“佳儿、痴儿”这并非过誉的老实批评,居然感觉太以亲切,听得宛如醍醐灌顶一般跪在地上,向那灰衣老尼合掌膜拜,低声说道;“弟子狄小珊,敬请大师指点痴迷,无任限祷!”
好,刚才她还把对方当作骗子,或与“孤星、冷月、寒霜”对立的凶邪之属,如今却又把对方视为空门前辈、得道神尼,虔诚膜拜,请求指点!
灰衣老尼突然神色一怔,口中“喃喃”,低声作偈道:“神功好学忏情难,无我无人岂易勘,云水风萍缘既合,传灯参我绝招三”
狄小珊听得大喜道:“大师竟肯把那‘孤星永孤’、‘冷月常冷’、‘寒霜定灭’等三大绝招一齐传给弟子么?”
灰衣老尼笑道:“招术名称可以随口命称,并无一定,我是慧光偶动,觉得近日或有有缘人路过此间,并似与‘孤星、冷月、寒霜’颇有闪击,才故意起了那三个隐含敌意之名,以期引起你的兴趣”
狄小珊心中更惊,觉得这灰衣老尼真是位世外高人,就这轻轻一摸,仿佛连自己的来历身份都被摸出!
灰衣老尼语音微顿,伸手入怀,摸出一本薄薄的绢册,递向狄小珊道:
“你且看看,这三招称不称得起‘绝学’?值不值得你下点工夫参究参究?”
狄小珊接过绢册,略一展视,不禁心头“怦怦”然,又惊又喜!
原来,这绢册上果然只画了三种招式暨其有关变化,但在行家眼中,一看便知极具精微,威力远在马二凭的“孤星不孤”,萧冷月的“冷月不冷”,以及自己的“寒霜不灭”之上!
狄小珊手捧绢册,失声说道:“这三招绝学太精微,太奥妙了,但不知是掌法?是剑法?抑或”
灰衣老尼微微一笑,接口说道:“只要精微奥妙便可,分甚掌剑,判甚刀枪,练熟以后,大可随心运用,不必像必欲‘定名’那等着相!”
狄小珊连连点头,灰衣老尼又伸手轻抚她的如云秀发,含笑说道:“去,照这绢册所画,研练研练,万一有不易参悟体会的碍难之处,我再细为口传,我们似有一日夜的缘法,你要好好把握,莫加错过。”
狄小珊一来也看出这三招绝学绝不寻常,太以精奥,不是轻易所能参悟,二来对这灰衣老尼仿佛由心敬畏,不敢稍违她任何指示,遂如言先把那三式绝招看熟,然后再付诸实习,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才练两遍,她便咦了一声,向那灰衣老尼躬身问道:“请教大师,怎么这三大绝学仿佛不完全是佛门绝艺,其中尚蕴有道家精微?”
灰衣老尼脸色竟越来越惊地点了点头,向狄小珊表示嘉许说道:“你有此悟力,不愧我适才的‘佳儿’之称,若能尽快参研,更是”话方至此,身上似乎微微一震,赶紧合掌低眉,口中连念佛号
狄小珊并未注意到灰衣老尼的神情,她因乍见绝艺,一心学习,遂不曾注意到其他方面。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演练得一遍比一遍纯熟,灰衣老尼的脸色笑容也一遍比一遍添了安慰,但口中的佛号之声,却一遍比一遍来得低微!直等狄小珊忘却了任何事儿,专心练艺,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总算把这三大绝招暨所蕴变化有了初度了解,并演练得相当纯熟之后,方颇为得意地扬眉笑道:“大师,这三招绝艺的基本变化我已练熟,深微之处,尚待参详,大师还有什么特殊口诀需要传授的么?”灰衣老尼不曾应声,如今口中也停了喃喃不绝的佛号声息!
狄小珊又复笑道:“大师,绝艺已蒙传授,但大师分明是位世外高人,这献师贽礼,绝不能用金银俗物,狄小珊倒有点为难了呢!”灰衣老尼仍然不答。
狄小珊心中微诧,转过面来,目光才注,便大吃一惊,再度跪倒,拜了下去。
原来,那位灰衣老尼在狄小珊专心练艺的这段时间之中,身体情况大有变化,脸色竟红润得宛如初生婴儿一般。但脸色虽红,双睛却闭,鼻间更垂下了两条柱般玉筋!这位空门奇人仿佛绝艺得传,心愿已了,竟告含笑坐化!狄小珊这才想起,自己受人传艺深恩,却连这位大师的法号都尚未请教,委实有点失札!
她极为虔诚地的拜了三拜,站起身形,仔细打量庵内。
这才发现,角落上有口大缸,缸外并镌有“此心如愿,万缘皆空”八个苍劲的隶字。
狄小珊知道这口大缸便是灰衣老尼准备收容她法体之用,可见得这位空门奇人早知功德已满,只运用慧觉神通,等待自己,了结尘世中的最后一段缘法!
神尼已逝,问号无由,狄小珊只得抱起她的遗体,纳入缸中,就供在佛像右侧。
先把灰衣老尼的后事处理完毕,然后再在庵中细看一遍。
狄小珊不是又起贪心,想捡什么便宜,她只是想看看灰衣老尼有无什么遗物!或许可以从遗物之上发现这位前辈的法号及身份,明白她是甚来历!
谁知除了那口大缸是有心预为布置之外,那灰衣老尼竟似暂时来此,并未居留,以致毫无遗物。
狄小珊无可奈何,只得望缸再拜,虔诚致谢之后,便倒锁庵门,继续上路。
如今,她是行走在西北诸省中民生相当凋苦的甘肃境内。
离开茅庵,时正黄昏,行了三十来里以后,已是夜晚。
当地的地形太险!
右面是参天峭壁,一削如砥,无可攀登。
左面是万丈深渊,烟云迷茫,不知下面有何景况!
常人到此,难免惊心,但狄小珊艺高胆大,却哪里会对这点路途艰险有何惧怯!
蓦然间
“飕!飕飕!飕!”
七道红光,从右面峭壁的十来丈高处,宛如血虹掠空,飞射而落,但却只是射向狄小珊周围,并未对她作甚人身攻击!
狄小珊微微一怔,止步不动。
红光敛处,是七面上绘交叉白骨的小小红旗,前后左右,布置参差地分插狄小珊身外数尺,等于是把她包围在这白骨红旗的阵内!
狄小珊连对红旗来处的峭壁之上看都不看一眼,只发出一声冷笑,扬眉说道:“‘青磷三血手,白骨七红旗’,在中原武林道上极为罕见,难道‘西域双圣’也想问鼎江湖了么?”
“飕飕飕飕飕飕飕”
这回不是红旗射落,是飞降下七条身法相当轻灵、显然具有上乘武功的红衣人影!
这七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却均身穿一件红色长衫,长衫胸前用银线绣出了两根交叉的白骨!
七个红衣人分七面卓立,把狄小珊围在当中,由一个仿佛年纪最轻、只有二十二三的美俏少女,向狄小珊含笑发话,抱拳说道:“姑娘是否姓狄,也就是威震武林的‘孤星、冷月、寒霜’之中的‘寒霜公主’?”
狄小珊目光微注,向这貌相娇美,但两道眼神却相当凌厉冷辣的红衣少女略一打量,扬眉说道:“狄小珊江湖游侠,虽有微名,却不敢当‘威震武林’四字,姑娘是‘白骨红颜’慕容珍么?”
红衣少女微一敛衽,对狄小珊相当恭敬,双现梨涡,陪笑说道:“狄姑娘既知慕容珍贱号,则对敝上的身份,定更”
狄小珊不等这慕容珍话完,便截断她的话头,颔首说道:“我知道你两位主人号称‘西域双圣’,一个叫‘青磷圣母’钟离翠,一个叫‘血手西施’乐圣瑶,但她们潜修西域,一向不入中原”
话方至此,慕容珍已接口躬身说道:“敝上乐仙子便是为了狄姑娘特地驾莅中原”
狄小珊咦了一声,目注慕容珍道:“‘血手西施’乐圣瑶会为我特来中原,我和她结过什么梁子?”
慕容珍陪笑道:“没有什么梁子,但敝上所练的‘白雪玄功’似与狄姑娘的‘寒霜绝学’有点相映成趣,遂想一晤狄姑娘,彼此切磋切磋”
狄小珊闻言,淡笑一声道:“想不到以‘西域双圣’那等精深的修为,仍然免不了争名俗念”
慕容珍仍然执礼甚恭,抱拳躬身,向狄小珊陪着笑脸说道:“古往今来,除了极少数的圣贤外,多少大英雄、大豪杰还不是一样跳不出名利立场,姑娘又何必独责于我家主人?”
狄小珊哼了一声道:“既然‘青磷圣母’钟离翠和‘血手西施’乐圣瑶,号圣,名圣,其心不圣,慕容姑娘与令主人便五五端阳去赴西昆仑论剑之约,我到时必去,当着天下群豪,以我的‘寒霜’之学,一斗令上的‘白雪玄功’!”
慕容珍应诺一声,人却不曾退后。
狄小珊恍然有悟,目内闪射神光,一扫围绕在自己身外的七名身穿白骨红袍之人,冷冷问道:“你们是不是想替令主人打个前站,试试我狄小珊的功力?”
慕容珍恭恭敬敬地陪笑答道:“敝上并无此意,是慕容珍等自进中原,未遇高人,好容易才瞻仰到‘孤星、冷月、寒霜’中狄姑娘的天人风采,遂想”
话犹未了,狄小珊便含笑接道:“好,你们‘白骨七红旗’在西域一带也久著威力,就干脆一齐上吧!”
慕容珍摇头道:“敝上向不许倚众欺人,慕容珍想单独请狄姑娘略加教迪!”
狄小珊看她一眼道:“莫非慕容珍姑娘在‘白骨七红旗’中功力最高,足称翘楚?”慕容珍道:“不敢当狄姑娘如此谬赞,慕容珍只是年龄最轻,承蒙各位兄姊宠爱,各以绝艺相传,以致稍有自诩,不知天高地厚,镇日都想遇上位绝代高人再加指点!狄姑娘,你就”最后一语,尚未说完,狄小珊已如凤啸龙吟,失声长笑!她这一笑,把慕容珍笑得好不莫名其妙!
面带惶恐神色,抱拳问道:“狄姑娘为何如此发笑?”狄小珊不等慕容珍再往下问,便手指四外,冷然说道:“你们分站七星方位,分明有群殴之心,又何必这等故意自傲?你主人‘血手西施’乐圣瑶既向我挑战,狄小珊纵无降龙手段,也有伏虎修为,你们若不合手齐上,我就不奉陪了!”
慕容珍听得狄小珊如此说法,遂向她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向其余六名身穿白骨红袍之人高声喝道:“恭敬不如从命,各位兄姊拔旗!”
话完,伸手一招,在她面前深插入地的那面白骨红旗便自凌空飞入手内!
其余六人也与慕容珍同一动作!
就这一手“摄引神功”,就显示出“白骨七红旗”的盛名绝非虚致,各有一身上乘内家功力。
狄小珊却似不甚在意地双眉微轩,向慕容珍晒然说道:“狄小珊素闻西域一带有‘红旗齐卷,万劫追魂’之谚,今日机缘恰巧,正好见识见识,你们尽量施为,快进手吧!”
慕容珍微一躬身,红旗直举!
其余六人也是与她一样动作,七面红旗,布成了举火烧天的阵势!
狄珊仍然负手傲立,白衣飘飘,那副神情,委实闲适、潇洒无比!
慕容珍的一双妙目之内似嫌狄小珊过份托大傲慢,闪射出不甚服贴的冷厉精芒,玉手疾挥,红影若电!
她一动,其余六人齐动,七面红旗从七个不同方位和七个不同角度同时攻来,汇成了一片红云旗海!
狄小珊仍是不动,直等全身均被上下左右的红旗旗风包围住时才动!
她轻轻地动,缓缓地动
动得不像一道电,只像一朵云,但是一任红旗狂卷,厉啸生风,却奈何不了这朵云,它悠悠然,飘飘然,毫不惊险也毫不费力地便飘出了狂卷狂啸的血红旗海之外!
慕容珍这一惊岂同小可,赶紧一收红旗,向狄小珊躬身问道:“请教狄姑娘,这是什么身法?”
狄小珊道:“寒霜无影”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儿,又显示了绝顶功力!
“寒”字高,“霜”字脆,“无”字沉,“影”字渺,听完“寒霜无影”
四个字,这位“寒霜公主”狄小珊的人影已经到了四五十丈以外!
她这才是自矜身份,不屑与“青磷圣母”钟离翠、“血手西施”乐圣瑶手下的“白骨七红旗”对手,一任慕容珍等以七面白骨红旗狂卷施威,却并不还击,只施展了她绝世无双的“寒霜无影”身法,飘飘然轻妙无伦地脱出重围,哂然不屑而去。
慕容珍身为“白骨七红旗”之首,是“血手西施”乐圣瑶最得意最宠爱的弟子侍女,先前蔑视中原武林人物,确颇恃技自傲,有点看不起什么“孤星、冷月、寒霜”,以为也没有什么大了不起!
如今,七面白骨红旗,分从七个不同方位,凝劲狂卷,竟未沾得狄小珊飘飘白衣的半点衣角,怎不叫这位在西域一带颇负盛名的“白骨红颜”慕容珍震惊得目瞪口呆,才知中原武林中虽多酒囊饭袋,也有绝世高人,“孤星、冷月、寒霜”的震世盛名实非虚致!
尤其是,最后的“寒霜无影”四字入耳,人已远出四五十丈之外,这份功力太以惊人,连两位主人中轻功较强的“血手西施”乐圣瑶也未必准能够达到这种境界!
慕容珍在心惊,狄小珊在皱眉!
她皱眉的是,群魔共聚西昆仑星宿海,五五端阳的论剑大会上,正派群侠实力本已稍嫌孤弱,竟又有“西域双圣”出现,乐圣瑶既来中原,钟离翠怎甘寂寞?西昆仑论剑大会上,岂不又添两名强敌?
似此情况,正派群侠不单必须精锐尽出,“孤星、冷月、寒霜”更必须精诚合作,协力同心,方足卫道降魔,共扶正气!
偏偏马二凭在这要紧关头出了纰漏,性命虽保,双目已盲,踪迹更不知何往!
自己不惮奔波,苦苦追寻,仍无半点头绪,难道天心愦愦,真要令魔长道消,把莽莽江湖变得更为血腥,更为丑恶?
有相思,有情愁,还有担忧道浅魔高的正义之虑,却叫这位“寒霜公主”
怎不皱蹙双眉?
在弱女来说,是忧郁于中,泪盈于睫!
在酒徒来说,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狄小珊不是弱女,她虽满腹相思,但绝不流泪,她也不是酒徒,虽双眉愁皱,但也不酗酒!
她有她特别的解忧方法
她这特别方法就是练功!
旧功,已然精熟,要练的自属新功,也就是刚刚从灰衣无名老尼处所得来的三招绝学!
狄小珊越练越有味,越练越觉得这三招绝学委实高明已绝。
唯一的缺憾是名称方面,狄小珊知道所谓“孤星永孤”、“冷月常冷”
和“寒霜定灭”必非原名,只是那位灰衣老尼对自己故意试探的编造之语!
既然不知原名,狄小珊遂想不妨暂时自行编上三个,等到将来知道这三招绝学的来历后,再复还名归宗。
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适当的名儿,狄小珊只好废然放弃
招名虽未想出,招术倒越练越觉精纯,越体味出其中所蕴的仿佛深邃无穷的不少精微变化。
这种特别方法果是消愁妙策,狄小珊如今已变得眉飞色舞,哪里还复皱眉!
眉飞色舞之下,最需要的是如雷的掌声,与喝彩之语!
有,有声音,但不是掌声,不是彩声,而似是哼声!
狄小珊入耳之下,凝神细听!
不错,是哼声,哼得好不凄惨!
好奇,加上怜悯,以及欲加拯救的恻隐之心,狄小珊遂循着哼声,急急寻去。
路并不远,狄小珊不过寻出二十来丈左右,便发现了那发出凄惨哼声之人。
但不发现那人还好,这一有所发现之下,狄小珊心中一阵难过,差点儿为之呕吐。
因为那发哼者已不像人,只像是一段奇形的树桩。
把他形容成树桩之故,是因这人的双手双足均已被人剁去!
加上他身穿黑衣,则这具上有头颅的躯干,岂不像是一段极奇形的、会惨哼的、血淋淋的树桩?
狄小珊一看便知,这人受伤太重,失血太多,纵有华陀扁鹊复生,也无法为其绾魂九幽,最多不过是让他多活片刻,也就是多受一点活罪而已!如此情况之下,自己若生恻隐之心,便该赶紧问出他的姓名来历,暨被何人斩去手足?是好人,设法替他报仇,是坏人,也该设法帮助他早点解脱!
主意一定,立刻目注那业已不成人形的黑衣人,发话问道:“尊驾何人?”
手足均无的黑衣人从喉中吐出六字,虽然声甚低微,但仍可听出是:“圣手仙猿”侯四。
狄小珊困暗中追踪马二凭,察看他的所行所为,常走冀北,故而知道侯四是北路神偷,不禁皱眉问道:“侯朋友虽精-箧,却少恶行,你是与谁结下深仇?才被残害成这等模样?”
侯四双目中似乎泪光已涸,所剩下的只是熊熊仇火,神情狞厉地提气答道:“是是个手持光作赤红、隐有风雷声息的极好短剑之陌生人”
这种答案,自然使狄小珊无法听出究竟!她遂向侯四正色说道:“候朋友,你最好先行略微养神,然后提气尽力,把经过说得清楚一点,只要曲在对方,我必为你报仇雪恨!”
侯四之所以苟延残喘,便因仇火难消,闻言之下,眼中对狄小珊流射出感激的光芒,然后便眼皮渐阖,似在养神提气!
片刻过后,这位北路神偷“圣手仙猿”侯四的双目一睁,以回光返照之力,颇为清晰地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他这身遭惨祸之故,仍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所谓“怀璧”的“璧”,就是那瓶“灵石仙乳,万载空青!”
首先,侯四说明自己曾与马二凭结有杀弟之仇,其次,又说明“南北双偷”在山店巧遇,他从“三手孟尝”田不文怀中偷龙转凤,用剧毒药汁掉换了那瓶“灵石仙乳,万载空青”之事。狄小珊大出意外,听得好不震惊!
她当然想不到马二凭会巧掷药瓶,未遭毒手,还以为侯四心思太以巧妙恶毒,使萧冷月等无法代为防范,马二凭纵然幸逃不死,两只俊目也必因伤上加伤、毒上加毒而永无复明之望!
她和马二凭乃是青梅竹马的爱侣,闻得此讯,怎不怒满心头,想把侯四来个一掌立毙!
但手儿才举,面对侯四那副已遭恶报、无手无足、周身血污狼藉、形如人彘的惨状,又哪里下得了手?
侯四身属盖代神偷,反应自极敏捷!
他虽然发现狄小珊神色不对,但因自己已是只剩一口残余气息的垂死之身,遂也毫无畏惧顾忌地继续说将下去
原来侯四得手之后潜逃至此,正取出内贮“灵石仙乳”的玉瓶在手中得意把玩,便与那手持光作赤红、声挟风雷的极好短剑之人相遇。
对方见宝起意,恃强逼索!
侯四不允,双方动起手来,因那红光短剑锋利难敌,遂不单那瓶“灵石仙乳,万载空青”被夺,人也被对方尽情肆虐,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狄小珊听清经过,苦笑叫道:“侯四,天下事真所谓‘冤家路狭’,你知不知我和‘孤星俊客’马二凭是什么关系?”
侯四不答
狄小珊有点诧异地再一注目,方知侯四适才是拼竭余力,勉强发话,话一说完,人便气绝!
适才闻讯动怒,想杀侯四都杀不下手,如今狄小珊怎会还对一个死人有甚过份动作!
她完全按照江湖中的一项不成文法则人死仇消,不理会这位北路神偷“圣手仙猿”曾以阴险歹毒心肠给与马二凭多大伤害,仍不忍使他暴骨荒野,不惮费力地挖了个坑儿,把侯四埋葬起来。
狄小珊不单埋人,还要追敌!
她按照侯四所说那手持红光短剑、抢去“灵石仙乳,万载空青”之人的去向,于埋完侯四之后,便急急追了下去。
平心而论,适才狄小珊埋葬侯四,是一片大公无私的悯然恻隐之心,如今这追寻夺宝之事,却不免略存私念。
所谓“私念”,就是狄小珊这追敌之意,一半虽是欲为侯四报仇,惩罚那夺宝人把侯四砍去双手双足的过份狠辣的罪行,另一半,则想把“灵石仙乳,万载空青”夺回手内!
但狄不珊想夺回“仙乳”之举,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马二凭。
因狄小珊深知那“万载空青”是目科圣药,仍希望马二凭双目只要有一丝可救之道,则手边有了这瓶“灵石仙乳”,便可以大派用场,使“孤星”
不变“盲星”,得能重见天日。
照理说来,那人既已得手,必然远-,中途再若略微转变方向,委实难于追上。
但也许那人以为“圣手仙猿”侯四的双手双足均被砍去,已无行动能力,遂得意已极地徜徉前行,根本未作任何防范。
狄小珊追出约四五十里以后,路形又险,她遂倚靠着一片十来丈高的峭壁略事休息,并盘算追了这么久,根本未见对方的踪迹,是否那厮转变了途程方向?应不应该继续再向前追寻?
“呼呼轰轰”
一阵风雷声息,从那片峭壁之后隐隐传入狄小珊的耳内。
狄小珊抬头一看天光,立时心中大喜!
因丽日当空,万里无云,根本不可能有风雷作响!
侯四曾说那夺宝人所持的短剑,除锋利无匹外,光色赤红,掣动时并隐隐有风雷之声,莫非冤家狭路,被自己误打误撞,业已追上对方,人就在这片十来丈高的峭壁之后?
狄小珊疑念大动,喜心翻倒之下,自然要上达壁顶,看个明白!
十来丈高的距离难不倒她,她只要尽力一纵,最多再在壁间两度点足借力,便可登上壁顶。
但狄小珊不曾采取这种作法,她不怕弄脏衣服,以背贴壁,用“壁虎功”
“游龙术”,一尺一寸的慢慢猱升!
这样作法,当然是为了谨慎,避免一纵数丈那样大展轻功,发出声息。
狄小珊如此谨慎之故,不单为了避免惊动对方,并为了想查明既未闻得壁后有甚江湖人物的相争打斗声息,怎会发出了风云剑啸?
这一疑问,立刻便获得解答,因为狄小珊悄然猱升,已登壁顶!
她摒息静气地悄悄伸头往下一看,果然只有一人,是在独自练剑!
这人身材中等,年约四十二三,相貌则高颧阔腮,看去相当阴险!
他手中持着一柄二尺五六的短剑,掣动之际,闪烁赤红色的精芒,隐隐有风雷声息!
狄小珊心中更喜,暗想大概不会错了,剁去侯四手足的必然就是此人
喜念方起,又有点转惊!
惊是惊于对方所练习的剑法招术!
壁下人翻来覆去所练的剑法并不太多,共只四招!
但狄小珊是大大行家,她看出这四招剑法非同小可,竟是自己生平罕见,其奥妙精奇之处,仿佛比无名灰衣老尼传授自己的三招绝学甚或尤有过之!
咦?不对!
狄小珊初看之下,只觉对方这四招剑法的威力太强,但细看之下,却看出其中有怪异的现象
前两招委实凌厉已极,变化万方!后两招却呆板多多,凌厉虽仍凌厉,却缺少了前两招中那种极高深的精微变化!
狄小珊有此发现后,首先直觉地认为对方也是新获绝学,对于前两招业已练得精熟,后两招则尚生疏,才会有这等现象
但再看一会儿,这种感觉便被推翻,因看出壁下人练习前两招,委实精妙万分,无懈可击,一到后两招,立即笨拙,似乎是这四招绝学本有图解,壁下人似缘福不够,只获得前面一半,才会有这种情况。
狄小珊灵机动处,见壁下人练剑业已入迷,遂索性一面仔细暗记前两招剑法以及其中的精微变化,一面暗自研究,在后两招剑法中还应该蕴藏些什么奥妙!
她是几乎秀绝当今的武林第一人,自然除了灵心慧质之外,对各种武学均曾苦心参研,札有极好的根底!
这一有心偷学,哪消多久,不仅记住前两招,连对后两招中的变化也告略有心得!
壁下人练剑确实练得入了迷境!
他入迷之故,一半是惊喜,一半是不服!
惊喜之故,是前两招的威力太强,自己发现后,稍加研练,便小露锋芒,把北路神偷“圣手仙猿”侯四剁去双手双足!
不服之故,是后两招的基本图解也有,只不过短缺了变化解释,怎的施展起来,总有些笨拙凝滞,难道自己就不能触类旁通,参悟出一些端倪?
他认为“熟能生巧”,自己只要能把这四招绝学悉心苦练,参透精微,再服下从“圣手仙猿”侯四手中所夺得的“灵石仙乳万载空青”以增长真气内力,更加上红光风雷短剑的锋芒之利,何愁不能在当世武林中异军突起,占据重要席位?
想得出神,练得入迷。
就在这壁下人练剑练得似乎略有心得,而这心得又有点迷迷糊糊、尚未十分明朗之际,耳中突然听得一丝似有似无的飘渺语音说道:“凌空转身,抛剑换手!”
一来,这语音太以飘渺,似是神授,不似人为
二来,这“凌空转身,抛剑换手”的指点太高,恰好是壁下人练剑练到第三招时,悟而未透的一种妙境!
于是乎,他毫不考虑,毫不起疑,也毫不防范地完全接受指导!
他此时业已纵身凌空,遂先行向左一扑一翻,转过身躯,然后抛起短剑!
照这指导之意,本是以右手抛剑,身随剑风,改以左手抄住剑柄,天河倒泻,洒落漫空剑花,委实可令对手防不胜防,具有无穷威力!
如意成空
如意是狄小珊如意,对方完全服从她“**传声”的密语指导,她怎不心中如意!
成空是壁下人成空,他身随剑进,伸出左手,去抄剑柄之际,那柄短剑却突然升空数尺,岂不手中成空!
剑往上升,人往下扑!
这次的“人”不是指壁下人,是指壁上人也就是潜身壁顶、发话使对方上恶当的狄小珊了
人似风,剑似龙,风电掣,剑光红!
风雷才作,龙凤已合,那柄光作赤红的锋利短剑,已到了宛如凤降九天的狄小珊手内!
壁下人好似作了一场梦,此刻方从梦中惊醒。
这场梦是恶梦,不是美梦,恶得使他适才争霸武林的美好幻想突然变得那么遥远,那么空虚,那么
狄小珊身形落地,屈指轻弹短剑,发出一阵极为清脆的龙吟之声,不禁点头赞道:“真是好剑,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留传的降魔神物!”
壁下人忙道:“剑是我的”
四字才出,狄小珊已以更简单的语言,向他冷冷问道:“你是谁?”
壁下人道:“牛化南!”
狄小珊哂然道:“你,你不配,你不配持有这柄锋芒绝世的神物利器!”
牛化南急道:“怎么不配?中原武林或许对我陌生,但我在岭南一带却享有盛名,号称‘黑心剑客’!”
狄小珊摇头道:“据有神物利器,不论身份,只论心胸,你既有‘黑心’之号,又有狠辣之行,怎把神物利器当作了济恶之器?”
牛化南一怔问道:“你我风萍未识,怎怎知我有甚狠辣之行?”
狄小珊沉声道:“说,说老实话,你是否杀了一个北路神偷,名叫‘圣手仙猿’侯四?”
牛化南因见狄小珊已把“圣手仙猿”侯四的名号说出,知晓抵赖不掉,遂狞笑儿声,目中闪烁厉芒,扬眉答道:“人在江湖,谁能免刀头舔血,剑底飞魂,诛戮一名下五门的老偷儿,太以稀松平常,姑娘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狄小珊冷然说道:“你不是用的寻常手段,一剑穿心或一刀断首都无所谓,但是砍掉对方的双手双脚,使侯四形若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荒林之中哀号惨厉,委实手段狠辣得太无人性!何况”
语音至此略顿,先看看手中短剑,再把冷电似的目光盯在牛化南的脸上,沉声说道:“你残害侯四的动机只在一个‘贪’字,不是寻仇,不是泄恨,下手竟如此毒辣,你你还配持有这柄宝剑么?”
牛化南看透狄小珊不单无还剑之意,并似还有替“圣手仙猿”侯四报仇之心,遂一面心中盘算,准备以杀手相搏,一面故意延缓时间,皱紧双眉问道:“姑娘怎样称谓?”
狄小珊本来懒得与牛化南多话,但对方既然问及,却不便不答,冷冷说道:“狄小珊!”
牛化南好似并不知道狄小珊就是威震八荒的“寒霜公主”,但仍抱了抱拳,以示恭敬地陪着笑脸说道:“狄姑娘与那‘圣手仙猿’侯四是至亲还是好友?”
狄小珊哼了一声道:“非亲非友,但此身既入江湖任侠,眼中遂见不得不平之事,耳中也听不得不平之鸣”
牛化南不等狄小珊再往下说,便连连摇头,苦笑两声说道:“狄姑娘,你你错怪我了,我给你看件东西,你定会观感大变!”
狄小珊以为牛化南是要取出那只内盛“灵石仙乳万载空青”的玉质小瓶,遂向对方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好,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能使我观感大变,觉得你竟有可恕之道?”
牛化南回手入怀,取出一只赤红色的玉瓶,向狄小珊递过。
事有凑巧,狄小珊只听说“灵石仙乳万载空青”是盛在一只小玉瓶中,却不曾细问气若游丝、勉强叙述的侯四,这只玉瓶是什么形状和什么色泽?
故而,盛放“灵石仙乳”的玉瓶是色呈碧绿,牛化南所取出的玉瓶色呈赤红,形状也由略扁变成椭圆,狄小珊却仍未起丝毫疑念,反而以为自己业已料中。
她接过赤红玉瓶,晃了一晃,觉得瓶中有水响,遂越发认定,目注牛化南道:“牛化南,这玉瓶中是否盛贮了一种人间灵气所钟的罕世奇宝,名叫‘灵石仙乳万载空青’?”
牛化南先是一怔,然后便耸肩苦笑,向狄小珊点了点头!
狄小珊脸色一寒,妙目中神光炯然,沉声冷然说道:“你就是为了这瓶‘灵石仙乳’才起了觊觎之念,夺宝杀人,而杀人的手段又那等残忍狠毒,令人发指!我怎”
牛化南不等狄小珊再往下讲,便自连声苦笑,接口说道:“狄姑娘莫发雷霆,你只要打开瓶塞,细看一看,便不会对我牛化南再作任何怪责!”
狄小珊既认定瓶中所贮乃是“灵石仙乳万载空青”,遂自然毫未起甚疑心加以防范。
她用手启开赤红玉瓶瓶塞,便有股极好闻极好闻的奇异香气进入鼻内。
一来这香气似兰似麝,委实太以好闻,二来狄小珊也想亲眼目睹,看看那闻名已久的“灵石仙乳万载空青”究竟是何形状。
由于这两种原因,狄小珊遂把赤红玉瓶凑近眼鼻之间,准备再尽情领略!
谁知就这见风以后的一刹那间,瓶中香气陡然浓烈百倍!
淡淡的,是清香,极为好闻,令人嗅之神爽!
这一过份浓烈,幽香竟变为恶臭,令人一嗅之下,为之神眩心悸!
狄小珊呀了一声,娇躯微晃,脑中一阵晕眩,足下也踉跄两步!
牛化南狞笑慑人,带着满面淫厉的神色,横张双臂,向狄小珊飞身扑过!
他不知对方乃是“孤星、冷月、寒霜”之中的“寒霜公主”,加上自诩新得剑招,威力无伦,根本就对狄小珊不太惧怯!
他忍气吞声,听任狄小珊斥责之故,是惧怯被对方夺在手中、声挟风雷、光作赤红、锋芒无匹的那柄短剑!
赤红玉瓶中的香气名叫“神仙倒”,是牛化南秘炼之物,只消嗅得那奇浓的香气,任何人都立即晕倒,可称屡试不爽!
故而,牛化南一见狄小珊娇躯微晃,步下踉跄,便立张双臂扑过!
他要在狄小珊尚未倒地之前,先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恣情轻薄一番,以报适才被骂得鼻青脸肿的屈辱之恨!
可惜
可惜这位“黑心剑客”以前在岭南一带未曾遇过绝世高人,以致高估了他所秘炼的毒香“神仙倒”之力!
不错,神仙既倒,狄小珊也要倒,但她是盖代高手,内功太以精纯,遂倒得比一般人慢了那么一刹那
牛化南若耐着性儿,等狄小珊倒后再扑,他要想怎样轻薄都可如愿!
但如今他这样猴急,结果遂顿告逆转,与他的如意算盘全不相同!
狄小珊还有一丝模模糊糊的知觉,发现魔影扑来,遂自然而然地发挥本能,防卫自己!
她此时真气难提,内力难聚,所谓发挥本能,防卫自己,并不是施展什么震惊四海八荒的“寒霜真气”,只是把手中所横的锋利短剑,拼竭余力,往扑来的魔影一挥!
“闪闪呼呼轰轰扑通咕咚啪叉”
这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样?需要一桩一桩的逐项加以解释!
“闪闪”最简单,这是狄小珊奋力挥剑的赤红剑光!
“呼呼”和“轰轰”应该合并解释,这是短剑挥动时所带的风雷声息
“扑通”要稍加修改为“扑通”才对,这是牛化南应剑分尸,被腰斩成两段的先后坠地之声!
狄小珊奋勇挥剑,力尽人晕,“咕咚”之声,乃是她的娇躯栽倒!
“啪叉”比较奇怪,这是什么声音呢?这是那只内贮浓烈毒香的赤红玉瓶坠地碎裂之声!
一连串的奇异声光过后,是一段相当时间的奇异空白
所谓“空白”,是指狄小珊人晕未醒,毫无知觉而言,其实这段使她头脑空白的时间之中,却奇险横空,绝不空白!
从茫然到惑然,狄小珊有知觉了。
她定了定神,觉得除脑间仍然有点眩晕外,全身上下无甚异状,遂缓缓睁开双目。
才一睁眼,狄小珊便觉恶心,险些儿把胃中一些剩余之物吐了出来。
牛化南似乎死得意外,不肯瞑目,只剩上半截的身躯,仍瞪着两只牛眼,倒在三尺以外,对狄小珊狠狠注视。
这种死人瞪眼的情况,只能说有点恐怖,并不见得有多么恶心!
使狄小珊恶心得想吐的是牛化南的下半截尸身,因为狄小珊晕绝之前的一剑横扫,是扫中牛化南的胸部,把上下尸身分得不甚平均,肝肠脏腑等大半全留在多一点的下半截尸身之内!
如今,这些东西差不多都从腹腔中流了出来,狼藉满地,其中还有不少奇毒的蛇虫在吮吸嚼食,这种情状,叫人看得怎不恶心?
狄小珊作了两个干呕以后,身上突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不是余毒犹存,身体有甚不适,而是想起这些奇毒蛇虫,显然均非善类,它们为什么只在大尝牛化南的心肝异味,却不来滋扰侵袭晕绝中的自己,享受一番比死人心肝脏腑更新鲜的生人血肉
狄小珊越想越觉心寒,额间沁出冷汗,再向周围仔细注目!
这次看清楚后,才知那些奇毒蛇虫为何对自己特别客气,不曾先尝。
就在她晕绝仆地之处的尺许之外,便有三条躯体不算太大,但一看便知均具奇毒的四五尺长的蛇儿
一条是全身血红的“火赤练”,一条是全身黑黄相间的“金脚带”,另一条便是极为罕见、头形如铲的身躯扁平的怪蛇!
不过,这三条蛇儿如今已全身直挺挺的僵在地上,毫无生意!
在蛇尸之旁还有一些朱红碎片!
狄小珊细看几眼,才看出那是赤红玉瓶的碎片,这才明白由于血腥气息引来不少奇毒蛇虫,但向自己侵袭的三条蛇儿却特别倒霉,竟被自己无意中落地毁碎的瓶中毒香毒死!
狄小珊惊定之后,赶紧跃起身形,但她人才跃起,二三十丈以外厉嗥连声,有三四头恶狼好似吓得心胆欲裂地奔窜四散。
狄小珊又迷惑了,心想这些恶狼是最凶残的野兽,它们绝不认识碎瓶中藏有毒香,怎会只作远观,不作近袭,对自己这等客气?
蓦然间,她明白了!
狄小珊觉得手中握有东西,那就是夺自牛化南、自己晕而未弃、把牛化南分尸后仍然紧紧握在掌中的那柄红光风雷短剑!她认为那些狼群比蛇儿聪明,它们定是畏惧剑光,才不敢侵袭自己。
一切都成过去,一切都已明了,但狄小珊仍不肯离开这血腥满地之处——
她还有事情要作。
首先,剑光微掣,声幻风雷,仍在牛南心肝肠肺间大快朵颐的那些奇毒蛇虫便告纷纷了帐!
然后,她削断一段细长树枝,持在手中,对牛化南的遗尸加以拨弄。
她在身遭奇险之下,仍极关怀马二凭,想在牛化南遗尸身上找寻那瓶“灵石仙乳万载空青”,留备马二凭复明之用。
可惜,这桩心愿成空!
狄小珊找遍牛化南的遗尸,也未见着第二只玉瓶的丝毫踪影!
她不明白牛化南为何把侯四剁去手足,那样残忍,仍未夺得“灵石仙乳万载空青”?抑或在自己追上他之前,业已被别人捡了现成便宜?
一面揣测,一面动手挖坑,替牛化南料理身后,埋葬他两截残尸。
狄小珊掘地之际,试出那柄短剑削石如粉,锋芒之利,实为生平罕见,剑柄并镌有“赤阳”两个古篆,却不知是何来历?
埋完残尸,狄小珊又复练剑。
她不单一遍又一遍,把偷学自牛化南那四招剑法练得精熟,并索性烧枝代笔,把精微处细细画出,留个图解。
狄小珊认为这四招剑法旷古绝今,太以奥妙,只可惜后两招似有残缺,未窥全豹,才绘留精微,避免万一遗忘,他日若有机缘,或可苦心研补,必为剑术一道大放异彩
狄小珊不改原意,她因如今距离五五端阳,在时间方面尚有余裕,遂缓缓前往西昆仑星宿海。
途中,除了尽力打听有关马二凭与萧冷月的讯息之外,便是练剑!
练灰衣老尼所传三招,以及偷学自牛化南的四式剑术绝学。
机缘凑巧之下,狄小珊并倚仗红光风雷的“赤阳”短剑的锋芒斩了一条危害民生的孽蛟,得了两粒辟水蛟珠,并剥了蛟皮,请了巧匠,为“赤阳”
短剑配制了一具适当的剑鞘。
果然,熟能生巧,她闲中无事,朝夕苦练之下,不单尽得偷学自牛化南那两招剑法的精微,并渐渐能与灰衣老尼所传的三式剑招配合,益发加强威力!
只可惜对于后两招虽也略有心得,总觉未窥堂奥,变化难入神境,有点怏怏若失之感!
且让她去慢慢领略,细细参详吧,故事暂时脱离沿途练剑的“寒霜公主”
和天山寻人的“冷月仙娃”,回到央请玉清师太带他雁荡参师、想求心如神尼教他“大罗十三剑”中最后三式的“孤星俊客”身上。
雁荡远在浙东,马二凭在学完“大罗十三剑”后,再赴西昆仑,简直等于是横穿整个中国版图,路程实在太远!
还算好,马二凭虽然不怯数万里长途,却不需要跑那么远的路儿。
东行未出陕西境内,便机会极为凑巧地遇到一位须发俱白、精神极为矍烁、背部微驼的葛衣老人。
相逢之处是在一座小峰之下,玉清师太人在峰腰,偶然瞥见峰下驰过葛衣老人的微驼背影,便试探性的提气传声叫道:“是尹师叔么?”
葛衣老人闻声止步,才一扬头,玉清师太已拉着马二凭从十来丈高处点壁飞纵而落。
马二凭虽然双目不能见物,但一听玉清师太高呼“尹师叔”,遂在随同玉清师太向峰下纵落之际,低声问道:“师姊遇见谁了?是天台大侠‘双绝神驼’尹一超么?”
玉清师太道:“不错,此老与我恩师交情极厚,又以酒量、医道被称‘双绝’,既然途中巧遇,我想请他试为其难,能不能对你双目失明之事有点帮助?”
马二凭苦笑道:“师姊,小弟掷碎玉瓶之际,便已表示暂时尚不愿”
玉清师太不等马二凭再往下说,便重重地哼了一声,接口说道:“马师弟不要胡闹。此心能静与否,只在灵台净澈,不在双目明或不明!如今‘寒霜、冷月’均已不在眼前,你这‘孤星’大可暂遏情愁,力图上进”
说话至此,人已双双飞落崖下,使那位“双绝神驼”尹一超听得诧然笑道:“玉清师侄,想不到我们会在此处相逢!你说甚‘孤星、冷月、寒霜’,这三位当世武林的后起秀彦都是我老驼子十分景仰,而均缘悭一面,尚未识荆的呢!”
玉清师太礼貌十分周到,先问了尹师叔金安,然后便指着马二凭,向尹一超含笑说道:“眼前便有荆州在,此是武林第一星”
语音顿处,又向马二凭道:“马师弟,眼前这位尹一超尹老人家,便是你所景仰已久的‘双绝神驼’天台大侠!”
马二凭肃立恭身,一抱双拳道:“武林末学马二凭拜见尹老前辈”
尹一超一面含笑还礼,一面向玉清师太发话,微带诧色问道:“幸会!
幸会!‘孤星俊客’果然标致出尘!但玉清贤侄怎会对马老弟称为师弟的呢?”
玉清师太恭身答道:“启禀尹师叔,马师弟是一身综儒、释、道三家绝艺的‘天痴遁客’门下,而天痴前辈又与家师乃是莫逆”
话方至此,尹一超已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接口说道:“既然如此,马老弟莫怪我托大点了,因为我与令师昔年曾经在天台山**倾佳酿,大醉三日!”
马二凭闻言,遂立即改口,叫了一声“师伯”,却被尹一超立刻截断话头说道:“老驼子虽然两鬓如霜,但令师若未成道,仍比我大了两岁,故而‘师伯’之称不敢当,马老弟也和玉清贤侄一样,叫我‘尹师叔’吧!”
马二凭刚在唯唯,尹一超又复笑道:“根据江湖传言,‘孤星俊客’不单绝艺无双,连风神品貌也高华罕匹,怎的马贤侄与我答话之间始终双目紧闭,连适才下峰的行动也似需玉清贤侄指引带领”
话方至此,玉清师太已微喟一声,目注尹一超,苦笑接道:“魑魅恶毒,含血喷人,我马师弟双目受了重伤,暂难视物!但天不绝人,竟在此巧遇尹师叔,你老人家的‘双绝’之中有一绝便是医道,定可大施妙手,令马师弟重见光明的了!”
尹一超皱眉道:“来来,马贤侄,我先为你诊诊脉象,看看伤处,玉清贤侄再把当时情况细说我听,方知能否为力?”
马二凭一路行来,也觉双目失明,多有不便,遂应声走过,让尹一超为他细看伤势,并诊察脉象!
玉清师太则把此事发生的经过,不厌其详地向尹一超细说一遍。
尹一超听得不胜感慨,一面为马二凭诊脉,一面点头说道:“这就是祸淫福善,冥冥中天道仍存,马贤侄在蟠冢山口把那只玉瓶掷碎得好,你双目之伤已极严重,倘若不慎将瓶中毒汁当作‘灵石仙乳万载空青’,再来个伤上加伤,则复明之望就太以渺茫了!”
玉清师太喜道:“听尹师叔这样说法,我马师弟双目复明、重见天日之事,有希望了”
尹一超笑道:“有望虽然有望,但非我独力可为,我还要找个比我更高明的岐黄妙手一同为力。”
玉清师太说道:“尹师叔医道之精业已称绝,居然还有比你更高明的”
一语未毕,尹一超便接口笑道:“怎么没有?此人的名号,玉清贤侄适才业已提过了呢!”
玉清师太恍然道:“莫非就是‘瞽目神医白杖翁’白天朴白老人家?”
尹一超道:“不错,就是老瞎子,虽然‘灵石仙乳万载空青’业已失去,但在我与白老瞎子联手尽力之下,至少也可使马贤侄恢复一半视力,慢慢再徐图完全如旧!”
玉清师太心中狂喜,向马二凭笑道:“马师弟,尹师叔这样说法,我们只好暂缓雁荡之行,先走趟龙驹寨的黄家庄了。”
尹一超说道:“两位贤侄为何要远赴雁荡?”
玉清师太遂把马二凭凛于西昆仑论剑大会上群魔之势太强,请自己带他雁荡参师,求教“大罗十三剑”中最后三招之意,向尹一超说了一遍。
尹一超此时已为马二凭诊完脉象,听得为之抚掌狂笑说道:“妙极,妙极,这又是一桩巧事,我们若不相逢,你们数千里长途的浙东之行就跑得太冤枉了!”
玉清师太惊诧道:“尹师叔此话怎讲?莫非我恩师业已不再坐关,离开雁荡”
尹一超点头接口道:“你师傅似乎功行已满,在红尘浊世中不会有勾留太久,遂行走江湖,修积最后的外功,并到处找你,有事交代。”
玉清师太“哎呀”一声道:“糟糕,红尘莽莽,四海茫茫”
尹一超笑道:“你们佛家弟子最讲究一个‘缘’字,缘至天涯相见,缘去对面难逢,玉清贤侄又何必如此急相”
玉清师太合掌当胸,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尹一超又复笑道:“即以白天朴老瞎子而论,你们可知他如今业已不在龙驹寨的黄家庄了么?”
马二凭哦了一声,抱拳问道:“请教尹师叔,白老人家如今何在?难道黄家庄上又生祸变不成?”
尹一超道:“马贤侄放心,不是黄家庄有甚祸变,只是白老瞎子对你太以关心,并认为自己虽是业已残废之身,在这江湖大劫即届之际,也不应独善其身,隐居避世,而应该以他一身所学,不辞艰险,行医江湖,甚至于参与西昆仑论剑大会,期为正派群侠稍挽劫数!”
马二凭点头道:“白老人家此意当然是极可敬佩的医家恻隐之心,但尹师叔却是如何知晓,莫非你们两位盖代神医业已见过面了?”
尹一超摇头道:“我们有多年未见,是闻得有位与双方相识的友好传言,才约定在三数十里外的一座古塔之中相会。”
玉清师太道:“这样说来,白老人家尚未行医江湖,离开陕西地面”
尹一超接口道:“任凭白老瞎子的岐黄之术再高,也无法赤手行医,他久隐之后再入江湖,必须先采药炼药,方可应用,前途古塔中生长有一种罕世灵药,白老瞎子遂于守候灵药成熟期间,索性就在古塔之中设置炉鼎,等候我一同炼药!”
马二凭因确实喜爱白家华的资质,曾悉心传授,期以大成,闻言遂微叹一声,向玉清师太皱眉说道:“白老人重入江湖,期灭世劫,自是仁心善举,但华儿的内功基础未固”
刚刚说至此处,便被玉清师太截断话头,念声佛号,笑道:“马师弟不要多虑,白老人家何等老谋深算,我料他必是单独行动,仍嘱他孙儿白家华老弟留在黄家庄中,不会同涉江湖风险!”
话完,又把马二凭已允把白家华收为弟子,传以绝艺之事,向尹一超讲了一遍。
尹一超静静听完,点头笑道:“玉清贤侄猜得不错,据我那老友相告,白老瞎子独入江湖,身旁无人,行动不便,故而央求他同居于古塔之中,照料炼药炉火。”
经过这一劝说,尤其知晓了心如神尼已离雁荡之讯,马二凭自然不会再奔浙东,遂与玉清师太随着这位在途中巧遇的“双绝神驼天台大侠”向他与“瞽目神医”白天朴约定相见的古塔行去。
到了古塔,白天朴所守候的一株灵药恰好成熟,刚刚被他采下。
两位神医昔日本是好友,睽违多年,一旦重逢,自然欣慰已极。
在他们各尽所能的悉心调治之下,加上马二凭修为太厚,于中毒的一刹那间又曾尽力护目,遂和白天朴的重伤盲目不同,渐渐恢复,渐渐好转,渐渐可以从眼前一片茫然之中,现出了模糊光影。
另一位与白天朴、尹一超都属知交的武林奇侠,则是位法号“祥云”的三宝弟子。
故而,他和玉清师太可以谈禅,可以论艺,丝毫不觉寂寞。
晃眼月余,果如尹一超之言,使马二凭恢复了一半视力。
由于西昆仑星宿海的路途太远,他们若想参与论剑大会,应该早点动身。
玉清师太蹙眉道:“以我马师弟的一身绝学,斗那‘万妙魔君’冉东明,本是秋色平分、铢两悉称的局面,但如今既然目力未能全复,便大大吃了暗亏”
白天朴苦笑一声,也是双眉深蹙,向玉清太接口叹道:“我与尹老驼子的能力止此,但由此前往西昆仑,迢迢数千里长途之中,万一若有机缘找回那瓶‘灵石仙乳’,或凑巧另外获得一滴半滴的‘万载空青’,则情况又将大为改观”
马二凭倒是神色泰然,双轩剑眉,接口含笑说道:“西昆仑论剑大会必须参与,我目力是否能完全康复倒不必过份担心,因降魔卫道不是一两之事,应该众志成城!何况‘万妙魔君’冉东明虽称‘魔中之魔’,厉害绝伦,但白道中也有高人,以狄小珊妹子而言,一身功力足令我惭愧的了!”
玉清师太念声佛号说道:“狄小珊当然高明,萧冷月也相当不错,只可惜你们‘孤星、冷月、寒霜’三人阴错阳差,西昆仑论剑大会若能互相携手,合作无间,则不论什么‘天外三魔’、‘血印三煞’、‘地狱三魂’等,均将凶焰大杀,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马二凭闪动他神光尚萎的一双俊目,连连苦笑地扬眉说道:“莫谈儿女恨,且作昆仑游!关于卫道降魔大业,我们不能坐而空谈,应当起而拔剑!”
拔剑,宝剑出鞘时隐隐挟带风雷声息,剑光则作绛紫色的深浅幻变!
既有风雷剑啸,可是狄小珊么?
不,不是狄小珊,是马二凭在拔剑,因为他们先后获得前辈“峨嵋剑仙”
齐金蝉所留的“鸳鸯霹雳双剑”之一,虽然同具风雷声息,但狄小珊的“赤阳剑”光色血红,马二凭的“紫星剑”光作绛紫。
以马二凭这等身手,用得着轻易拨剑么?何况与他同行的还有“双绝神驼”尹一超、“烟雨庵主”玉清师太等两位武林高手,和白天朴那位盖代神医。
不,马二凭身边无人,他是独自端坐在一座原本规模不小、如今却不知何故荒颓已久的无人古庙之中。
尹一超不在,玉清师太不在,连那行动不方便的白天朴也不在。
他们的离开不是没有原因,一来马二凭已恢复了约莫一半视力,绝艺惊人,足可自卫,无需留人照拂,二来,地属穷边,已近昆仑,此处多洪荒未辟之境,灵奇怪石极众,尹一超想凭自己暨白天朴的知识经验,找找能使马二凭视力全复的“万载空青”,遂约了玉清师太,一同去探当地一座据说藏有奇珍异宝,但也蕴有奇险,满洞都是人兽所留狰狞白骨的“百灵洞天”。
马二凭为何单独不去呢?他有他的理由
他认为与其寄望于虚无飘缈的灵药奇珍,不如寄望于十分实际的自己苦练!
自从启程动身、西赴昆仑以来,他风雨无阻,他朝夕不懈,镇日不问别事,苦苦用功,练“诗魄词魂掌法”,练“天星罡气”,练“天龙无相步”,练“大还真力”!
有他那等资质,那等根底,再下苦功,自然进境极速!
妙的是不单功力日深,技艺猛晋,而且连视力方面也超越五成,恢复了十之六七。
马二凭知道这样下去,或许无需灵药外力,自己也可在西昆仑论剑大会之上完全自力更生,与举世群魔一争长短!
他为了使极度关心自己的玉清师姊和尹一超、白天朴两位老人家喜出望外,并不曾宣布这目力渐进之讯,故而对他们去“百灵洞天”企图寻找“万载空青”之举也不加以阻止。
马二凭除了苦练上述四种绝艺,当然还要练剑。
他恩师“天痴遁客”成道稍早,“大罗十三剑”只传十式,还有最后三招未窥全豹,自然威力方面必将大大减色!
如今,心如神尼离开雁荡,四海云游,求教之途已绝,但马二凭却绝不灰心,他仍要苦心练剑。
因为他觉得失之东隅,得之桑榆,自己巧获“紫星剑”,锋芒绝世,剑挟风雷,分明是前辈仙侠的炼魔神物,此剑在手,威力业已大增,只要把前十招“大罗剑法”好好练得精上加精,熟中添熟,也就应该足可与“万妙魔君”冉东明的那柄“万妙魔伞”互作一搏!
故而,马二凭拔剑之举,是要练剑,不是遇着强敌,准备互相动手。
但“紫星剑”剑方出鞘,紫芒电闪、风雷微鸣之下,马二凭便微觉一怔!
前些日他双目齐盲,不能见物之后,自然而然的,耳力之聪却增进不少!
目力渐复,耳力未退,他听见了极微弱的风雷回响。
这是荒颓的古庙大殿,不是空山深谷,则另一种极低微、极低微,令人莫辨所来的风雷声息,绝非自己拔出“紫星剑”的风雷回响,则这是何声?
来自何处?
马二凭惊疑了,他虽已拔剑在手,却并未起舞,只仗着剑上的紫电寒芒,扫视四外。
为什么要仗恃剑光视物呢?因为时属月尾,又是深夜,蟾光既然匿影,殿中唯一一盏仅剩少许灯油的佛前灯火又已被一阵狂风吹灭,眼前便成了沉沉黑暗。
不单风大,雨也随来,夜空中并闪动电光,起了隐隐雷响。
马二凭释然了,他认为适才所闻极低微的风雷声息,定是远空传来
大殿之中毫无变故。
马二凭在与尹一超、白天朴、玉清师太等选择这座荒颓古庙作为暂时落脚处时早就看过,大殿中除了三座佛像、一张供桌,以及西屋门口陈放着一口寄厝棺木之外,根本就空荡荡地别无他物。
风雷声息的来源既已有了答案,马二凭便义尽摒百虑,专心练剑。
紫光连掣,风雷隐隐,他就在地势不广的大殿之中,一招一式地苦练“大罗十剑”。
一遍一遍练到第三遍时,马二凭收剑大诧
因为他练剑练到极得意时,自然紫光如雷,风雷狂啸,但马二凭却在风雷狂啸之中,听见一个“咦”字!这个“咦”字,与前闻风雷回响不同
“风雪回响”可以认作是风雨夜空的自然声息,但这个“咦”字却必系人为!
马二凭再度闪目,他要找出人在何处!
目光才扫,陡然听得一声能令人毛骨生寒、周身起栗的幽凄长叹道:“马大侠,不要找了,你青衫瘦马,走遍塞北,也游遍江南,定然斗过无数江湖好手、绝代豪客,但不知可曾斗过鬼怪?”
乖乖!这语音虚无飘渺,既似由天外飞来,又似由地下透出,居然用的是内家极上乘的“**传声”。
虽然这语音莫知其所自来,但由于末后有“可曾斗过鬼怪”之语,遂使马二凭目注西房,把眼光盯在那具黑漆漆的暂厝棺木之上。
虚幻的语音又道:“马大侠,你有兴趣没有?在与‘万妙魔君’冉东明西昆仑论剑之前,先和我这棺中枯骨来场‘阴阳论剑’?”
对方虽已直承身在棺中,但马二凭却认定对方是人非鬼,一轩双眉,朗声答道:“尊驾何人?不必装神弄鬼!”
语方至此,身上一寒,这大殿之中陡然间平添不少冰凉的鬼意,那虚幻的语声,又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幽幽说道:“我过去是人,未来也或许是人,如今却身卧棺中,名登鬼录,脱离了人的世界!马大侠头顶的三光如电,阳气太重,我不敢见你,你又何必非要见我则甚?你难道不认为这‘阴阳论剑’之举,生面别开,十分有趣么?”
马二凭委实颇觉这“阴阳论剑”的花样十分有趣,遂苦笑一声说道:“尊驾不肯出棺,难道竟要我入棺?否则,我们怎样比斗?”
虚幻的语音急道:“马大侠,你弄错了,我不是要和你比剑、斗剑,只是想和你论剑。”
马二凭哦了一声,目注西屋门口厝棺之处的沉沉暗影,悦然说道:“原来所谓‘阴阳论剑’,只是尊驾想和我用言语相谈,马二凭雨夜无聊,当然不妨敬如尊命。”
虚幻的语音好似颇为宽慰地笑了一声,旋即缓缓问道:“马大侠认为当世武林诸大用剑之家中,以哪家剑术最为精妙?”
马二凭摇头笑道:“‘最为精妙’四字,只是比较上的名词,端视各剑士本身条件,暨修为火候而定,也因此才有西昆仑论剑之举,但若专以剑法本体的精微奥妙而言,则武当太极剑,少林达摩剑,峨嵋乱披风、伏魔四式,点苍回风舞柳,邛崃五鬼搜魂,天魔派‘万妙魔君’冉东明所创的‘迷踪无影伞中藏剑’九九八十一招,以及佛门绝艺‘大罗十三剑’等”
那虚幻的语音听至此处,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接口问道:“请教马大侠,你所精的是哪一艺呢?”
马二凭毫不隐讳地应声答道:“除了邛崃派‘五鬼搜魂剑法’暨冉东明的‘迷踪无影伞中藏剑’因练法诡异,属于左道旁门以外,马二凭对其余诸艺博学兼修,但师门本授则是‘大罗十三剑’!”
虚幻的语音问道:“就是马大侠适才在殿中一再演练的那种精妙剑法么?”
马二凭道:“正是”
虚幻的语音笑道:“也许我是泉下朽骨,眼力太差,怎么看来看去,总觉得马大侠只练了十招剑式?”
马二凭笑道:“尊驾眼力不差,先师成道稍早,我的‘大罗十三剑’并未学全,尚差最后三招,难参奥秘!”
虚幻的语音叹道:“可惜,可惜,我看出这种佛门绝学互为因果,先一招与后一招间均有奥妙关联,必须完全参透才能充分发挥威力”
马二凭不等对方说完,便即截断他的话头,笑着问道:“听尊驾的议论,显然也是剑术名家,但不知参的是哪派绝学?”
虚幻的语音说道:“我所学和马大侠的师门剑法侥幸有同名之雅”
马二凭惊道:“尊驾也学的是‘大罗十三剑’么?”
虚幻的语音答道:“一字之差,我练的是‘修罗十三剑’”
马二凭听得默然不语,但他口中未言,心中却暗自嗟叹,因‘修罗’‘大罗’虽仅一字之差,天上宫阙与邪恶门户便有霄壤之别!
虚幻的语音似乎十分聪明,竟猜透了马二凭心中所想,笑着问道:“马大侠莫非嫌这‘修罗十三剑’的名称不正,竟不屑与我交谈了么?”
如今,对方已不再避忌,放弃施展相当耗力的“**传声”,语音是直接从那具黑漆漆的暂厝棺木之中传出。
马二凭见对方如此相问,遂不得不答地双轩剑眉,朗声回答道:“尊驾会错意了,武功之道,除极少数练法过份恶毒,致招天忌的‘子母阴魂手’、‘五毒剑’、‘血灵刀’等以外,本无正邪之分,只在运用人的灵台方寸、品德修持而已,譬如,我用‘大罗十三剑’争名夺利、残害生灵,岂非江湖败类?你用‘修罗十三剑’济民救物、助弱扶倾,岂非武林大侠?”
暂厝棺木中透出一阵慰然的笑声,又响起那略嫌平淡死板、令人分不出男女老少的虚幻语音道:“好,多谢马大侠不以旁门异物见弃,你既然有此心胸,我要向你讨教切磋三剑!”
马二凭一时间未明其意,不禁微吃一惊,目注暂厝棺木,愕然问道:“讨教切磋三剑?莫非尊驾竟有意幽明一会,出棺与我过手?”
棺中虚幻的语音幽幽一叹道:“马大侠,我已说过惧怕你头顶的三光,太强太烈,怎敢出棺相见,自招殒灭?我乃是着重在‘修罗十三剑’中的最后三招,请你研参指教,看是否尚可称得上精微奥妙,颇具威力!”
马大侠一怔道:“最后三招”
棺中虚幻的语音笑道:“马大侠的师门绝学‘大罗十三剑’的最后三招失传,我这‘修罗十三剑’的最后三招也是整套剑法的精中之精,粹中之粹,常言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又道是‘泰山不辞细壤,大海善纳百川’,或许能对马大侠补全大罗绝学之事小有贡献,也说不定!”
马二凭心中怦然一动,有点福至心灵地向那暂厝棺木抱拳说道:“尊驾请抒高论,马二凭敬闻明教!”
棺中虚幻的语音立时一招一式细细描述,手眼、身法、步法,暨详细变化,说出了三招剑法。
马二凭静静听完,失声道:“这”
“这”字才出,棺中虚幻的语音叫道:“马大侠拔剑!”
马二凭如奉纶旨,丝毫不敢怠慢,紫芒电闪,风雷微啸,已把那柄“紫星剑”掣在手内!
棺中虚幻的语音笑道:“根据江湖传言,马大侠天悟神聪,有走马观碑、过目不忘之能!如今我再细说一遍,请你持剑演练,看你能记得多少!”
马二凭知道机缘难得,一面“喏喏”连声,一面尽摒百虑,一招一式,随着棺中语音的指点,仔细演练!
三招练毕,棺中虚幻的语音一声安慰中兼有赞许意味的长叹道:“马大侠真是天赋仙才,看来我的心愿可以了却的了!”
马二凭突改称呼,收剑抱拳,恭身叫道:“前辈!”
棺中语音急急叫道:“不要叫我前辈,也不要谢我什么传剑之德,我只承认是你的鬼朋友,并有一桩心愿盼你代为了结,更想向你索讨一件东西!”
马二凭为了尊重对方,只得顺其心意,不再称呼前辈,抱拳问道:“尊驾有何心愿?”
棺中语音又恢复凄惨地叹了一口气儿,幽幽发话说道:“我是死在‘万妙魔君’冉东明之手,我盼望你勤练适才那三招剑法,配合你师门大罗绝学,在西昆仑论剑大会之上诛除冉东明,替你扬名,替世除害,替我报仇雪恨!”
马二凭虽然根本就不相信棺中真是鬼物,却也不便揭发,只得点头说道:
“马二凭必竭所能!尊驾适才曾说还需一物,但不知是何”
棺中语音接道:“就是你腰间的剑鞘!”
“紫星剑”锋芒绝世,寻常剑鞘一插便裂,但马二凭为了酬答对方的传剑盛情,也就毫不吝惜地从腰间解下。
语音又道:“请马大侠放在我棺材头之上,并立即转身,向前走上十步。”
马二凭方一皱眉,棺中虚幻的语音又加以解释,笑着说道:“不是我故弄狡狯,只因马大侠头顶的三光太强烈厉害,你若不离棺十步之外,我便根本不敢出棺取鞘。”
马二凭心想自己索性听话到底,倒看对方装模作样能到几时!
他如言把手中剑鞘放置在棺材头上,然后转身举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走到第九步上,殿外忽起急遽的步履之声!
马二凭不理,再向前行,凑满了十步之数,方始转身注目。
这时,门被人撞开,在“紫星剑”光芒的照射之下,看出是“双绝神驼”
尹一超,手中横捧着玉清师太,难怪步履之声会相当急遽沉重!
马二凭大惊问道:“尹师叔,我玉清师姊怎么样了?”
尹一超道:“她是在‘百灵洞天’中遇见罕世毒物,被喷了一口毒气才告晕厥,大概还不至于有什么重大危险!”
马二凭闻言,方自心中稍安,但因不见白天朴同回,遂又皱眉问道:“白老人家呢?”
尹一超先把玉清师太放在供桌之上,再向她口中喂了两粒丹丸,然后方走向马二凭道:“毒物已诛,白老瞎子留在‘百灵洞天’取它身上丹元解救玉清贤侄,如今也就快回来了”
说至此处,突然递过一只白玉小瓶,向马二凭正色说道:“马贤侄赶快饮下这瓶中药汁,并心神宁静地作遍吐纳功夫,定然对你目力会有极大帮助!”
这一回,马二凭毫不多疑地接过玉瓶,便自如言饮用瓶中药汁。
但才一入口,他便身形微颤,失声叫道:“哎呀,好苦”
尹一超笑道:“这是‘灵石琼浆’加上‘五色飞蛇胆汁’,怎会不苦?
常言道得好‘良药苦口利于病’,马贤侄赶快闭目凝神、运功催药,才好加倍发挥我们这辛苦获得的天材地宝的灵药!”
马二凭一见情况,便知尹一超、白天朴等为自己经历奇险,玉清师太并因而身中奇毒,遂哪敢再不识抬举,忙自凝神一志,静下心来,把刚才入口极苦、如今已在回甘的那股清凉液汁所化的药力,慢慢随着真气运行流转周身,以发挥最大效用!
药力所过,全体舒畅,尤其是双目之中,有种极难形容的阴凉舒适的感觉!
渐渐,神与天会,物我两忘,马二凭进入了极上乘的内家妙境!
这时,“瞽目神医”白天朴也已回转,取来一粒比鸡卵略大、形状椭圆、色呈土黄的“灵物丹元”,在玉清师太的口鼻之间不住滚转。
玉清师太并未受伤,她所中毒力一被丹元吸去,人便悠悠醒转,略运玄功,立告复原如常。
一番折腾,长夜将曙。
玉清师太首先发现马二凭脸上突然神光大盛,不禁慰然笑道:“马师弟大功将成,这次受益不小!”
两道烂如岩电的神光一闪,马二凭双目已睁,他对玉清师太、尹一超、白天朴等只送过一瞥感激的眼色,却不曾发话,只是站起身形,向西屋门外的那具棺木走去。
玉清师太、尹一超、白天朴等自然不知殿中变故,一齐莫名其妙、好生诧异地互相对看一眼。
马二凭走到棺木之前,一伸手,从那棺材头上取下了一具剑鞘。
但这具剑鞘已非原物,是用蛟蟒之皮加以精制而成。
马二凭口中低低咦了一声,双手搭向棺盖边缘,似欲掀开棺木!
玉清师太皱眉叫道:“马师弟,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去开人棺木?”
马二凭怔了一怔,钢牙咬处,仍然用力把棺盖一掀!
其实他无须凝劲用力,那具棺盖竟是单摆虚搁,根本就未曾钉死。
棺盖一启,棺中情况遂告一目了然。
这不是空棺,棺中盛有尸首,但因死去已久,骨肉全化,成了一具白骨骷髅!
马二凭起初还想翻寻棺内,看看是否可以找着自己那具原有的剑鞘?
但手儿才动,似乎知道此举多余,遂叹口气儿,仍把棺盖盖好。
马二凭目注玉清师太,满面感激神色地抱拳问道:“师姊为了小弟,寻药‘百灵洞天’,致中奇毒,如今”
玉清师太截断马二凭的话头,摇了摇手,含笑说道:“我已完全康愈,不妨事了,马师弟快说出你的情况,好像你在这废庙大殿之中,遭逢了什么怪异?”
马二凭点头道:“这大概是小弟游侠江湖以来所遭遇的最怪的怪事,居然在西昆仑论剑之前,先在这废颓的庙宇大殿之中来了场阴阳论剑!”
“阴阳论剑”四字,着实使尹一超等三位武林奇侠均都听得大感惊愕!
玉清师太首先叫道:“什么叫‘阴阳论剑’?难道马师弟竟和那棺中白骨斗了几招?”
马二凭苦笑道:“不是互相斗剑,只是以口论招,承蒙那棺中白骨教了我三招剑法绝学!”
玉清师太听得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马二凭又向她发话问道:“师姊虽未学全‘大罗十三剑’,昔年随侍心如师伯驾前,可曾见过她老人家演练最后三招剑法?”
玉清师太点头道:“见过,见过,见过还不止一次,只不过我当时初入师门,尚不能领受那等精微高奥的变化,恩师遂未加传授”
说至此处,语音微顿,把两道目光凝注马二凭,诧声问道:“马师弟,你你问此事则甚?难道你在阴阳论剑时所新学会的三招剑法,竟”
马二凭接道:“小弟心有存疑,如今且把这三招剑法演练给师姊过目,看是否与‘大罗剑’最后三招有否异曲同功之妙?”
话完,一挺手中短剑,立即光摇紫电,响起了隐隐的风雷声息!
玉清师太合掌当胸,闪身后掠到大殿东壁,尹一超拉着白天朴也退到东面壁下,让出殿中空地,使马二凭容易腾挪闪展!
马二凭不是仅练新学三式,他是把师门秘传绝学“大罗十三剑”从头施展,海雨天风,雷鸣电闪,那份沉稳轻灵,那份变化神妙,以及那份凌厉威势,慢说看得尹一超和玉清师太叹为观止,连目无所见,仅能倚仗耳力听风辨位的白天朴都失声惊赞,誉为剑术中的无上绝艺!
马二凭停剑收势,先谢过白天朴的赞美,再向尹一超、玉清师太含笑问道:“尹师叔、玉清师姊,你们两位的观感如何?”
尹一超道:“我对‘大罗剑’虽钦慕甚久,今日尚系初见,故而完全外行,但是马贤侄演练起来,精熟流畅,毫无凝滞及斧凿痕迹,尤其前十剑的威力扫荡,好似全为后三招铺路,把一切凌厉杀机和精微变化全聚齐在最后三招之中,以我这大外行的眼力看来,这三招剑法,不单与‘大罗剑’异曲同功”
话方自此,一直脸色沉重、默默不语的玉清师太,突然插口说道:“不是,不是,绝不是异曲同功!”
她这一表异议,着实令马二凭与尹一超、白天朴都为之太感意外!
在尹一超、马二凭四道目光诧异的注视之下,玉清师太又复合什当胸,缓缓说道:“因为这就是我昔年见而未练的佛门绝艺‘大罗剑’最后三式。”
尹一超闻言,心中一片惊讶,马二凭则稍有不同,他对大罗绝学侥幸得窥全豹,心中是又惊又喜!
玉清师太在他们惊喜交集的暂时沉默声中,目中微转泪光,向马二凭说道:“马师弟,我我想再度开棺”
马二凭闻言之下,初颇惊愕,但从玉清师太目中所蕴泪光上猜出端倪,遂加以安慰地摇头笑道:“师姊放心,棺中尸首虽朽,却留下朝衣和一顶七品乌纱,可见得棺中人是个男子,并作过什么官宦!不过再行开棺看看也好,我总觉得我那具剑鞘被掉换得太以奇怪!”
话完,重开棺木,看见朝衣,看见乌纱,却看不见“紫星剑”原有剑鞘的踪影。
玉清师太去除心中忧虑,证明了棺内并非恩师心如神尼的遗骨,遂泪光一收,向满面迷惑神色的马二凭问道:“马师弟还找什么剑鞘,你腰间所系难道已非原物?”
马二凭这才长叹一声,把尹一超、白天朴、玉清师太等人去后,自己独处大殿,夜逢怪异的那段“阴阳论剑”的情况,向群侠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尹一超听完,皱眉说道:“传剑之人要马贤侄勤练绝艺,在西昆仑论剑大会上奋勇搏杀‘万妙魔君’冉东明,为你成名,为他报仇,为天下武林除害之请,十分合理,但交换一具剑鞘之举,却太以微妙,白老瞎子的心灵沉静,最善分析推论,你对此有何高见?”
白天朴苦笑道:“尹老驼子,你又来找我麻烦,‘阴阳论剑,白骨传招’,委实太以神奇,我们在试加分析之前,必须先弄明白两件事儿”
尹一超取出酒瓶来饮了几口,向白天朴轩眉狂笑说道:“我早知道你这老瞎子的鬼心机花样最多,说吧,要先弄明白那两件事儿,我和马贤侄、玉清贤侄尽量给你解答!”
白天朴道:“第一件事是人,第二件事是物,我们必须先行确定传授马老弟‘大罗十三剑’最后三招的究竟是人是鬼?”
马二凭、尹一超、玉清师太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一齐答道:“一定是人!”
白天朴又道:“既然是人,他能施展‘**传声’,借棺传话,又能使我们不知不觉地在棺材头上悄然取换剑鞘,则必是位武功旷代的绝世高人!”
又是同样的同声答复:“不错!”
白天朴道:“好,‘人’的范围已可确定,如今再对‘物’来试加分析,马老弟原有剑鞘的品质如何?”
马二凭应声答道:“非金非革,不知为何物所制!除了插剑不裂,以及可容双剑同匣以外,看不出有何奇处!”
白天朴想了一想,忽然双眉一轩,向马二凭急急问道:“马老弟,你那具剑鞘之上有没有镌镂什么奇异花纹?”
马二凭道:“剑鞘上确曾镌镂花纹,但不太复杂,似是一些无甚意义的简单图案,故而我并未加以细看。”
白天朴叹道:“马老弟,你疏忽了,你所认为的‘无甚意义’可能是‘大有意义’!”
马二凭笑道:“白老人家如此分析判断,莫非以为那具原有剑鞘的镌镂图形之内藏有什么奇珍异宝?”
白天朴点头道:“不是以为,而是确定,我甚至可以指出那剑鞘上所镂图形是属于那类宝物!”
尹一超独自又饮了几口酒儿,在一旁听得怪笑连声,插口叫道:“白老瞎子,说你是神,你居然就想进庙享受香火”
白天朴失笑道:“我不是故示神奇,是由分析、推理而得出结论。尹兄试想,一位武功旷代、能独居古庙、与世隔绝的绝世高人,他是不是具有薄珠宝如粪土、视富贵若浮云的旷达性格?”
玉清师太念了声佛号道:“武功高明的人物,也分入世和出世两类,以此时此地而论,白老人家的推断应该不会有错。”
白天朴道:“精擅武功的出世高人唯一的爱好只有更高明的神奇功力,故而,我推断那剑鞘上所镌的图案,更以对方传授马老弟‘大罗十三剑’中最后三式作为交换看来,说不定便是一种比‘大罗十三剑’威力更强、更为精奥的神奇剑法!”
马二凭此时已知白天朴分析允当,推理得不会有错,不禁听得心头有种怏怏若失之感!
白天朴看不见马二凭的神情变化,但玉清师太和尹一超却看得见,玉清师太突然慧觉一动,扬眉笑道:“马师弟不必懊丧,我认为你在前途必然还有奇遇!”
马二凭苦笑道:“师姊何来这前知慧觉?小弟近些时日以来,或好或坏的奇遇太多,已把我弄得大为头昏脑胀,有点闻而生畏了呢!”
玉清师太摆手笑道:“不必,不必,马师弟大可不必闻而生畏,我所说的一定属于好的奇遇!倘若再假设得大胆一点,我认为马师弟在近两日间还会获得另一种剑法绝艺!”
马二凭苦笑道:“师姊是否认为还有第二次‘阴阳论剑’?”
玉清师太道:“一定有,但第二次是否仍叫‘阴阳论剑’却说不定,假如马师弟的运气稍好,流年已转,则下一次的奇逢。我或可大胆假设为‘鸳鸯论剑’!”
马二凭一惊道:“‘鸳鸯论剑’?师姊此话何来?”
玉清师太笑道:“马师弟回想一下,在陕西灵官庙内获得这柄‘紫星剑’时,前辈仙侠曾在一方白绢上留有偈语,马师弟还记得么?”
马二凭稍一回想,应声说道:“得之者马,窃之者牛,星阳合运,福慧齐修!”
玉清师太点头笑道:“对,是这几句偈语,尹师叔与白老人家总该听得出‘福慧齐修’乃指夫妻和美,则我认为下一次或许是‘鸳鸯论剑’的假设,就不算太大胆了!”
尹一超笑道:“玉清师太认为是谁?是萧冷月?还是狄小珊?”
玉清师太根本不加什么思索,便自应声答道:“假如真是她们二人之一,则必系狄小珊,一来她爱弄狡狯,二来她为了暗地追随、考验马师弟的人品心性,曾在易容暨变幻语音等方面下过苦功,换了萧冷月时,马师弟必可立即听得出她的语音,她也没有必要行踪诡秘地和马师弟避而不见!”
马二凭好生感慨地长叹一声道:“师姊,你好像分析得颇有道理,但狄小珊对小弟暗加考察已久,她应该知道我对她的真挚感情丝毫未变,仍与当初金风玉露、互结深盟时完全一样,不必再和我这样躲躲藏藏的吊胃口,开玩笑了!”
玉清师太看了马二凭一眼,念声佛号,正色摇头说道:“马师弟,你不要冤枉狄小珊,她对你虽然躲躲藏藏,但却用意甚佳,绝非吊甚胃口,开甚玩笑!”
马二凭诧道:“用意甚佳?师姊认为她这些故作神秘的举措有什么甚佳用意?”
玉清师太笑道:“这就叫当局者心迷意乱,袖手者才是高棋,狄小珊之所以暂时躲躲藏藏、不肯和你正式相见之意,全是为了萧冷月,马师弟试想,狄小珊若与你再修旧好,重续前欢,则萧冷月绝不会再作搅局之人,她便会独自隐遁,去往北天山深处,凄清对冷月,含泪嚼相思的了!”
马二凭听得方自双眉深锁,心中一惊,玉清师太又复含笑说道:“故而,我揣度狄小珊的心意,是先等你与萧冷月正了名份,或有了什么既成事实,然后她才正式出面,使‘孤星、冷月、寒霜’成为一副爱的连锁,三位一体,齐修福慧!”
马二凭笑了,是苦笑,笑得有点凄清,星目中神光虽复,却凝望夜空,缓缓说道:“师姊的幻想真美”
玉清师太道:“幻想,难道马师弟听了半天,仍认为我的推论不合情理?”
马二凭道:“合情,却不合理!”
玉清师太心中有点奇怪,念了声佛号,目注马二凭,正色问道:“马师弟,你认为哪一点不合理呢?”
马二凭不答,却向玉清师太反问道:“请教师姊,狄小珊是北天山大痴宫的传人,一身功力可能比我还高明,但她练的是‘寒霜’神功,怎会传授我佛门绝艺‘大罗十三剑’中的最后三式?”
这一反问,不单把玉清师太问得傻了眼,连尹一超、白天朴两位江湖前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尹一超见大家默默无语,相对皱眉,遂打破僵局地向马二凭笑道:“这些问题大概在西昆仑论剑会上全可明白,如今又何必挖空心思,拼命苦想。
来来来,白老瞎子,我们且为马贤侄仔细诊诊脉象,看看他内外五行方面已否完全复原,还要不要什么医药补助?‘万妙魔君’冉东明那身功夫以及那柄能挡各种兵刃的‘万妙魔伞’岂同等闲,绝不是容易应付的呢!”
马二凭抱拳道:“尹师叔不必费心,小侄如今不单目力尽复,比先前似还增强几分,内力真气方面也相当充裕弥沛!”
话虽如此,怎肯由他,仍由尹一超、白天朴这两位旷代神医替马二凭细诊脉象!
脉象刚刚诊毕,尹一超突然一惊
他不是发现马二凭体内的气血流行有何滞异,而是发现白天朴脸上的神色起了变化
尹一超莫名其妙,诧声问道:“老瞎子,马贤侄气顺神充,血脉通畅,体能极佳,业已毫无病象,你你为何反而有点脸上变色?”
白天朴冷冷答道:“大概有什么麻烦来了,我听见有种极奇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齐来,正向这大殿慢慢围拢。”
此言一发,马二凭、尹一超、玉清师太等均立即默默无语,各自凝神!
因为这四人中论功行修为数马二凭最为精深,但若论耳力,却是目力残缺的白天朴首屈一指!
白天朴既然首先听出异声,马二凭等自然也要各自凝神听它一个究竟!
不注意便罢,这一注意倾听之下,都听出大殿周围四外都起了一种极轻微的“沙沙”微响!
玉清师太首先念声佛号,目光一扫群侠,皱眉发话说道:“是蛇”
马二凭摇头道:“不止是蛇,还有其他爬虫毒物,为数甚多,恐怕在千条以上!”
尹一超先是皱眉不语,忽然好似恍然有悟地狂笑两声,提气叫道:“我明白了,这是冲我老驼子来的!‘天驼蛇婆’,不要弄玄虚了,是你入殿见我?还是我出殿见你?”
殿外的院宇中,果然起了一阵枭鸣似的“”怪笑,有个苍老的女子语音答道:“尹老驼子,别再端甚臭架子,连同你那几个狐群狗党,都替我滚出来吧。”
尹一超回头向白天朴、马二凭、玉清师太等人苦笑说道:“这是我结怨二三十年的老对头,号称‘天驼蛇婆’,名叫”
白天朴年龄较长,对于早年江湖事情自然比较熟悉,闻言之下,接口笑道:“原来竟是‘天驼蛇婆’苗秀秀,听说这老婆子行迹虽颇怪异,恶孽并不太多,昔年还和你有点香火情呢!”
尹一超赧然道:“昔年我对苗秀秀略有愧对,故而马贤侄与玉清贤侄少时若加惩戒,还请手下稍留分寸”
马二凭笑道:“尹师叔放心,我们都会以尹师叔马首是瞻,听你号令行事。”
话方至此,院宇中的“天驼蛇婆”苗秀秀业已等得不耐,厉声叫道:“尹老驼子”
一语才发,殿中四人业已由尹一超领先,鱼贯走出。
这时,风雨虽停,院宇中的积水落叶却呈一片狼藉。
就在这些狼藉零乱的积水落叶之中,聚满了无数奇形怪状的大小蛇虫,这四周颓檐残柱上也盘绕了各形各色的不少蛇类。
其中,最硕大的是条头如栳栳、长约在三丈左右的青花大蟒,蟒头之上坐着一个年龄虽大、面貌却仍清秀端庄、长发披肩的白衣老妇。
名号既然提过,则这白衣老妇自然就是在西北边疆一带颇著威名、有驾驭蛇虫专长的“天驼蛇婆”苗秀秀了。
苗秀秀的眼力颇佳,两道目光才一扫马二凭、玉清师太暨白天朴等,便自失声说道:“尹老驼子,我倒未曾想到,与你同行的居然都是些气宇不凡的出色人物!”
尹一超道:“苗大妹子,我来替你引介引介,这位白天朴兄号称‘瞽目神医白杖翁’,我老驼子虽然平素以医道自诩,且与‘酒量’并称‘双绝’,但在孔圣之前不敢弄文,关圣之前不敢舞刀,白老瞎子的岐黄妙技,委实比我还要‘绝’上一些!”
苗秀秀刚才语音虽厉,如今倒丝毫不凶、丝毫不狂地端坐在蟒头之上,向白天朴拱手说道:“久仰,久仰,我老驼子有多年痼疾在身,两腿难于行动,但却不愿求医于那无情无义、极讨人厌的尹老驼子,白大神医既然侠驾宠降西北边荒,少时能否不吝回春妙手,赐给苗秀秀几服药么?”
一来,尹一超适才已然打过招呼,是他昔年愧对此女,不妨稍留香火情份;二来白天朴又知苗秀秀只是惯养蛇虫,生平无甚恶迹,三来医家本有——
在抱的济世之心,故而闻言之下,毫不迟疑,立即含笑答道:“苗神婆放心,不单白天朴必为效劳,连尹老驼子也自悔昔年薄情,对你有所惭愧,亟思设法补过,不过就罚他作我助手,伺侯炉火,收拾刀圭便了!”
尹一超深喜白天朴答语得当,才几句话儿便使苗秀秀消失了满面悻悻愤怒之色,遂手指马二凭、玉清师太继续笑道:“这是我马二凭贤侄,他既号‘瘦马书生’,又称‘孤星俊客’,是当代后起俊彦,名列‘孤星、冷月、寒霜’之中的绝顶高手!这位则是我方外至交心如神尼的传灯高足玉清师太,住持嘉兴烟雨庵,掌中一柄‘涤尘玄拂’威震江南,也是侠誉极高的白道一流人物!”
苗秀秀对于“孤星俊客”暨“烟雨庵主”的侠誉并不陌生,闻言之下,因身是前辈,遂一面颔首为礼,一面含笑说道:“我老婆子一见之下,便知来人不俗,想不到竟都是名震一时的当代大侠!面对如此高人,我老婆子再摆出这种阵仗,委实太俗气了!”
说完,举手一挥,口中微作吹竹之声,除了坐下的青花大蟒外,其他的大小蛇虫便全部都倏然遁去,隐迹不见。
尹一超把手一拱,以相当诚恳的神色,向苗秀秀陪笑问道:“苗大妹子,你琵琶骨上所穿附的那条‘青铜链’呢,如今还在不在?”
苗秀秀脸色微变,一声苦笑,伸手从左肩的白衣之下取出一条比小指略细的青色锁链。
尹一超叹了一声,蓦然回头对马二凭道:“马贤侄,我看你那柄‘紫星’短剑似挟绝世锋芒,不知能否在毫不震动的情况下设法断去此链?”
马二凭对那青色细锁链看了两眼,知道不是凡物,遂含笑答道:“‘紫星’短剑的锋芒虽利,但是否能轻易断去此链,却无十分把握,最好先行试上一试!”
说至此处,风雷轻啸起处,紫光微闪,已把“紫星”短剑掣在手内。
尹一超慌忙走过,把那条青色锁链执在手中,空出两个环节给马二凭试剑。
马二凭把“紫星剑”的剑尖点向两环交接之处,稍微用力一挑,那青色细链果然坚硬异常,动都不动。
苗秀秀与尹一超见状,脸上不禁立时现出一种失望神色!
马二凭收手细看,见青色细链虽未断却,但已被“紫星剑”剑尖挑出一二分剑痕,遂向尹一超笑道:“尹师叔,你把这青色细链交给我!”
尹一超知道这位师侄几乎业已尽得乃师“天痴遁客”心传,一身功力泣鬼惊神,遂赶紧把锁链递过道:“马贤侄小心些,这锁链是穿过苗大妹子的琵琶骨,受不得太大震动!”
马二凭点头示意,接过锁链,便合执在双掌之中,并无任何动作。
玉清师太见了他这种举措,微一寻思,向马二凭扬眉笑道:“马师弟,你是否想施展‘天星罡气’,先把这青色细链略微震酥,然后再加以‘紫星’神剑的锋芒?”
马二凭点头道:“师姊猜得不错!”
一语才出,紫芒电闪,这回只听见不太清脆的一声微响,那条青色细链已被挑出一个缺口,断成两截!
尹一超首先狂喜,满面笑容地向马二凭连道:“多谢!”
苗秀秀则右手一抖,从肩上抽出这条使她痛苦了一二十年的青色断链,目中也充满了伤感喜悦交集的神色!
尹一超双拳一抱,陪着笑脸,向苗秀秀叫道:“苗大妹,恭喜你青链之劫已脱,我和白老瞎子再替你”
苗秀秀哂然一笑,对尹一超不加理会,只向马二凭称谢道:“马大侠,多谢你以仙剑神功为我老婆子代除多年苦痛,如今,我先回居处小——谷等你们移驾一叙,苗秀秀不单要小作东道,使马大侠稍憩风尘,或许对你们的西昆仑星宿海论剑之行也会小有帮助!”
话完,轻拍所坐的青花大蟒,那条通灵巨蟒便掣尾掉身,化为一道青虹,飞过废庙院墙,隐迹不见。
苗秀秀已走,尹一超却仍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之处,面带喜色,悠然出神。
白天朴多年瞽目,虽看不见老友的神情,却已猜想得到,含笑说道:“尹老驼子,你不必再发痴了,青铜锁链已断,我们再替她把那两条老寒脚全力治愈,你这老驼子大概便可了却多年的心愿,成为一对驼人”
马二凭与玉清师太早就看出尹一超与苗秀秀二人似是一对因事反目多年的老情侣,如今听了白天朴“一对驼人”之语,便越发知道所料不错!
倒是那江湖经验十分老辣的“双绝神驼”尹一超反而有点忸怩,截断白天朴的话头说道:“白老瞎子不要信口嚼蛆,我适才出神之故,是忘了询问苗大妹子,她所居的小——是在何处?若是像‘百灵洞天’那等环境,找起来还相当难呢。”
白天朴笑道:“老驼子,人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反倒是‘人逢喜事心神迷’,苗秀秀所居住的小——谷容易找得很呢!”
尹一超诧道:“白老瞎子,你不也是初来这西北边疆么?为什么对地势相当熟悉?”
白天朴笑道:“我不是熟知地理,只是想当然耳,在这边疆之地,民智未开,十分迷信,苗秀秀既善调驯灵物,又豢有那多蛇虫,必被目为‘仙婆’,接受土著人民的供奉崇拜,我们随意寻人问上一问,便知道那小——谷是在何处的了。”
玉清师太接口笑道:“对,我认为白老人家的推断之语绝无差错,并还可以加上个大胆假设,小——谷可能就离‘百灵洞天’不远!”
尹一超被玉清师太这一提醒,也恍然有悟,含笑说道:“玉清贤侄是说我们因去‘百灵洞天’寻药,才被苗大妹子所豢灵物发觉,向她转报,跟踪寻来的么?”
玉清师太笑道:“不敢准说,大概如此”
语音微顿,转顾马二凭,含笑说道:“恭喜马师弟,不单目力尽复,连‘大罗十三剑’也在希奇万分、不可思议的情况之下得窥全豹,如今我们应该先去趟小——谷,帮尹师叔了却心愿,并看看那位苗老人家对我们的西昆仑论剑大会有些什么助益?”
马二凭点头笑道:“我们提早赶来,日期尽有余裕,绝不致误了西昆仑论剑之约,只希望天缘凑巧,能在期前与萧冷月或狄小珊两位贤妹中会见一个,故而应该到处多走动走动。”
计议既定,这几位武林奇侠便离开古庙,再奔“百灵洞天”,探询苗秀秀所居小——谷所在。
果然,小——谷就离尹一超、白天朴、玉清师太等为马二凭寻药的“百灵洞天”不远。
不仅当地居民一问到能役使蛇虫的苗秀秀都肃然起敬,目为“仙婆”,并自愿为马二凭等引路,去向小——谷。
马二凭于行进之间,剑眉双轩,向尹一超含笑说道:“尹师叔,小侄对苗老人家虽不熟悉,却已知道她心机颇深,是位极聪明的人物!”
尹一超哦了一声,以一种惊诧的目光看着马二凭道:“我这位苗大妹子确实是位绝顶聪明之人,但马贤侄又是怎样看将出来的呢?”
马二凭笑道:“苗老人家走时,口说小——谷地名,却不说地点,分明故意要我们觅人探询,才好在当地人民口中听出她的行为品行”
尹一超接口笑道:“马贤侄猜得对极了,苗大妹子定是故意如此,一来,你‘孤星俊客’的侠名太大,玉清贤侄的那柄‘涤尘玄拂’又嫉恶如仇,属于江湖奸宄的克星!二来,她盛怒而来时所率的蛇虫太多,又均属凶毒异种,遂特意想出这种方法,借作无言解释!”
玉清师太合掌当胸,念了声“阿弥陀佛”,微笑说道:“其实苗老人家也太多心了,所擅奇术,何分邪正?只在其行为系救世,或害世为论!苗老人家能把那么多奇毒蛇虫豢聚一谷,不令到处行凶,伤害生灵,岂不等于是照样积下无量功德!”
谈笑至此,业已走到一座山谷入口,谷口外的百仞峭壁上凿有“小——”
三个擘窠大字,字已满布苔藓,成为绿色。
谷口之内并响起苗秀秀气恼已除的含笑语声说道:“这倒并非我洗刷身份,故弄狡狯,因为有当地人民引路,诸位必系从前谷大路通行,这样一来,不仅易辨途径,再来时好认,二来又会先经前谷的百草坳,让尹老驼子和白天朴兄看看这地方是不是你们嗜医如命之人江湖事了、归憩天年的理想所在?”
人随声现,苗秀秀业已出谷,这回不是炫人眼目地把那条青花大蟒当作坐骑,而是乘坐在一只极为矫健的青驴背上,引路之人一见苗秀秀便恭谨下拜,被苗秀秀赠以灵丹,千恩万谢辞去。
尹一超笑道:“苗大妹子,你既有我们由前谷通行,会先经百草坳之语,莫非小——谷之内还种了不少药材?”
苗秀秀笑道:“这小——谷地势极佳,天生成长了无数灵药,我于居此的二十年间更遣所豢猿猱等灵物设法寻觅上品,移来种植,所缺已是无几,堪称‘百药之库’,如今,地近百草坳,白天朴兄已在以鼻代目,不住嗅闻,大概还不会说我老婆子是胡吹乱擂吧?”
此时,众人业已走进一条峡谷,两壁喷珠溅雪,到处都是灵泉,而在石根松隙的土气肥厚之处,长满了各种罕见药草。
白天朴不住地用鼻连嗅那些清新的药香,口中“啧啧”道:“太妙,太妙,这小——谷真是人间福地!若容我老瞎子在此多住些时日,由于百药俱备,不单可使苗道友的双腿不便之疾痊愈,连我老瞎子的这对积年盲眼,也都有几分复明的希望呢!”
尹一超笑道:“白老瞎子,你难道忘了我苗大妹子业已说过,欢迎你江湖事了,来此颐养天年”
苗秀秀笑骂道:“白天朴兄若来颐养天年,自是万分欢迎,但你这无情义的驼子却休想有此清福,非被我赶将出去不可!”
就在尹一超自我解嘲的一阵“哈哈”大笑声中,苗秀秀已把群侠引入一座相当洁净清雅的青竹小楼之内。
主客寒暄一毕,用过香茗,白天朴便邀同尹一超,为苗秀秀诊视双腿不利于行的风瘫痼疾。
诊察结果,这两位盖代名医的意见几乎一样,均认为虽是积年痼疾,因药物顺手,再加刀圭针灸,可望在三四个月之内慢慢复原,能够行走。
马二凭目注白天朴笑道:“既然如此,好在我目力已复,白老人家与尹师叔便留此为苗老人家诊治腿疾,无须再奔西昆仑星宿海,由我和玉清师姊去与诸魔论剑便可!”
白天朴与尹一超俱知,若论医道,自己等虽然独步当今,但若论武术修为,战阵斗殴,却比马二凭、玉清师太等后起俊彦差得甚远,遂并不客气地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我们这两个老累赘不去西昆仑星宿海,马老弟等反可放手施为,免得有所掣肘,不过‘万妙魔君’冉东明党羽众多,各类凶邪包容兼纳,恶毒手段也必层出不穷,为防万一起见,马老弟和玉清庵主还是把我所炼的‘龙涎解毒丹’和尹老驼子一向视如性命、不肯轻易送人的‘绾魂散’多带一些”
话方至此,苗秀秀接口笑道:“我虽因双腿不便,难于参与这场西昆仑论剑大会,但却也要略尽心意,稍祛魔氛,我想送给马大侠暨玉清庵主一人一件不太正派的东西。”
马二凭知晓苗秀秀既能出手,必非凡物,遂含笑说道:“苗老人家有何厚赠?若是太贵重的,马二凭却有点不敢拜受!”
苗秀秀道:“希罕倒颇希罕,贵重却不贵重,我想送给马大侠的只是一只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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