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石伸出去的手接了个空,转头见萧漓已经疾步走进了屋,只留给他一道关闭的木门。
他有些莫名,只得高声对屋里喊道:“灶里留着火,冷的话再添把柴。”
屋里传来含糊不清的一声“嗯”,随后再没有动作。
“吱呀”,木门打开,萧小宝从屋里走出来,小小的脸上也是一头雾水。
“阿父叫我出来帮忙。”
“那你帮我压住这根木头。”
陆石抛开不解,把小孩儿抱到松木的另一头,半说半哄道:“坐住了,别让它滚动。”
萧小宝果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像只小熊一般双手手脚紧紧扒在上面。
殊不知这棵松木比他人都要粗上好几倍,要滚动着实有点难。
哄小孩儿的手段罢了。
屋里。
萧漓不仅没有生火,反而用冷水洗了把脸。他双手撑在脸盆两侧静静喘息,脸色有些难看。
他的身体从来没有过反应。
只是看了一眼,怎么会……
过了不知多久,那股感觉才渐渐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当作是久病之人的无妄臆想,转身煎起了药。
日落西山时,家家户户燃起了炊烟,陆石终于将树皮剥完,在屋里一直未曾出来的萧漓已经将饭菜热好,小炉子上咕嘟咕嘟煎着药水。
闻着味道和前几日的不太一样。
陆石并未在意,只当他是换了药方。
此前他问过萧漓,得知萧漓的病是先天不足,底子里亏空,虽不至于撅过去,但喝药是家常便饭,折腾得很。
唯有精细养着人才好受些。
因此在家里只要他看见的活都会主动干了,不教他受冷受累,加重身体负担。
这会儿三人吃了饭,天已经完全黑了。
萧漓点了油灯,就着昏黄的光抄起了书。
萧小宝和捉来的两只斑鸠玩了一会儿就早早洗漱上床,陆石则将火拨大了些,坐在一旁守着药炉。
屋内静谧,烛火跳动。
炉上的药再次发出沸动的声音,萧漓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放下笔道:“药煎好了。”
陆石便要去拿他常用的药碗,却见对方拿了他平素洗漱的盆,将煎好的药汤倒入盆中,端到他身前。
“脱鞋。”
陆石:“啊?”
萧漓见他懵然的模样才想起自己似乎忘记跟他说了,面露无奈:“这是冻疮药,需得泡上一刻钟才起效。”
陆石心中涌过一道暖流,随即想到这是花钱买的,不由一阵心痛。
“下次别买了,我用生姜擦擦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听话地脱了鞋袜,试探着将脚泡进去。
“有些烫。”
他的脚并不白皙秀气,骨节粗大,脚掌宽厚,脚背绷起的青筋根根分明。
萧漓低头看了一会,突然起身回到桌前,继续拿起了笔。
“你自己泡。”
陆石试着水温慢慢将放下去,就听萧漓头也不抬:“手也要放进去。”
语气有些紧绷。
难道是抄书抄累了?
陆石想着,将生着冻疮的手也放进去,烫热的药水蛰着他痛痒的疮口,令他忍不住想抽手。
“不可以离水。”萧漓像脑门上长了只眼睛似的,立即阻止。
陆石只得老实泡着,仰头去看他写的字以打发时间。
他不识字,却也能感觉到那字写得好看,像山里的流云,又像林中的云雀,飘逸灵动,一时心中生出许多羡慕。
大燕朝并无女子和哥儿不许念书的律法,许多家境殷实的人家都会送孩子去学堂念几个字,但陆石本是流浪儿,又是养子,沈家供沈卫青一人念书已是不易,怎舍得再花银钱在他身上。
从小到大,他一天都没去过学堂。
因此格外仰慕那些能识文断字的人。
萧漓正在快速书写的手一顿,险些将墨汁滴到纸上,他忙搁下笔,抬头望向那道炙热的目光。
那道目光不是在看他,而是盯着纸上的字猛瞧。
他心中觉得有趣,便低咳一声,果然陆石朝他看来。
“想学?”
陆石疯狂摇头:“我粗笨得很,学不会的。”
那纸一看就很贵,被他写坏了多可惜。
萧漓却道:“不学怎么会知道学不会。”
陆石仍是摇头,望向墨纸的眼中却流露出钦羡的神色。
萧漓看在眼里,心中涌起淡淡怜惜,便诱他道:“你知道你的名字是那两个字吗?”
陆石迟疑着点头:“我看到过……婚书上,你替我写的。”
他还偷偷用树枝在地上划拉过,可惜不是把树枝弄断了就是划出来的歪歪扭扭,不成字。
萧漓继续循循善诱:“那想不想学会写你的名字?”
陆石坚定拒绝的面具上终于裂开一道缝,他抿了薄唇不说话,紧紧黏在纸上的目光却暴露了他的想法。
于是萧漓顺水推舟地朝他抛去橄榄枝:“擦干手过来。”
……
一整夜,陆石梦里都在写自己的名字。
原来毛笔也可以被握在自己手中,笔尖划过纸张的感觉是那么顺滑,墨和砚不再是只能让他抬头仰望的昂贵之物……
就是——字着实有点丑。
梦中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在自己眼前晃呀晃,时而在纸张上轻点,时而握着他的手教写,时而捏着墨方缓缓研磨,睨过来的眼神像盛了满室烛光,真是好一场美梦。
睡梦中的陆石眉头舒展,唇角抿出一点笑意。
第二日,沈德钦带着十来个汉子上工。
萧小宝怕人得很,却也知道要盖大房子不受风吹雨淋,所以只得强忍住害怕,抱着萧漓的大腿不撒手。
陆石将他抱起来,小孩儿就一头扎进他怀里,两条细瘦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像只鹌鹑似的怎么喊也不抬头了。
锅里水还在沸腾,陆石一手搂着小孩子儿,另一只手正准备单手打蛋,身后有双手比他更快地拿了过去:“我来吧。”
他没有推脱,任萧漓忙去了。
热腾腾的甜酒煮蛋出锅,萧漓不假他手,端到门外大桌上,让他们自取。
见主家这么客气,小工们甭提多满意了,也有那多嘴的,见萧漓一个男人围着灶台忙上忙下,自以为是地劝告道:“你也是读书人,怎能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呢!”
此话一出,立即就有人抬头张望:“石哥儿呢,怎这么惫懒,让自家男人丢脸面。”
萧漓脸色沉了沉。
他侧身挡住那汉子四处寻找的视线,语气微凉:“我家夫郎做什么不做什么无须你来嚼舌根,若看不惯你就先行离去。”
明明声音不大,那汉子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陆石也担心萧漓被人议论,抱着小宝打开门却看到小工们已经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萧漓站在不远处,正和沈德钦讨论着什么。
并无任何异样。
他略略放下心,见人都在外头干活,便哄着小宝待在屋里,又把装进笼子里的两只斑鸠提过来陪他玩,这才得以脱身,加入打地基的队伍。
他力气大,又会干活,一般汉子还真比不过他,没一会就被甩在了身后。
这下那些汉子们连憋在心里议论的劲儿都没有了,铆足了就是干,可不能输给一个哥儿!
三天后,地基总算是打完了。
一车又一车的青砖拉进村,在池塘边堆成了一座小山,这下全村人都知道萧漓家要盖房子了。
青砖大瓦房哩!
三间正屋,院子比别人整个房子都大,可气派了!
……
一时间来萧漓家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有抓着萧漓问钱是哪儿来的,有羡慕陆石命好的,还有闲得没事来搭把手的……
萧小宝有时会鼓起勇气打开一点门缝朝外探听,听到生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又“噌”地一下缩回去。
萧漓和陆石对此均未干涉。
孩子总要走出来的,只是需要时间。
村道上,沈有志夫妇浑身酸臭,互相骂骂咧咧地走进村里,就听到村里人都在议论萧漓家要盖大房子的事情。
“哟,瞧瞧谁回来了!我们沈大老爷!”
立即就有人看见了他,大声取笑道。
无他,这沈有志惯会仗势,前几年沈卫青考上秀才时横得那叫一个鼻孔朝天,让人管他叫大老爷呢。
沈卫青一死,这大老爷就成了笑话,谁再喊他跟谁急。
沈有志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呸!你个王八羔子,当年谁忙前跑后争着讨好你爷爷呢,我们家卫青要是在,这会给你下大牢里去!”
那人也是个油皮子,闻言扇了扇鼻子,作嫌恶状。
“啧,什么味儿,怪馊的。大老爷去牢里干嘛呢,怎没叫你那早死鬼弟弟给你捞出来?”
沈有志气得要打那人,被钱金莲死死拖住,只得朝那人大声叫骂:“你他妈等着,老子迟早打死你!”
那人“切”了一声:“装什么狗皮膏药,丧良心的玩意儿!人石哥儿离了你们都盖青砖大瓦房了,看你还能盘剥谁!”
“你个臭婆娘别拦着老子……”
一路被连拖带抱回家里,沈有志挥舞着双臂,还要冲回去大人,被钱金莲一把搡了个屁墩,气得指着自家婆娘直骂。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不知道的还当是杀父杀母的仇人呢。
钱金莲上前就是一耳光,她体型粗胖,手劲又大,沈有志被他扇得没了声音,指着她的手直抖,半天没说得出话。
“小声些,难道又想被捉去衙门挨板子吗?”
钱金莲粗声粗气,满脸不忿:“老娘跟了你没享过一天清福,这会儿连牢都坐上了,真是倒八辈子血霉!”
沈有志不服,爬起来跟在她后面指责:“要不是你成天在我耳朵边念我能出这主意吗,当初药可是你下的,这会赖我了?”
钱金莲一边脱馊臭的外裳一边回嘴:“我就说那扫把星骨头硬,咱得用卫青拿着他,你非不听,瞅瞅,人家离了咱们都盖大房子了,晦气东西!”
沈有志话赶话道:“奇了怪了,那萧漓一个病痨鬼破落户,哪来的钱盖大房子?”
钱金莲脱衣裳的手一顿,眼珠子转了几转,突然转身对跟上来的瘦小男人道:“我说,当家的——”
“这银子不会是陆石藏的私房钱吧?”
看到后台有宝子问不举是不是真的,亲妈表示目前的进度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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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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