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泄进格窗,几束光线透过帷幔照映在床榻的百花帐上,帐下的美人,睡得四仰八叉。
徐嬷嬷站在一旁不住摇头,她家小姐十几年来都改不了这个坏毛病。她将床帘挂起来,银钩轻轻响动,倒是吵醒了床榻上的人。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嬷嬷,什么时辰了?”
“辰时啦,今日怎的睡这般实沉?”
沈虞也不知道,昨晚上格外好睡,一夜无梦。她撑起身子,手上传来微微疼痛,抬起一看,红痕已经好了许多,不过虎口处有些淡黄的东西,凑近一看是未抹匀的药膏。
“嬷嬷昨晚何时帮我上的药膏?”她记得她睡的时候怕弄脏了被褥,都没抹药呢。
嬷嬷诧异,“昨晚小姐一早便睡了,我何曾给你上过药?怎么了?”见她盯着手看得奇怪,徐嬷嬷探头过去,立马被沈虞收回了去。
“嬷嬷,我饿了,赶紧洗漱吧。”
她坐在床榻上若有所思,手上平白无故有药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那个人来过。她看着窗下一株被阳光照晒的兰花发愣,说不上来心里是何滋味。
沈虞甩甩头,算了,不去想那些。
吃早饭的时候,徐嬷嬷捧着一摞册子过来。
“这是什么?”沈虞问道。
“这是昨日王掌柜送来的,王掌柜这人小姐可能不认识,但他负责管理沈家在长安的一些零散生意,小姐您有空就看看这些账册,若是可以,抽空去巡看巡看铺子最好不过。”
沈虞咬着筷子点头,她沈家是江南名门望族,祖父是当代名家大儒,还曾经做过帝师,家中田产铺子生意无数,数都数不过来。像这些分布在各地零散的生意,向来是看不上眼的,也不怎么细心经营。可如今,此一时彼一时,蚊子腿肉也是肉,爹爹在杭州处境艰难,她确实该多分担些责任。
吃过午饭,略微歇息了一会儿,她抱着一摞账本坐在窗下认真看起来,竟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认真。徐嬷嬷在廊下看着她的身影,很是欣慰,心想,若是夫人在天有灵,看到小姐这般懂事,定然是开心的吧。
午后,徐嬷嬷带着王掌柜来了府上,这还是王掌柜第一次见着沈家主子,心情颇是激动。
王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矮胖,因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肤色黝黑,但人却极其精神,见沈虞坐在上首,他立即行了一礼。
“小姐,我叫王宜年,账本上有任何不清楚的都可以问我。”
实际上,沈虞不懂的还挺多,她以前没怎么看过账本,向来不耐烦学这些东西,唯一学过一段时间还是在出嫁之前。彼时徐嬷嬷诱哄她说,嫁了裴義之,以后得为他打理家财,若是什么都不懂会被嫌弃。那时候她爱惨了裴義之,为了嫁给他什么都学,就连最讨厌的看账本也愣是乖乖巧巧的学了两个月。
但学了之后一直无用武之地,原因是裴義之太穷了,她嫁过来之后就没见过账本是何物。所以现在突然要看这么多账确实有些吃不消。
但眼下不是看账本的事,王掌柜此次过来,还是有一桩急事要禀报。
“小姐,沈家在长安的生意零零散散十几项,其中大头的要算茶叶,江南茶叶在长安颇受世家贵族青睐,尤其是杭州西湖龙井,价比真金。今年初,沈家茶园下来了一批春茶,约莫五百斤上等的雨前龙井,一共分两批走货,第一批已经到了,但第二批在上个月中旬被扣在了安县,一直未曾放行。”
“为何扣了?”
“这批茶叶是搭着镖行走的,与别家的货一起,但是别家货出了些事,被官府查了,官府顺便把咱们的也扣下了。”
“你去官府问了吗?”
“问了,办案的是安县县令,我去走了好几趟,但官府的人说案子还在查,未水落石出之前,这批货没法放出来。可官府办案向来冗长繁琐,若要等查清案子也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可咱们的茶叶等不得,茶叶娇贵,放久了容易变味,尤其是早春的龙井。这批龙井别看只有几百斤,但若是流向市场,换成真金白银那也是好几万两的数额啊。”
听他这么说,沈虞也急起来,问道:“咱们在长安的茶叶铺子有多少家?”
“八家分铺。”
其实沈虞也清楚,王掌柜之所以找到她这里,估计是想让裴義之出面帮忙。但她跟裴義之关系不怎么样,倒不是他不愿意帮忙,而是自己不想去求他。她看着嬷嬷,可徐嬷嬷眼里却是鼓励的眼神,很明显希望她去找裴義之。
她有些烦躁,见掌柜一脸急切的模样,考虑了一会儿便说道:“这样,我先去铺子看看,那些官府文契都还在吧?”
“在、在。”王掌柜赶紧回道。
见东家小小年纪就能镇定自若的拿主意,心里也高兴,他为沈家做了一辈子的事,自然希望沈家重新站起来。
“现在就去?”徐嬷嬷问道。
“嗯,现在就去,王叔,你就在这等等我,我去换身衣裳就来。”说完,沈虞就出了堂屋。
......
天气燥热,沈虞坐在马车里不停扇风都热得出汗,她掀帘子看出去,街上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路边的酒肆茶楼皆门可罗雀,有的店小二干脆坐在门口打起盹来。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小姐,咱们到了。”王掌柜说道。
沈虞下马车一看,这是一个有三间门面的铺子,共两层,二楼做仓库,一楼卖些散货。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自家的铺子巡看,一时也觉得挺新鲜。王掌柜仔细给她介绍了铺子里卖了哪些货,价钱都是多少,毛利又有多少等等。
沈虞听得也认真。
“铺子里这些货卖完就所剩不多了,因此,急需将安县扣的那批货拿回来,小姐,眼下你可有主意?”王掌柜又问道。
沈虞清楚,王掌柜这是催着她做决定呢,她一路上也在犹豫要不要去找裴義之帮忙,也许这等小事对于他来说是举手之劳,可自己昨天才给他下了冷脸子,今日又去求他像怎么回事?
她心里觉得别扭。
想了想,说道:“王叔,这样吧,你先把那批货的文契交给我。”
“好,好。”掌柜顿时高兴起来。
佩秋拉了张椅子过来给她坐下,见斜对面有卖凉茶的,问道:“小姐喝凉茶吗?”
沈虞顺着视线看去,见那家店铺门口写着个大大的茶字,门口一个大瓦缸,一个年轻的妇人,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笑容满面的吆喝路过的客人喝凉茶。
她点头道,“行,你去多买几份,王掌柜他们也喝些。”
佩秋捏着荷包就出去了,可没过片刻,她瞥见佩秋飞快的从门口跑过,经过门口时还朝她这边挤眉弄眼,意思是让她藏起来。
沈虞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站起身躲在门边,探头看了眼,发现佩秋后头追着一大群家丁,其中还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高瘦男子。
她一眼就认出了,正是那日在街上被她踢了两脚的人,好像是什么成国公府的世子。
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了,真是冤家路窄。
她担心佩秋被他们追上,一人难以应付,于是拿起柜台上的帷帽,对店里的小厮说道:“就跟王掌柜说,文契送到府上去,我突然有事先走了。”随后立马也奔了出去。
她紧紧跟在那群家丁后头,那些人只顾追佩秋倒是不曾发现她。她跟了许久,见这些家丁一直没追上,心里松了口气。佩秋体力好,经常跟着她到处跑都练出来了,又哪里是这些肥头大耳的家丁们能追上的?只见巷子尽头处,佩秋飞快爬上一颗枣树,随后利索的翻身越过围墙,不见了身影。
沈虞放下心来,佩秋翻墙也是一绝,这下应该是能逃掉了。她正准备靠着墙角歇口气,哪知有人突然大喊起来,“世子爷,这里有人!”
沈虞心里一咯噔,立马拔腿朝反方向跑去。
“是她!快抓住她!”成国公世子率先追了上来。
两拨人原本就跑了许久,双方都累得气喘吁吁,沈虞也是,但仍旧拼命往前跑,也不知哪是哪,看见巷子就穿进去。可她运气不好,不小心跑进了一个死胡同。
面前横着一堵高墙,任何借力的东西都没有,就算想翻墙都无能为力。
她转身,看到那些人缓缓朝她走来。
成国公世子走在最前头,他满头大汗,发冠歪斜,昔日长安有名的玉面郎君,如今完全变了个样。
“小娘皮,你跑啊?你倒是跑啊?”
他气喘吁吁的寻了块石头坐下,抱怨得很,“娘的,小爷第一次见这么能跑的女人!”
沈虞也累,靠着墙大口呼吸,心里打鼓,她双拳难敌四手,心里飞快想着主意,如何自救。
“你到底是谁人?”他问,“连小爷也敢得罪,小爷向来不打女人,但你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踢了小爷两脚,让小爷成了长安城笑柄,这笔账怎么说都得好好算一算。”
听他说不打女人,沈虞灵光一闪。仔细朝这人看去,此时他虽跑得有些狼狈,倒是没了那日醉酒后的浪荡模样,想来应该是还讲些道理的。
对于“讲道理”这种事,沈虞颇有心得。既然他们人多势众,那么自己难免要先做小伏低一番。
于是,她讪讪笑道:“世子,那日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看这样成不成?我给你赔礼道歉。”
“嘁!”他不屑道:“道歉有何用?小爷不稀罕。”
“那你想如何?”
这时,他歇息够了站起身来,“好说,跟小爷走一趟。”
沈虞心想,她刚才看走了眼,这人想必仍旧是个浪荡子,竟让想将她掳回去。
“就没商量的余地了吗?”
他挑眉恶狠狠的笑道:“小娘皮,你觉得咱们之间还有的商量?”
......好像没有。
他步步逼近,“小娘皮,你是自己走,还是让小爷绑着你走?”
眼见他越来越靠近,沈虞暗自运力,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她先把这个浪荡子挟持了,其他都好说。
然而,就在他又靠近一步之时,突然不知从何处扔来几颗石子,快、狠、准的打在那些家丁身上,连成国公世子也被打中,只见他膝盖一弯,竟然单膝跪在沈虞面前。此情此景,他后知后觉,又羞又怒,将将准备起身,一颗石子又朝他飞了过来,他立马又跌了下去。
“谁人?哪个宵小暗算小爷?”
沈虞环顾四周,只来得及看见不远处屋顶一飞而过的衣衫,那人帮了她后立马又消失不见了。
她莫名其妙。
不过眼下没空想其他的,只见成国公府世子跪在地上想起也起不来,她骤然一改之前做小伏低之态,十足女恶霸模样,扬起拳头,学着他适才恶狠狠的语气说道:“世子,你看我要如何跟你走呢?”
成国公世子单膝跪在一个女人面前,狼狈又气愤,见她扬起拳头,下意识的偏过头去。可等了许久,那拳头没落到脸上,倒是瞥见那白衣少女抱臂站在一旁笑。
“本姑娘今日心情好,就先放你一马,不过,若是你以后还调戏良家女,我见了你还继续揍。”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她拳头逼近几分,那成国公世子立即闭上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时,发现少女不见了,转身看去,只见她已经大步出了巷子口。
不好意思,发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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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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