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十年。

武安王挟失踪几年的定海大将军沈允安起兵造反，一时间内乱四起，山河动荡。

楚泽羽身在武安军中，别无选择，只能启程前往都城，支援王军。

此战。

若胜，他便是开国将军，光宗耀祖。

若败，便是叛军，满门抄斩。

随军的路上，苏石榴起了高烧，药吃了就吐。

军医摇了摇头，道：“楚将军，夫人早无生志，这两年全靠参汤续命，才勉强吊着一口气，实则内里亏空，已是强弩之末，不如放过夫人，也放过自己？”

楚泽羽紧抿双唇，双目渐渐变得赤红，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她若是不能活，我让你们全部陪葬！

弥留之际，苏石榴脑海中回想起她与楚泽羽的初见。

那时，她入楚府已有半年，貌美动人，但性格木讷，不善哄人，被楚家大爷楚泽林厌弃，抛在脑后。

中元节这日。

为了祭奠双亲，苏石榴独自到后院湖里放河灯。

正准备离开时，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楚泽羽吓了一跳，脚底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幸好楚泽羽将她揽入怀中，才避免落入水中。

原以为只是个小插曲，谁料想楚泽羽竟对自己一见倾心。

每每夜半，便会翻墙而来，缠绵悱恻，留下一室旖旎。

她望着楚泽羽，满眼恨意，“楚泽羽，你可知道，我是你哥哥的妾室！”

楚泽羽邪邪一笑，满不在乎道：“这里是楚府，若我哥不允，你当我能来去自如，无人阻拦？”

一句话，便让苏石榴心如死灰。

白日里，她用利器自戕，被下人发现救了回来。

夜半他过来，阴狠狠地说道：“若你再敢寻死，我便将我们的事公之于众，让全县的人都知道，苏家养了个好女儿！”

苏家的名声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石榴别无他法，从此活得像个木偶。

楚泽羽要去从军，在楚家掀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楚夫人，更是反对。

楚夫人是福泉县县老爷次女，原名李芙凝，人如其名，面如芙蓉，肌若凝脂，已然过了三十岁，育有一子，身段依旧，风韵犹存。未出嫁前就因常常给百姓施粥，派药，而广有贤名，嫁入楚府之后，跟着楚老夫人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楚老夫人知道自家两个儿子是什么德行。

大儿子楚泽林，常年流连烟花之地，院里的小娘多到她都叫不上名字，小儿子楚泽羽胸无大志，对经营商铺并无兴趣，若将家业交给他们二人，迟早要被败光，因此在李芙凝生下长子楚沐风后，就将家业全都交给了李芙凝打理。

楚老夫人去世之后，李芙凝顺理成章地成了楚府的当家主母，操持上下。

原以为有了主母之权后，李芙凝定会“原形毕露”，一改往常的大度贤良，将家里养的那些个小娘全都发卖出去。

谁料李芙凝不仅没有清理后院，反而将府里小娘们的生活起居安排得更加妥帖，个个娇养得像朵花儿似的。

府里上上下下对她无不称赞，明里暗里都十分认可她这个主母。

大度如斯，就连周遭郡县的男人中都盛传“娶妻当娶李芙凝”之说。

“我不同意你去，咱家又不是穷苦百姓，需要拿家中儿郎的命去换全家的命，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九泉之下，我该如何跟老夫人交代？”说着说着，楚夫人红了眼眶。

她是真心拿小二当自己的亲弟弟看待。

楚泽羽平日对什么都不大上心，一旦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住，独自一人去了北疆，一走便是一年多。

弘定八年。

十冬腊月，万物凋零。

大街上冷冷清清，三三两两的商贩为了生计在寒风中苦撑着。

城南楚府粉饰一新，格外扎眼。

楚家祖上与皇室有亲，后又经商，积攒了不少家产，是福泉县出名的富商，可现下距离新年还有两个月，此时翻新家宅，似乎为时尚早。

跟府中采买的下人打听后才知道，楚家二爷楚泽羽得了军功，受赏回乡探亲，已经在路上了。

楚家大爷高兴，嘱咐夫人将府中收拾一番，此外还多给府中的下人们发了一个月的月银，全府上下欢欣雀跃，简直比过年还要开心。

午后，石榴安静地坐在桌前，白衣墨发，姣好的面容上毫无血色，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面前的竹筐里混着各种各样的花种，她将干瘪、发霉的种子挑出来扔掉，再将不同的花种分别放在不同的木盒之中。

全部分好之后，再将木盒中的花种全部混入竹筐里继续挑拣。

周而复始，打发着时间。

楚夫人进来，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心中生出怜惜之情，暗叹：这么好看的人儿，就连自己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更别说男人了。

思及某处，嘴角闪过一抹自嘲的笑。

石榴显然失了神，待到下人提醒才发现屋里多了人，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行礼，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

她被买入府中，见过最多人的就是楚夫人，托她照顾，衣食起居样样妥帖。

不仅如此，首饰水粉也隔三差五地送来，只是石榴不愿在打扮上花心思，总是素妆示人。

她很少出门，平日里基本上都在自己房里待着。只应过楚夫人请求，陪她去外头给百姓派药。

楚夫人淡笑着走上前，一如往常地和颜悦色。

拉着石榴的手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话，石榴一如往常低头应着，渐渐地她也就说不下去了。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转过头对她道，对了，小二初六上午到家，家中初六晚上设消寒宴，一来家人团聚，二来借机邀请适龄的待嫁女郎叫小二相看，那日家中热闹，还有不少外客，特地给府中姐妹都做了一身新衣裳，叮嘱石榴那日一定要穿。

小二就是楚二爷楚泽羽，听到这个名字后，苏石榴眼中难掩恐惧。

楚夫人走后，石榴慌乱的站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当天晚上便病倒了。

恰逢城里寒症四起，郎中们忙得脱不开身。

楚夫人听下人们提起城外云台山中，有一隐世的大夫姓郑，医术了得，只是性格乖张，不轻易出山给人治病。

便让人拿了自己的腰牌去试试。

郑大夫听闻是楚家求医，连夜随楚家小厮进了城。

搭完脉之后，郑大夫面色有异，转过头，对上床上女子乞求的眼神，心中了然。

悄悄地在女子手中塞入一个药瓶。

起身对守在屋里的丫鬟说道，小娘子身子虚空，加上受了寒，需卧床静养，吃了我的药，约莫七八日，便可恢复。

说到后半句，郑已刻意提高了些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