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宁像打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与那堆青金色琉璃珠和玄色丝线展开了贴身肉搏。
十根纤纤玉指饱受针尖“荼毒”,留下了点点微红的针眼,报废的丝线更是缠成了无数个惨烈的“线尸团”。
最终,一个凝聚了她“血泪”与“执着”姑且称之为剑穗的成品,诞生了。
青金色的珠子穿得高低起伏、歪歪斜斜。
玄色丝线绞成的璎珞更是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活像被一只顽劣的猫主子狠狠蹂躏过的毛线团。
唯有那颗最大的琉璃珠还算端正,以及上面那被她歪歪扭扭、绣了拆拆了绣无数次,终于勉强成形的抽象派小燕子。
若不仔细辨认,多半会以为那是团溅上去的墨渍。
她捧着这“惊世骇俗”的心血之作,一颗心在胸腔里七上八下地蹦跶。
她脚步轻快地跑到庭院里,李明华正坐在石凳上,一如既往地专注擦拭着她那柄寒光内蕴的佩剑。
“明华!快看!”唐晓宁献宝似的将手中的物件高高举起,蹦到李明华面前。
脸颊因为奔跑和兴奋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杏眼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写着三个大字:快!夸!我!
李明华擦拭剑身的动作顿住。
她的目光从光洁的剑刃上移开,落在了唐晓宁双手捧着的那个……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剑穗”上。
空气凝固了整整三秒。
这三秒里,李明华的目光极其认真地从那歪斜的琉璃珠,看到那团乱麻似的璎珞,最后定格在那勉强能看出翅膀形状的抽象燕子上。
她仿佛在审视一幅深奥的舆图般,凝视了会儿。
唐晓宁的心随着她沉默的时间延长,一点点往下沉,亮晶晶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嘴角也委屈地撇了下来。
就连声音都带上了点可怜兮兮的颤音:“……是不是……丑得惨绝人寰,根本拿不出手?”
她几乎想把手缩回来藏到身后。
李明华终于抬起了头,深邃的目光没有落在剑穗上,而是落在了唐晓宁瞬间垮掉的小脸和水汪汪的眼睛上。
她没有直接回答“好看与否”,只是伸出手,极其郑重地接过了那个饱含心意的“杰作”。
她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拂过那颗穿得有点歪斜的青金色琉璃珠,触感温润微凉。
接着,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只用深色丝线绣成的小燕子,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
“不难看。”她开口,语气是李明华式的认真和平淡,没有丝毫刻意讨好或敷衍的意味。
“珠子,”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最准确的描述,“很亮。”
最后目光又落回那只燕子:“燕子……很有神韵。”
虽然这“神韵”需要极大的想象力去捕捉。
唐晓宁黯淡的眼睛“唰”地一下,如同瞬间被点亮的星辰,重新绽放出璀璨的光芒:“真的?!”
她惊喜地追问,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嗯。”李明华肯定地点头,随即展现出她一贯雷厉风行的务实作风。
她动作利落地解下了自己剑柄上那个早已磨得发白、边缘起毛的旧剑穗。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崭新的、充满“唐晓宁风格”的热烈、笨拙、独一无二的剑穗,系在佩剑上。
系好后,她甚至轻轻晃了晃剑柄。
看着那串歪歪扭扭的琉璃珠和抽象的燕子璎珞,在空气中划出并不流畅却异常生动的弧线,她补充了一句,“很牢固。”
对她而言,这似乎是比美观更重要的品质。
唐晓宁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在她心爱之人佩剑上晃动的“小燕子”。
滚烫的满足感与强烈的归属感,瞬间淹没了她,远比收到世间任何华贵的珠宝首饰更让她心潮澎湃。
就像她的标记,她的心意,从此将与李明华形影不离,共同经历江湖风雨。
“那是!”巨大的喜悦让她得意地扬起了小巧的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我可是特意在系扣那里多绕了足足七八圈呢!保证风吹雨打都不掉!”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一把抓起李明华刚刚放下擦拭布的手:“等等,你的手给我看看!”
李明华虽有些困惑,却顺从地摊开了手掌。
那是一只属于习武女子的手,并不细腻白皙,掌心指腹覆盖着常年握剑磨砺出的、分布均匀的薄茧,骨节分明,线条修长有力,蕴含着沉稳的力量感。
唐晓宁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带着浅浅针眼的指尖,轻轻抚过李明华手掌上那些略显粗粝的薄茧。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珍贵的瓷器,带着明显的怜惜。
她又抬起自己的手,将指腹上那些尚未完全消退的细小针眼展示给李明华看,心疼地小声嘟囔:
“你看你,手上都是练剑磨出来的茧子……我这里呢,都是给你做剑穗扎的针眼……”
她抬起水润的眸子,带着点羞涩的试探看向李明华:“明华,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嗯,‘双向奔赴’的辛苦了?”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被这大胆又黏糊的比喻羞得脸颊飞红。
李明华清晰地感受到唐晓宁指尖轻柔的抚触,带着微痒的暖意,从手掌一路蔓延至心尖。
听着她这奇怪的比喻,李明华英气的眉宇间浮现一丝不解:“练剑习武与闺阁女红,如何能相提并论?”
在她看来,一个是生存与守护的必需,另一个则更像是消遣。
“怎么不能比!”唐晓宁立刻理直气壮起来,“都是付出了心血和‘伤痛’嘛!你的茧子是为了保护我,我的针眼是为了给你做剑穗!”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声音也拔高了些:“这不就是……就是……”
“心意相通、彼此交付”这几个字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被她羞涩地咽了回去,只化作脸颊上更深的红晕。
李明华看着她急得小脸通红、绞尽脑汁找理由辩解的模样,眼眸中掠过一丝了悟的光芒。
她没有再执着于追问那个过于“文雅”的比喻,只是看着唐晓宁带着针眼的手指,自然而然地反手,用自己的掌心,轻轻包裹住了唐晓宁那只“伤痕累累”的小手。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和保护,声音低沉而温和:“日后,不必再做这些辛苦事。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她紧了紧包裹住对方的手掌,目光落在那些红点上:“你的手……更重要。”
这话说得平淡直接,没有任何修饰,却瞬间将唐晓宁的心浸泡得柔软无比、暖意融融。
“知道啦!我的李女侠最好了!”唐晓宁甜甜地应着,声音甜腻。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羞涩地抽回手,反而微微调整了手指的角度,让自己的指尖更自然地嵌进李明华的指缝间。
任由对方温暖而略带粗糙的掌心包裹着自己,感受着那份让人无比安心的踏实与力量。
阳光慷慨地洒落在庭院中,将两人交握的手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也跳跃在那枚悬挂在剑柄上、随着微风轻轻晃荡的新剑穗上。
那歪扭的针脚、抽象的图案,此刻在光影下,竟焕发出一种独一无二的、笨拙而真挚的美感。
小翠端着一盘刚用井水湃过、还缀着晶莹水珠的新鲜瓜果走了过来。
刚转过回廊,便一眼瞧见李护卫那柄向来冷冽肃杀的佩剑上,此刻正招摇地晃荡着充满大小姐个人印记的新剑穗。
确实很抽象……
小翠的脚步猛地一顿,眼睛瞬间瞪圆了,随即飞快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笑声溢出喉咙,肩膀却忍不住微微耸动起来。
她赶忙调整呼吸,努力压下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她将果盘轻轻放在石桌上,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抽象的剑穗,才垂首轻声道:“小姐,李姑娘,用些瓜果解解渴吧。”
说完,便识趣地想要退下。
唐晓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翠的到来,她带着不舍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为了掩饰这份突如其来的羞涩,她连忙伸手从果盘中拿起一块切好的甜瓜,不由分说地举到她唇边:
“喏,给你的!奖励你慧眼识英才,戴上本小姐做的剑穗!” 她故意扬起下巴,一副娇蛮霸道的样子,“以后你带着我的标记闯荡江湖,可要更加倍、加倍地保护我,知道不?”
李明华低头看着手里那块瓜,果肉饱满,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嗯。”她简洁地应了一声。
没有半分犹豫就着唐晓宁的手,坦然自若地、大大地咬了一口瓜。
清甜冰凉的汁水瞬间在口中迸开,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舒爽。
她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瓜,用手帕仔细擦了擦手和嘴角残留的汁水,一抬头,发现唐晓宁还捧着瓜,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愣在原地,脸蛋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她英气的眉头微蹙,带着一丝真切的疑惑,开口问道:“不甜?”
声音依旧是平稳无波的调子。
唐晓宁被她这一问猛地惊醒,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回过神来。
她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因为羞涩和激动带上了一丝颤抖,却异常响亮:“甜!特别甜!”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这话语意双关,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明华腰间佩剑上的“标记”,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身利落蓝衣、面容沉静、眼神清澈又带着点不解风情的木头女侠。
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情感在胸中翻滚涌动,温暖而澎湃。
也许她的女红依旧糟糕得令人发指,也许她向往的江湖梦在旁人看来天真幼稚。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有这样一个人。
她有她的李女侠。
能笨拙地为她震裂书页,能珍视她惨不忍睹的心意,能用最朴实的言语和行动守护她,甚至……能在无意中撩拨得她方寸大乱。
这,便已是命运赐予的最甜蜜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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