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的转变,像一阵温柔而持久的春风,慢慢改变着两个年轻人的相处方式。目光的交汇多了缠绵的意味,不经意的触碰会带来心跳的悸动,夜晚的庭院里,并肩而坐的身影靠得更近,手指常常自然而然地交缠在一起。那种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无声的甜蜜与默契,连偶尔过来讨论音乐的秦铮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只是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露出一个了然又欣慰的眼神,并不多言。
然而,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桃源之外,真实世界曾掀起的惊涛骇浪,始终是言澈心底一个沉甸甸的结。他知道,那道为了保护时屿而筑起的信息屏障,不可能永远存在。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在合适的时机,以最温柔的方式,让时屿知晓发生过的一切。这不仅关乎坦诚,更关乎让时屿在知情的情况下,有力量去面对未来可能仍需直面的风雨。
他需要一个外援,也需要一个许可。
这天下午,时屿在屋内小憩,言澈瞅准机会,拿着那部信号时断时续的卫星电话,悄悄走到了寨子边缘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那里偶尔能捕捉到一两格微弱的信号。
电话拨出去,等待音漫长而滋啦作响。就在他以为无法接通时,林薇冷静的声音终于穿透了电流杂音传了过来:“言澈?”
“林薇姐,是我。”言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在信号不稳的情况下保持清晰,“我长话短说,信号不好。屿哥他……最近很好,真的很好。创作状态特别棒,秦老师都赞不绝口。他……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眼神也亮了。”
电话那头的林薇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秦老师之前也简单跟我提过。”
言澈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树皮,鼓足勇气,说出了最关键的话:“林薇姐,还有一件事……我……我和屿哥……我们……在一起了。”
他说完,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反应。不知道对方是惊讶,是反对,还是担忧。
出乎意料地,林薇在短暂的沉默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她的声音透过断续的信号传来,带着一种仿佛早已预料到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柔和:“嗯。猜到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严肃和认真:“言澈,既然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有些话我必须说在前面。这条路不好走,你们要面对的,远比普通人多得多。时屿的情况你也清楚,他的情绪需要格外小心地呵护。你既然选择了他,就要有足够的担当和耐心,要保护好他,也要保护好你们自己。任何冲动和不谨慎,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明白吗?”
这番话语重心长,没有祝福的甜蜜,却带着沉甸甸的责任和现实的考量。言澈紧紧握着电话,如同握住一份郑重的承诺,斩钉截铁地回应:“我明白,林薇姐。你放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我会用我的一切去保护他,绝不会让他再受到伤害。”
“好。”林薇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语气稍缓,“好好照顾他。也……照顾好你自己。”
“我会的。”言澈应下,然后趁热打铁,提出了盘旋在心中已久的想法,“林薇姐,还有一件事。关于之前……网上爆出的那些照片,还有‘影子’的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屿哥了。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隐瞒。而且,我觉得现在的他,有力量去承受这些了。我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这一次,林薇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信号滋滋作响,言澈的心也随着这沉默而悬高。他知道这个决定有风险,他需要林薇的专业判断和支持。
终于,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权衡后的决断:“你说得对。一直瞒着不是办法,他迟早会知道。现在的他,状态稳定,又有你在身边,或许……确实是合适的时机。但是言澈,你必须非常小心。选择他情绪平稳的时候,用最温和的方式,一点一点地说。注意观察他的反应,一旦他有不适,立刻停止,安抚为主。明白吗?”
“我明白!谢谢林薇姐!”得到林薇的首肯,言澈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挂了电话,言澈站在山坡上,看着脚下宁静的寨子和远处连绵的青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了方向,也有了力量。
他等待的时机,在一个宁静的傍晚缓缓到来。那天,时屿刚完成了《篝火旁的手》最后一个小节的修改,心情愉悦而放松。两人坐在溪边他们初重逢的那块大青石上,看着夕阳将天空和水面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水流潺潺,时光静好。
言澈侧过头,看着时屿被晚霞柔化的侧脸轮廓,轻声开口:“屿哥,我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时屿闻声转过头,眼中还带着创作后的满足和轻松,温和地看着他:“什么事?”
言澈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从这交握中汲取勇气。“是关于……我们来这里之前,外面发生的一些事情。”他斟酌着用词,语速放得很慢,“有一件不好的事,还有一件……算是好事。”
时屿的眼神微微一动,那份轻松淡去了一些,但并没有出现激烈的抗拒,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言澈深吸一口气,从那个匿名小号曝光照片开始说起。他尽可能平静地描述了那张照片带来的巨大舆论风暴,淡化了网络上那些恶意的攻击、脱粉的回踩,以及“人设崩塌”之类的污名化指责。他紧紧握着时屿的手,密切注意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随着他的讲述,时屿的身体逐渐绷紧,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原本放松地放在膝盖上的手也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了眼中的情绪,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深埋的绝望瞬间,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公之于众,任人评判,无疑是在他已经结痂的伤口上再次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言澈说完不好的部分,心脏揪紧,小心翼翼地看着时屿,“屿哥,你……还好吗?”
时屿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低着头,沉默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溪水依旧不知忧愁地欢唱。
过了许久,他才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我本身就是支离破碎的,不值得这么多人喜欢。”
这句话里蕴含的苦涩和难堪,让言澈心疼不已。他不再犹豫,伸出双臂,将时屿轻轻地、却坚定地拥入怀中。
“不是的,屿哥。”他在他耳边低声却有力地说,“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你在挣扎,你在求救。错的是偷拍的人,是曝光的人,是那些用最大恶意去揣测伤害你的人!”
他将脸颊贴在时屿微凉的鬓角,继续说出那个好消息:“而且,那个伤害你的人,那个‘影子’,已经被抓到了。林薇姐和时爷爷动用了很多力量,警方也介入很快。她叫赵娜,现在已经被刑事拘留,她会为她做的一切付出法律的代价。”
感受到怀中身体的轻微震颤,言澈抱得更紧了些:“都过去了,屿哥。那个一直威胁你、骚扰我的阴影,已经被清除了。”
时屿将脸埋在他的肩头,没有说话,只是呼吸有些紊乱。言澈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知道他正在消化这些沉重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言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轻轻松开一点怀抱,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他之前特意截屏保存的一些东西。
他点开相册,找到那些截图,然后将手机屏幕递到时屿面前。
“屿哥,你看这个。”
时屿抬起有些泛红的眼眶,目光落在屏幕上。那是“守护最好的时屿”超级话题的置顶帖,那封手写的长信。
「致屿哥:
我们不知道你是否能看到这些字,但我们想说。
很抱歉,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我们未能察觉……
很心疼,你独自承受了那么多……
很感谢,你坚持了下来……
神话会崩塌,但人性不会。我们爱的,从来不是那个被媒体塑造的、完美无缺的‘时屿’,而是那个用音乐与我们灵魂对话、敏感、脆弱却仍在挣扎前行的你。
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我们等你……」
—— 永远在你身后的岛屿。
时屿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地,极其缓慢地扫过那些真挚的话语。当他看到“我们爱的,从来不是那个被媒体塑造的、完美无缺的‘时屿’,而是那个……仍在挣扎前行的你”时,他的眼眶再次迅速泛红。
当他看到最后那句“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时,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无声地滚落下来。
这一次的泪水,不再是得知被曝光时的难堪和刺痛,也不再是面对过往伤疤的苦涩,而是一种被深刻理解、被无条件接纳、被遥远却坚定地守护着的巨大感动。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接住他的坠落,点亮他的黑暗。
言澈看着他流泪,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递上纸巾,然后再次将他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你看,屿哥,”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此时的晚风,“有很多很多人,是真正懂你、爱你的。你不是一个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时屿在他怀里,任由泪水流淌,仿佛要将过去积压的所有委屈、恐惧和孤独,都随着这被理解后的感动泪水一并冲刷干净。
许久,他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从言澈怀中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奇异地透出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轻松。他看着言澈,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言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谢谢你没有隐瞒,谢谢你选择在我有能力承受的时候,用最温柔的方式,让我知道这一切。更谢谢你,让我看到了那些在黑暗中,依旧为我亮着的微光。
言澈看着他终于恢复清明的眼神,心中大石彻底落地。他笑着,用指腹轻轻擦去他脸颊未干的泪痕。
“不用谢。我们说好的,以后无论好坏,一起面对。”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丝暖光消失,天幕换上深蓝的底色,星子开始闪烁。溪水依旧奔流向前,带着所有的秘密和伤痛,流向未知的远方。
而对时屿而言,这一次的“知情”,虽然带来了短暂的波动,却也像一次彻底的情绪清创。脓液被挤出,伤口得以在阳光下真正愈合。他知道自己曾被狠狠伤害,但也更深刻地知道,自己正被深深地爱着、守护着。
这份认知,比任何药物都更能给予他前行的勇气。
第五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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