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好的,翰森先生。”
警卫连忙鞠躬道歉,收起警棍。铁栏内的赵锦雨听到男人的名字,却突然记起了什么。
“你就是翰森,警局的负责人?”
男人被突然开口的询问吸引了目光,没想到居然有学生知道他的身份。他点点头,“没错,我就是警局的负责人,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化解矛盾,解决问题的。”
“听您的口音,您也是苏州人?”赵锦雨不依不挠的追问着。
“不,我只是幼时在苏州生活过一段时间,现在我已经入了英国籍,是一名纯正的英国人了。”男人颇为得意的提高了声调,接着捂嘴低咳两声,尽力保持他的绅士风度。
此刻,赵锦雨终于确定了他是谁。原来这位就是玛丽莉亚的丈夫,来自英国的翰森先生啊,可他明明和他的妻子和儿子一样,长着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
栏内人一声冷笑,让一个黄肤黑发的外国人做警局的负责人,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个叫李姝君的女学生,是这次抗议活动的组织者,刚才经过警局的劝诫,她已经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签了认罪状和忏悔书,然后我们便放她回家了。”说着,翰森从警卫手中接过两张写着李姝君名字的纸,在几个铁屋外走动展示。
“什么?姝君学姐认罪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是真的!”
学生们一片哗然,李姝君的临阵退缩使得群龙无首,让他们的内心开始摇摆无措。
男人显然对这样的状况很满意,他卸下警卫腰间的警棍,狠狠敲在铁杆上,比刚才警卫的敲击声更响更重。
吵闹的牢房立即鸦雀无声,他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所以,谁想像李姝君同学一样明智,现在就可以告诉我,只要在这纸上签个名,按个手印,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回家之后好好洗个热水澡,吃顿饭,睡一觉,明早起来还是学校的好学生。”
话锋一转,和善的目光里装着满满的威胁之意,“如果有谁不愿意签也可以,只好先委屈他继续待在这里,至于什么时候能离开,我就不清楚了。”
学生们听完面面相觑,正当不知如何做时,一只手从铁栏空隙中伸出,瞅准时机,直接抢过男人手中的纸。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这不是姝君学姐的笔迹。”赵锦雨拿着纸,快速浏览一遍,“我和姝君学姐曾经一起在伦敦留学,她的笔迹我再熟悉不过了,根本不是纸上的样子。”
她又把纸递给好几个人看,原本就不太确定的学生们此刻也不得不怀疑,“是啊,这好像真的不是姝君学姐的笔迹……”
男人赶紧命警卫抢回纸,语气愈发气急败坏,“这等大事我岂会骗你们?你们的学姐已经背叛了你们,你们还在纠结什么?快签字,现在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以后再想反悔也不可能了!”
“如果学姐真的背叛了我们,那么事情对于你们来说应该很简单,又何必劳烦警局的负责人亲自到监狱里一趟?”
赵锦雨像是看透一切,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环视周围,“同学们,你们是愿意相信这个笑里藏刀来历不明的男人,还是愿意相信与我们朝夕相处的姝君学姐?”
牢房内陷入一片寂静。
“我相信姝君学姐。”突然,身边的姜绣宁站了起来,率先响应她的话,朝她坚定一笑。
“我也相信学姐!”吴惠珍第二个站起来,举起拳头出言支持。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学生被带动,纷纷表示相信学姐。
“你……你们!该死!”男人眼见离间计失效,丧失绅士形象伪装的咒骂了几声,“好,你们就在这叫天天不应的监狱里等着吧,我看谁能来救你们!”
“放了学生!严惩藤冈!!”
没有人再搭理他的鬼话,几个牢房里充斥着重回心头的青春热血,震耳欲聋的声讨像要冲破房顶,任凭警棍如何敲打铁栏也没有丝毫退缩。男人只得弯腰堵上耳朵,灰溜溜离开了监狱。
第二日,学生们被抓的事情传遍了苏州大街小巷,学校停课,工人罢工,商人关店,百姓纷纷站起声援,讨伐藤冈恶行。
原本故意封锁消息的翰森顿时蒙圈,不知此事为何传播的如此快。迫于社会压力,警局只能抓捕藤冈,重申案件。
不管是还是藤冈犯下恶行的医院,还是小男孩捡皮球的地方,都是在租界之外,赵锦雨也作为证人,出庭作证。舆论声愈发高涨,藤冈被要求当众向那个小男孩的父母道歉赔钱,并且永远禁止踏足苏州。
学生们全都被无罪释放,在众人的欢呼簇拥和记者的拍照灯中,走出了警局大门。与抗议时的不惧生死不同,面对铺天盖地的关注和采访,有的学生在镜头前兴奋的侃侃而谈,有的学生害羞的摆手躲避。
人群后的赵锦雨看着这一切,片刻后收回目光,转头与身边的姜绣宁默契相视,欣慰一笑。
“走吧,回家。”
赵锦雨拉起身边的手。
“姝君学姐刚被放出来,你不去见见她吗?”
“不了,她是这次抗议活动的学生领导,现在正被围着采访呢,估计没功夫见我。”
“哦。”姜绣宁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
赵锦雨却察觉出她的弦外之音,移过视线好奇的盯着她,“我发现,你最近怎么老是提起姝君学姐呢?”
“啊?有……有吗?”
“好像有。”赵锦雨故作深沉的点点头。
“我……只是觉得你跟学姐关系很好,别人都没认得她的笔迹,只有你一眼便看出了错误。”
“我又不是天才,虽然见过几次学姐写的字,但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她的笔迹。”
听到这话,身边的瞳孔瞬间瞪大,“那你还那么肯定?!”
“我骗翰森的。”赵锦雨悄悄靠近身边人,压低声音,“我要是态度不坚决,翰森和同学们怎么会相信我?而且我了解学姐的为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背叛我们,唯一的可能就是翰森作假模仿了她的笔迹。”
停顿片刻,她接着解释,“最关键的是,我和学姐已经想到警局不会轻易妥协,所以在活动之前我们将学生抗议的消息,暗中透露给社会各界,包括小男孩父亲所在的的黄包车会,小男孩母亲工作的纺织工厂,还有其他学校和报社,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防止翰森封锁消息,蒙蔽大众。一旦与我们失去联络,他们就会知道警局处理此事的态度,知道学生们已经遭遇了危险。”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大家这么快就能组织在一起,解救我们。”
姜绣宁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什么在监狱里锦雨说一切还没有结束。
钦佩的目光油然而生,而赵锦雨却满不在意的揉揉眼,张开嘴打了个超大的哈欠。
“哎呀好困,我得赶紧回家睡一觉。”
接着又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左手顺势搭在姜绣宁的肩膀上,“你呢,你不困吗?”
“我……也有一点。”
“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睡觉了。”
“嗯……嗯?”
没等姜绣宁反应过来,她就被嘴角偷笑的人推着回走了。
“赵小姐!”
刚离开没两步,身后突然有人着急的叫住她们。
“车夫先生?”
原来是那个小男孩的父亲,旁边还跟着他背着孩子的妻子。二人走到她们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刷刷的掉。
“赵小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我们都会当牛做马报答您!”
“不不,这次抗议活动绝非我一人的功劳,而是我的同学们还有各界爱国人士共同努力的结果。”赵锦雨拉起跪在地上的人,继续认真道,“如今已是民国,不需要谁为谁当牛做马,你们好好活下去,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说完,她看向身边的姜绣宁,姜绣宁也表示认同的点点头。
男人和妻子却非常惊讶,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跟他们说过这种话。接着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颤抖着伸出手,从破旧的衣衫里掏出一个包得整齐的纸袋,袋里是一捆钱币。
“这些是赵小姐给我的,今天我特意来还给您,我怎么能要您的钱呢?”
赵锦雨也想起来,在小男孩死去的那天,自己的确把钢琴课工资全都给了车夫。
她接过男人恭敬递来的纸袋,却没有装回自己的口袋,而是将钱塞到车夫旁边的妻子手中。“孩子的死我也有责任,你们一定要收下这些钱,为他好好操办一场葬礼,剩下的,就给其他孩子买些吃的和衣服吧。”
“不,不行,这怎么能行呢……”
女人摇头推却,赵锦雨却将视线定向女人背后的孩子身上。顺着这目光,女人也瞥了瞥熟睡的孩子,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接受了赵锦雨的钱。
年轻的脸庞展出阳光明媚的笑,仿佛照亮了女人发白的鬓发,男人疲惫沧桑的目光也终于焕发出生活的光芒。
赵锦雨告别车夫和妻子,重新携起身边人的手,踏上回家的道路。
终于到达府门,赵锦雨警惕的探头进去,发现附近并没有人。就趁此时,她们弓下腰,放轻脚步,像往常一样快速跑到房间。
“呼……好险,还好没人发现,我第一次在外面,还是在监狱里待了一夜。”
姜绣宁心有余悸的长舒一口气。
“是啊,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赵锦雨也跟着附和一声,下一刻却转变了态度,“能和你在一起的话除外。”
她抬起衣袖,擦了擦姜绣宁脸上的灰尘,心中不禁感叹,为什么有的脸脏成大花猫也能这么好看。
撩人者不自知的想到下一件事,被撩者却还在为对方的上一句不知所措。
姜绣宁赶紧退到屏风后,“我……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好,一会儿我们出去吃西餐,我请客!”
房间外忽然传来下人走动的交谈声,赵锦雨只好恋恋不舍的离开,轻轻关上门,然后从没人的地方绕回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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