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的海浪、猩红的海水、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哀嚎......

这些都是林歇对大海的第一感官，距离亚蒂斯号惨案已过去七年，每当午夜梦回，他都会深深感受到身处惊涛骇浪中的恐惧。

他每每惊醒，而后睁眼到天亮。

这天的梦境却完全不一样了，梦中的深海里有许多的触手缠在他身上。

林歇被那粘腻的触感惊醒，习以为常的坐到阳台旁看人造太阳升起。

时钟滴滴答答走到六点，他来到厨房准备做一碗鸡汤挂面。

走进厨房，率先抢夺林歇注意力的就是醇厚的鸡汤香味，夹杂着玉米和胡萝卜的清甜，闻起来令人口舌生津。

将熬了一夜的清亮鸡汤倒入铁锅中开火，林歇下入几把挂面。

不一会，一碗美味的鸡汤面就做好了。

端到餐桌上，林歇坐下舀了一勺鸡汤，入口醇香。

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颊上，长睫下浅棕色的杏眼更加清澈，被热汤润过的唇瓣变成浅红，给苍白的脸上添加几分气色。

刚夹起碗中的煎蛋，放在碗旁的手机突然弹出一条信息。

林歇点进去，工作群中，号称是资料部小灵通的肖云发了一条语音，他语气慌张，每个字都带着颤音:“蒂斯尼共和历1905年十月七日5时27分，赫涅斯群岛沉入海底，异端暴动。”

这条信息发出来不足30秒，就在群中消失。

林歇往下滑了滑刷新网络，群中一片寂静，找不到任何痕迹。

打开浏览器，一片风平浪静，前三条热搜依旧是收容异端的喜报。

他放下手机，继续享用早餐。

做完厨房的卫生，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扣好衬衫上的扣子，穿上风衣出门上班。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时间静止，一个板正的电子音响起，内容却很是离奇。

“系统009，宿主林歇已确定，现下发放任务。”

“履行血月之誓，安抚阿克弗瑞。”

“由于本世界难度较大，现系统将额外赠送一条信息，帮助宿主完成任务。”

“仲夏夜血月高悬于赫涅斯群岛时，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只海洋异端自愿献出一半本源，同一位人类缔结血月之誓。”

“另，据系统推算，这只海洋异端已死。”

林歇：“......”槽点太多，他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哈。一只异端把自己的本源给了一个人类，两种敌对的生物竟然有了生命上的联系。

异端是残忍的、嗜血的、野蛮的化身，它们没有理智，是食人的野兽，人类和异端永远不可能和解，必以一方彻底灭绝才能解除敌对关系。

这是每个蒂斯尼共和国人的常识。

然而根据异端局成立之初至今的死亡汇报统计，林歇觉得人类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毫无胜算。

至少在异端灭绝前，人类会先失去一切。

随即林歇反应过来，既然这个系统009知道以前的事情，那么它也一定知道亚蒂斯号惨案的真相。

林歇呼唤系统好几次，没有回应。

等了一会，时间开始流动，他神情有些落寞，却也明白系统是不会告诉他的。

不过也没必要纠结于这一点，这是他入职的第三天，不迟到才是大事。

异端局的大门采用世界上最坚固的玄川晶石打造，触感外柔内刚，能在最大限度内困住局内的异端，让附近的民众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主打一个我跑不了，你也别想出去。

林歇将自己的浅黄色ID卡贴在识别口，细白的手指在浅黄和玄色的映衬下仿若冬日里的第一场初雪。

“滴!”识别系统很快就打开大门，他收回ID卡，一阵风吹过，冷的他将风衣的领子拢了拢。

暗处一股粘稠的视线紧紧粘在上面，随着手指的动作移向那张温润的面庞。

林歇背后一阵恶寒，他左手摸向腰后绑着的光子网，猛然转身看向身后，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好作罢。

林歇进去以后，暗处的人影才缓缓从树后走出来。

他黑发黑眼，面容俊美，眉眼间赫然是一片高傲凛冽之色，而那双饱含**的眼睛却让他周身高冷的气场多了几分邪气。

大门上的识别系统见他迟迟不出示ID卡，正要报告上一级有人在门口徘徊，疑似异端。

那人从左手提着的公文包中拿出一张橙色的ID卡，只是贴上识别口一两秒，大门就打开了。

他抬脚走进，大门迅速关上。

那人步子迈的极大，合身的西装裤在走动间贴上健壮的肌肉。

林歇自然是听见了皮鞋落在瓷砖上的嗒嗒声，他微微偏头往后看了一眼。

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间，林歇连忙加快脚步，幸而已到办公室门口，他闪身坐到自己的工位上。

喝了一杯水后，打开电脑，屏幕上硕大的八点二十九分提醒他差一分钟就要迟到了。

那人见林歇离开自己的视线，黝黑的瞳孔微微一缩，眼底闪过一丝阴暗。

“沈部长，站在门口干嘛呢？”一个慵懒华贵的声音响起，那人走到沈询背后，给了他一肘击。

沈询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又很快变得平静下来，他冷笑一声，而后走进资料部。

周启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无奈的摊了摊手，转身离去。

所有员工均已就位后，资料部的大门立马上锁，每个人的电脑中在总机的操作下转换系统，而后由系统主脑根据职位分配相应的工作内容。

林歇好巧不巧被分到处理今早赫涅斯岛沉没事件，工作内容则是分析此次事件，并将此事具体细节整理成册。

听起来好像是一个极为轻松的工作，还可以了解今早爆炸新闻的具体内幕。

但是林歇的电脑上接收了足足200G的文件，其中文档占据三分之二。

工作量巨大，林歇很快开始整理。

第一个文档就给林歇重击，是异端局总部派去的调查员探寻到一个叫朱迪的水手的海上随记，拍照转成文字上传。

其原本已送到异端研究所。

这本海上随记内容极为繁多，林歇大致看了看，基本上前面大半部分都是一些牢骚，还有一些对船长任人唯亲的抱怨，只有一小部分的日记。

他决定先看和事件有关的内容，再检查没看的是否有纰漏。

[共和历1905年十月一日，天气：晴。

进入赫涅斯群岛将近一个星期，这里的鱼类如外界传闻般丰富且肥硕。

船队很顺利的捕捞到满满一船珍贵的银牧鱼，一向吝啬的船长破天荒的允许船员今晚食用一次。

银牧鱼通体雪白，尾鳍很长很长，像仙女的飘带。鱼肉肥美鲜嫩，营养价值极高。

船上众人烹煮，我在一旁添柴时似乎看到锅中翻滚的鱼头变成泡发的人头，仔细看去，又没什么异常。

但是我终归是吃不下去了，草草吃了个面包，我将这事告诉船长，他却狠狠骂了我一顿，让我不要胡言乱语。

......]

大致上来看，这个朱迪受过一定程度上的文化教育，在使用文字方面具有较高的素养。

林歇却不能由此断定朱迪笔记的真实性。

众所周知，日记往往是一个人内心情感的倾诉。当笔尖接触到雪白的纸张时，无论事实如何，下笔的人在潜意识中会担忧秘密的泄露，从而美化自己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日记是一场滔天的海浪，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欺骗自己，欺骗那个假设中会看到的人。

林歇不能百分百确定朱迪随记中的内容是假的，但他可以笃定船队捕捞到银牧鱼这件事一定是假的，船队是被困在了赫涅斯群岛。

赫涅斯群岛海域气候极端，附近经常发生海难，是有名的魔鬼之地，脆弱的银牧鱼在那里根本生存不下去。

那里的鱼类如此肥硕，是由许多发生海难的人类共同喂养起来的。

自赫涅斯群岛诞生以来磁场多变，海中巨兽颇多，从无船队主动进入。

至少在林歇的认知里，朱迪所在船队是第一个进入海域的。

林歇推测船队是误入赫涅斯群岛的，进入海域一个星期后，食物消耗殆尽，处于生存需要，船上的人们才选择食用未知的鱼类。

那些海鱼，也许真的长着人头。

林歇想了想，继续翻看下去，果不其然，船上发生了更加惨烈的事情。

[共和历1905年十月五日，天气：雨。

船队在吃人，海怪也在吃人......

疯了...大家都疯了，恐惧滋生恶意，在船队只剩下主舰时，食物的严重匮乏逼迫着人们选择。

海里的鱼吃了，人会变成鱼。

......

谁也不想变成鱼，谁也不想被吃。

极端条件下，弱小的人是最先被弃掉的棋子。

瘦弱的杰克毫无反抗的被杀了，临死前他干瘪的手还一直抓住我的裤脚，仰头求我救救他。

上帝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水手，哪有这种权力呢？

于是滚烫的鲜血绽放在甲板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像杀鱼一般处理他...

晚餐很快就做好了，海面上的风浪愈加强烈，闪电照亮了风雨中飘摇的船只，也照亮了甲板上的每个人。

海风带来咸腥的气味，我站在甲板上，享用美味的银牧鱼...]

林歇喝了口水，勉强压下呕吐的**。

他隔壁同期的同事许书一边吐，一边工作。

继续翻看下一页，一张图片铺满电脑屏幕。

是一张被血液浸泡过的纸张，红褐色布满整个画面，只有一行歪曲的字处在正中央。

林歇仔细辨认，是中学海洋读本里的一句话。

[海洋是仁慈的，包容了贪婪的人类。]

林歇并不太认同这句话，但是从某种方面来说，事实也确是如此。

他深思着。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搭在林歇肩膀上，他被吓了一跳，侧首望去，冷若冰霜的侧脸——是部长沈询。

沈询俯身查看图片，片刻后，言简意赅说一句：“出外勤。”

林歇没弄懂他的意思，沈询却又回到了对面的办公室中。

见林歇还在怔愣中，老员工肖云笑着告诉他，是他的这份工作要到当地调查去。

肖云脸上毫无发语音时的慌乱，整个部门的人似乎也没看到那条信息。

奇怪。

林歇心想那条信息该不会是谁的恶作剧吧，毕竟关押在他们部的异端还没有任何暴动的迹象。

肖云见他眼神还是蒙的，就给他解释，资料部的每个文员不仅负责资料方面的内容，还是异端局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林歇这种出外勤的情况，就是局内人手不够的表现。

虽然任务很不简单，也很容易送命。

同样的，风险与收益相随，他这次工资数额会高的吓人。

林歇听后，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叮！下班了！”

资料部的大门缓缓打开，电脑瞬间恢复成原来的蓝天白云，林歇的ID卡发烫一瞬。

他摸了摸芯片所在地，无声的叹气。

吃完饭，又是一下午的忙碌，林歇接下来的工作量轻松的不行。

剔除占比最大的朱迪笔记，剩下的内容全是乱七八糟的法阵，还有一些邪神崇拜之类的话语。

这方面的内容，恰好是林歇的强项。

他在大学时的专业是宗教异端化的处理，通俗点就是如何运用现代技术破除邪教信仰。

经过现代教育，林歇可以很笃定世界上并没有邪神，一切皆是人利益的**驱使。

自从共和历1630年宇宙黑子浪潮爆发以来，雅莱星球上的磁场受到严重影响，地壳运动受极端天气影响十分频繁。

一场海底火山的爆发，改变了这个世界。

某种久远的异变因子从地底喷发，造成此区域的生物异化。

有人将它们塑造成邪神，利用恐吓利诱，掏空别人兜里的金珐，填满自己的口袋。

此类事件造成严重的社会危机，政府将此类生物命名为异端，异端处理局由此成立。

然而封得住异变因子存在的海域，封不住被利益驱使的心。

异变因子携带体被偷渡出去，在接触到人类皮肤的那一刻，获取了人类基因，完成二类进化。

灾难由此开始......

共和历1780年，经过无数鲜血，人们终于研究出可以收容异端的物质，异端处理局在这一刻正式拥有独立的政治话语权。

共和历1854年，人类科技井喷式爆发，其中遏制异端的武器占据四分之三的内容。

在鲜血淋漓的战争中，人类首次掌握了主动权。

然而所有生物皆会为自己的生存谋划，人们发现异端会因人类精神污染而持续进化，首都研究所因此将它命名为A-D0。

为遏制异端进化，全球智脑决定将异端局隐秘化，一律人员保密，并植入芯片，在暗处展开斗争。

这场生存之战，延绵至今...

“嗡嗡。”林歇的手机震动一下，解锁屏幕，一条约饭申请映入眼帘。

“小歇，我从国外回来了，一起吃个晚饭吧。”

“小狗拜托.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