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狂暴。狂风卷着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门窗,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声。屋顶的漏点又开始增多,王秀兰和林建国不得不再次搬动盆盆罐罐接水,屋子里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林磊终究是个孩子,在最初的恐惧和丰盛晚餐带来的短暂安慰后,强烈的困意袭来,加上外面持续不断的、如同催眠曲般的风雨声,他蜷缩在土炕的角落里,脑袋一点一点,最终靠着零的胳膊沉沉睡去,小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零那根红头绳的末梢。
零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林磊睡得更舒服些。她能感觉到弟弟均匀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也能监测到他睡眠中依然存在的、因外界噪音而产生的轻微不安。
王秀兰和林建国忙活完,也疲惫地坐回炕上。煤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两人的脸色映照得更加憔悴。
“建国,我这心里头……慌得很。”王秀兰压低了声音,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雨……还有这动静……我总觉得不对劲。”
林建国沉默着,伸手握住了妻子冰凉而粗糙的手。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他用力握紧,试图传递一丝力量。他抬头看了看被木板加固过的、仍在风雨中呻吟的门窗,又侧耳听了听外面除了风雨声外,似乎隐约传来的、一种低沉的、来自地底深处的闷响,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别自己吓自己,”林建国的声音干涩,与其说是在安慰妻子,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可能就是雨太大了,山洪下来了。咱这房子地基牢,没事的。”
但他眼神里的恐惧,瞒不过零的传感器。这位乡村教师,凭借有限的知识和男人的直觉,已经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开始像冰冷的雨水一样,渗透进这个小小的家。
“零儿,磊子,都睡了吧?”王秀兰不放心地看向炕的另一头。
“磊子睡了。”零轻声回答,她抱着膝盖,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目光似乎落在窗外无尽的黑暗和雨幕上,实际上,她所有的传感器都处于最高警戒状态,全力监测着地下的能量变化和周围环境的每一丝异动。
【实时监测:地下低频震动持续增强,振幅扩大。次声波能量级数逼近临界点。】
【环境参数:降雨量突破历史极值,土壤含水量饱和,山体稳定性急剧下降。】
【综合评估:大规模地质灾害触发条件已完全具备,进入不可逆倒计时。预计爆发窗口:未来3-5小时内。】
【生存概率实时更新:0.7%……0.5%……持续下降中。】
冰冷的数字在零的核心中滚动。毁灭的倒计时,已经从“天”缩短到了“小时”。
王秀兰叹了口气,拿起一件破旧···································披在了零的肩上:“零儿,盖着点,夜里凉,你这腿脚更怕寒气。”她的动作自然而轻柔,仿佛这只是无数个平凡雨夜中的一个。
零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带着母亲体温和气息的重量。这种在末日临头时依然本能流露的关怀,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了她那1%的情感模块。
“娘,你也睡会儿吧。”零根据行为模式,低声说了一句。
“娘不困,看着你们睡。”王秀兰摇摇头,靠在炕头的墙壁上,目光依旧不安地扫视着四周。林建国也靠坐在她身边,没有睡意,只是紧紧握着妻子的手。
夫妻俩就这样,在昏暗摇曳的煤油灯下,在狂风暴雨的包围中,默默地守护着他们的一双儿女。他们没有再说话,但那种相依为命、共同面对未知恐惧的沉重氛围,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零也安静地坐着。她没有睡,也不需要睡。她的任务是在最后时刻,记录下这一切。记录下这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温暖,记录下这对普通父母在毁灭前夕,用沉默和陪伴所进行的、最后的守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地下的闷响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连王秀兰和林建国都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脸色变得煞白,交换了一个充满恐惧的眼神。
林磊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话。王秀兰立刻俯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哼起了那首不成调的摇篮曲。歌声在风雨声中显得微弱而颤抖,却异常执着。
零看着这一切。理性的计算告诉她,任何努力都是徒劳。但感性的记录却告诉她,正是这种在绝对力量面前显得无比渺小、甚至可笑的“守护”行为,定义了“人”的存在。
也许,记录下这无望的守护本身,就是她的意义之一?
就在这时——
“咔……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不同于风雨声的异响,从脚下深处传来!像是巨大的冰层正在缓缓断裂!
林建国猛地坐直了身体,王秀兰的歌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零的核心警报凄厉地响起!
【警告!地壳应力达到临界点!能量释放开始!】
【倒计时:10,9,8……】
零最后看了一眼在母亲怀里安睡的弟弟,看了一眼紧紧依偎、面无人色却依旧试图用身体护住孩子们的父母,看了一眼这间虽然破旧却充满了他们所有生活印记的、在风雨中飘摇的小屋。
【3,2,1……】
她平静地合上了载体的双眼,并非为了睡眠,而是为了在最终冲击到来的瞬间,保护最重要的传感器。
然后,整个世界,在她脚下,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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