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没想到隔了这么远,他还记得我呢。”唐晓宁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小鸟蹦跳鸣叫,一边随口应道。
小鸟的叫声渐渐微弱下来,最终归于沉寂,一动不动了。
“不过这鸟也就看着好玩,”她略带惋惜地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静止的鸟,语气随意,“叫几声就没意思了,比不上……”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珠灵动地一转,目光悄悄从机关鸟上抬起,像狡猾的小狐狸,敏锐地投向身旁的李明华。
她仔细观察着李明华的反应,最后的半句话却悬在了半空,有头无尾。
是说“比不上你教我的剑法有意思”?还是“比不上你陪着我”?
李明华像是被窗棂分割的光影吸引了视线,自然地转过身,走到旁边一张落满薄尘的条案旁。
案上,正放着刚才被唐晓宁评价为“太过沉稳”的那颗墨玉珠。
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那颗冰冷的珠子,在指尖无意识地缓缓摩挲着。
阳光照亮她半边侧脸,深邃的眼眸望着窗外某个虚无的点,又似乎只是专注地看着指间那点幽深的光泽,让人辨不清她此刻的思绪。
唐晓宁心里偷乐,放下那只已然安静的机关鸟,像只轻盈的蝴蝶,又翩然凑到李明华身边,肩膀几乎要贴上她的手臂。
“明华,”她歪着头,声音带着点俏皮的试探,目光扫过桌上那些来自京城的礼物,“你看表哥送的这些,是不是都挺……嗯,‘俗气’的?”
她刻意用了点嫌弃的口吻,带着点寻求认同的小心思。
李明华摩挲墨玉珠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目光依旧低垂,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情绪:“个人喜好不同,无从评判。”
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严谨克制,滴水不漏。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唐晓宁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她又凑近了些,估计让温热的气息拂过李明华的耳廓:“告诉我嘛!我送你啊!”
她语气里是亲昵和讨好:“除了你的宝贝剑之外?”
她特意补充,她可记得清清楚楚,李明华擦拭佩剑时那专注的神情,比看任何珍宝都虔诚。
李明华指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墨玉珠温润的触感停留在指腹。
她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对她而言堪称“难题”的问题。
沉默在库房弥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眼,眸光沉静地看向满眼期待的唐晓宁,带着一丝罕见近乎困惑的认真,不太确定地给出了一个答案:“……实用的便可。”
唐晓宁:“……”
她脸上的期待瞬间垮掉一半,随即又被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又好笑的情绪取代。
看着李明华那副完全不解风情、严肃认真地给出“实用”标准的样子,她简直想伸手戳戳这块千年“木头”的脑袋。
“好吧,‘实用的’……”唐晓宁拖长了调子,无奈地重复着这个宽泛到无边无际的答案,心里却已经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
实用的?
给她绣个更结实耐用的荷包?
还是绣几条绣工勉强能过关的手帕?
或者……干脆胆子大点,给她做件贴身的里衣?
虽然自己的女红水平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想到此处,她下意识地低头绞了绞自己的衣角,脸颊微微发热。
她偷偷瞄了李明华一眼,只见那人依旧一脸正气地摩挲着那颗“实用”的墨玉珠,仿佛刚才丢给她的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答案。
福伯在一旁默默整理着架子,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布满皱纹的眼角悄悄弯起,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又像是欣慰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大半天光景,唐晓宁的心思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蝴蝶牵引着,总在不经意间飘向某处。
她坐在廊下,指尖拨弄着那只精巧的机关鸟,拧紧发条,听着它蹦跳着发出清脆的鸣叫。
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眸,一次又一次地偷偷瞟向不远处桂花树下的那个身影。
李明华正盘膝坐在树下的青石上,闭目调息。
夕阳的金辉穿过枝叶缝隙,在她沉静如水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呼吸悠长平稳,好似与天地融为一体。
但唐晓宁就是觉得,在自己目光偷偷描摹她眉峰、鼻梁和紧抿的唇线时,李明华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微小的颤动让唐晓宁的心也跟着一跳,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了小鸟的翅膀,惹得它抗议般地又短促地鸣叫了一声。
待到用晚膳时,唐晓宁更是心不在焉。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人儿,此刻却格外安静。
她捧着小碗,眼神时不时地就飘向对面。
目光落在李明华执着筷子的手上,看着她沉稳地夹起一小块清蒸鲈鱼,放进碗里。
又看着她似乎对那碟翠绿的炒时蔬多动了几筷子。
唐晓宁看着看着,自己碗里的饭却没怎么动,心里像揣了只小松鼠,上蹿下跳地琢磨:
鲈鱼?她好像挺喜欢?下次让厨房多做点?
时蔬……是不是放她那边更方便她夹?
李明华依旧维持着她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模样,安静地进食,举止利落。
只是当唐晓宁的目光又一次长久地停驻在她脸庞时,她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喉结却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
侍立在一旁布菜的小丫鬟小翠,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那点不同寻常的黏稠气息。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看安静得出奇的大小姐,又看看面沉如水的李护卫,眼里满是疑惑。
晚膳后,暮色四合,天边铺满了瑰丽的晚霞。
两人如同往常一般,在府邸的花园中散步消食。
微风带着白日未散的暖意拂过脸颊,送来阵阵浓郁的花香。
不知不觉走到了西角园,一丛栀子花开得正盛。
洁白的花朵簇拥在墨绿的叶片间,在晚霞映照下宛如凝脂,香气馥郁得几乎醉人。
“哇,好香啊!”唐晓宁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甜香瞬间盈满了肺腑。
她眉眼弯弯,被这香气熏得心情愉悦起来。
她轻盈地向前一步,伸手小心翼翼地折下一小枝开得最饱满的栀子花,花枝上还带着晶莹的夜露。
她转过身,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将洁白的花朵递到李明华的鼻端:
“明华,你闻闻!喜不喜欢这个味道?是不是特别香?”
李明华猝不及防地被递到眼前的浓郁花香包围,她下意识地微微低头,凑近那洁白的花朵嗅了一下。
那过于甜腻浓烈的香气猛地窜入鼻腔,与她惯常接触的草木清气、铁器冷冽之气截然不同。
她几乎是本能地蹙了一下眉峰。
“香气过于甜腻,”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对上唐晓宁充满期待的眸子,给出了一个极其符合她身份和思维的、实用的评价,“易暴露行踪。”
声音依旧是一贯的清冷平稳。
唐晓宁脸上明媚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举着花枝的手僵在半空中,像个没有得到预期糖果的孩子,眼中期待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嘴角微微向下撇了撇,气鼓鼓地瞪了李明华一眼:
“你!你就不能说句‘好看’或者‘好闻’吗?
非要扯到什么行踪暴露上去!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护卫……”
她的语气里,满是挫败和娇嗔。
李明华看着她明显垮下去的小脸和带着控诉的眼神,似乎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回答有多么“煞风景”。
她眼中掠过一丝罕见的类似无措的情绪,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才试图挽回地干巴巴补充了一句:“……花是无辜的。”
仿佛在说,错的不是花,是我。
唐晓宁:“……”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简直要被这块千年不开窍的木头气笑了。
她猛地收回花枝,紧紧攥在手里,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将柔嫩的花瓣掐出水来。
她狠狠跺了跺脚,声音带着羞恼和一点点委屈:
“李明华!你真是块木头!又冷又硬的朽木头!”
说完,她气呼呼地转身就想走,再也不想理这个能把所有美好事物,都联系到打打杀杀上的女侠了!
就在她转身迈出第一步的瞬间,一只温热而略带薄茧的手,倏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突如其来的触感,瞬间击穿了唐晓宁的愤怒。
她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那只手攥住,骤然漏跳了一拍。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指腹的粗糙。
她没有回头,只是僵在原地,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被握住的那一小圈皮肤上,那里滚烫一片。
身后,传来了李明华的声音。
那声音不再是惯常的平稳清冷,而是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迟滞和……紧张?
“你……”她似乎开了个头,又顿住了,仿佛在斟酌极其艰涩的字句。
几秒的沉默,唐晓宁甚至能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终于,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般的郑重,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唐晓宁耳中:
“你……比花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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