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哥儿低着头,在慧哥儿几人朝草原官差那里走时,亦步亦趋地跟上。
他本就性子怯懦,如今又没了亲人照拂,只想跟着慧哥儿几个熟悉的。
“你们几个去草原?”条案前坐着的异域大汉看着眼前的老弱妇孺,有些难以置信,“草原可比大晋苦多了。”
“官爷,我们不会种地,只能去草原混口饭吃。”苏阿奶笑眯眯地掏出路引户籍,“官爷,您看,这是我们一家的文书。”
话说到这,“官爷”蒙恩也不再多嘴。登记完苏阿奶和音哥儿两人,抬手准备看后面小双儿的文书,看完惊讶地抬起头:“这两个娃娃是你生的?”
蒙恩上下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小双儿,又问了一遍,“这两个孩子都是你生的?”
“是。”慧哥儿攥紧孩子的手,尽量平静地说,“我之前不常干活,所以不显年纪。”
蒙恩还有些不信,正待开口再次询问,就听小汉子出声了,“阿父,我们去草原能吃肉吗?”
慧哥儿后背惊出的汗瞬间消散,他低下头笑眯眯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冬儿别急,等去了草原就让你吃上肉。”
旁边的丹哥儿听有肉吃,一把抱住慧哥儿的腿,仰起头:“阿父,肉,丹哥儿也吃肉。”
“好,都吃。”慧哥儿又摩挲了下小双儿的头,坦然回望官爷。
官爷蒙恩撇撇嘴,还吃肉呢。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有些部落的羊羔都快杀没了。就是他们家,也才不到二千只羊。他在文书上盖个章,递给面前的双儿:“下一个。”
等去草原的人登记完毕,蒙恩看着不到一百人的队伍,有些不甘心。
和晋朝开战这么多年,虽说如今草原和大晋成了一家,但草原人口稀薄,急需这批难民补充人口。
特别是他们喀日图部,作为最早臣服的部落之一,他们还帮着大晋打了草原其他部落,不补充人手擎等着被其他部落欺负吧。
想到这里,蒙恩眼珠子一转,猛地跳到条案上大喊:“去草原的都发羊羔,又嫩又香的羊羔,还发砖瓦房。在砖瓦房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天天都是好日子。草原的儿郎们,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后面同样看着凉州队伍眼馋的各部落儿郎哪有不赞成的,嗷嗷叫着“对,天天都是好日子”。
有人开始心动,想要过天天吃肉喝酒的日子,旁边有人说风凉话:“你可会放牧?再说现在还没入秋都冷成这样,草原更靠北,不定冷成什么样儿呢。你可想清楚了。”
那人迈出去的脚就又缩了回来。算了,他年级大了,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吧。
也有那年轻些家人死光的,想着自己又不会种地,何不赌一把?因此倒是招揽了几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年轻汉子。
如此在蒙恩的卖力吆喝下,登记去草原的人又多了近一百人,还都是年轻汉子。喜得草原儿郎们你拍拍我,我拍拍你,好不快活。
凉州官员见蒙恩做事不地道,想出口反驳,被同伴拉住:“算了,这些都是最早臣服的部落,刺史本来就要给他们一些好处的。”
等人终于都登记完毕,蒙恩大手一挥:“上车。”
“小官爷,这里去草原要走几天?”苏阿奶坐在罗罗车上,对着车辙上的蒙恩问。
“走路三天,骑快马也要一天。”蒙恩看老人孩子都坐稳了,才回头喊,“出发。”
五辆罗罗车一齐出发,铃铛叮铃铃响起。摇摇晃晃间,慧哥儿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窝在怀里的冬儿和丹哥儿,将两个孩子搂得更紧些。
第一天路上还能看到零星冒着炊烟的村庄,越走越荒凉,村庄少了不说,连树都没有几棵。后来更是举目皆是草原,不见人烟。
到第三日,才终于到达一处小城。黄土修建的低矮城墙上挂着个硕大的红漆牌匾,“阿勒腾”三个黑金大字颇有几分气势。
一路上啃黑面馍馍就冷水,好几个从凉州叛变过来的汉子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此时见到还有城墙,意识到草原人也不是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看到没,阿勒腾。这里以前可发现过金矿。”蒙恩指着牌匾对众人介绍,语气里满是骄傲。
“蒙恩,这回带来的人不少嘛。”城墙上一个长得和蒙恩有几分像的男人惊喜道。
“大哥,爹在衙门吗?”蒙恩抬头问。
“在,去吧。几个部落的酋长都来了,正在衙门里坐着准备挑人呢。”被蒙恩称为大哥的赛罕摆摆手,表示快去。
蒙恩吆喝一声,罗罗车伴着清脆的铃声穿过城门。与大晋的城池不同,阿勒腾的房子多是黄土建造的。道路两旁是行色匆匆身着袍子的异域人,高鼻深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有些打鼓。来时想得再好,如今来到全然陌生的地方,惶恐不安开始在每个人心中滋生蔓延。
婉儿见慧哥儿似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哆嗦着挨得慧哥儿更紧些。音哥儿抱紧苏阿奶手臂,看着陌生的地方出神。稻哥儿缩着肩膀,怯怯地看着高大的异域人。
衙门内,六大部族酋长吵得不可开交。前些年打仗,每个部族都损失了不少青壮年,急需难民补充人手。哪个部落都不肯吃亏,抢着要第一个挑人。
因作战有功被刺史特意任命为县令的本地官员哈巴提一拍桌子,面庞上的长疤愈发青紫骇人。
“争什么。轮流来,每次选一个人,这样也不会让前面的把人都抢光了。这样总行了吧?”
闻听此言,几个酋长才安静下来。只是没过几秒,喀日图现任酋长胡仑别克就首先提要求了。
“哈巴提,咱们喀日图可是最早效力天可汗的部落,怎么也得第一个挑。”
哈巴提曾是他大哥手下的第一勇士,胡仑别克要求提的十分理所当然。
哈巴提望了眼其他五位酋长的脸色,见大家想反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便当先答应下来。
等蒙恩带着人进到县衙,哈巴提笑得牙花子都出来了:“好小子,这回领回来不少汉子嘛。好样的。”
蒙恩挠挠头,笑呵呵地:“爹,先登记户籍吗?”
“不急。”哈巴提见几个酋长眼睛都红了,大手一挥,“先挑人。”
胡仑别克当先站出来,指着一个年轻健壮的汉子道:“他。”
其他几个酋长也当仁不让,一个一个选了起来。等男人都被选完了,才轮到慧哥儿和苏阿奶这些“老弱妇孺”。胡仑别克指着慧哥儿道:“他。”
慧哥儿拉过两个孩子的手:“大人,这是我两个孩子,我们不能分开的。”
胡仑别克见两个小孩儿虽然瘦弱,但脸上没有半点儿病气,点头道:“没事,我轮空两次就行了。过来吧。”
等全部选完结束时,婉儿、稻哥儿、音哥儿和赵阿奶四人都被胡仑别克选中。
虽然刚开始慧哥儿没有答应婉儿,但三天下来小姑娘照顾两个孩子很是尽心尽力,两个孩子也不排斥她。
世人都说孩子的眼睛最能看穿人心。慧哥儿相信婉儿不是心思不纯之人,也就慢慢接受了她。
更不要说苏阿奶,他本就想得些苏阿奶的指点。如今几个人能够继续作伴,慧哥儿心里自然十分高兴。
等官府重新做过登记,胡仑别克和三儿子那木拉带着众人离开,前往喀日图秋牧场。
在县城补充了一些馕饼后,众人又开始了赶路之旅。只是罗罗车仅剩一辆,赵阿奶和几个孩子坐了上去,其他人都得步行。
胡仑别克和那木拉骑在马上,看着这次挑出来的五十人,格外满意,空鞭子挥得格外响。
又走了六天,才渐渐看到山川树木,不像草原,更像是戈壁。
不停地走啊走啊,就在慧哥儿以为要走死在这荒原中时,终于在晨光中远远瞧见了一排毡房群,白色的冒着炊烟的毡房群。
“酋长回来了。”有小孩子欢呼着跑过来。
“叫每户派人到空地上开会。”胡仑别克骑在马上,对着小孩喊道。
“知道了。”小孩儿刹住脚,转身又往毡房群里跑去,动作很是利索。
等走近了,慧哥儿才发现毡房与毡房之间其实隔得很开,一眼就能区分出哪些毡房是一家的。
毡房群很大,一路上提着桶的妇人夫郎们不时停下来打量,间或发出善意的笑声,脸颊上常年晒出的红晕随着笑容一颤一颤的。
慧哥儿随众人在中间最大最白的毡房前停下,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在禹中还是穿单衣的时节,草原上的众人却都穿着袍子,依稀可以看见呼出的白汽。
胡仑别克早在进入毡房区域时就下了马,此时将马交给走上来的男仆,转身对众人道:“上次选了人的都到右边去,其他人到左边。”
人群哗啦啦地分开,很快就在中间让出一条道儿来。
“家里壮劳力少的先选。我再跟大家说下规矩,一年之内要教会男人放牧和给牛羊看病的本事,女人要教会做草原的活计。一年之后,每个人给四只成年羊,两年后这些人只用还四只羊羔,其余生下来的羊羔,不论多少都算是这一年帮工的工钱。有觉得不划算的可以回家。”胡仑别克开口道。
“酋长,我们都觉得划算。您就别啰嗦了,我们这些家里男人战死的,早等着选人放羊呢。”一个大婶急道。
“那好,我不说了。”胡仑别克等了一会儿,见没人离开,便对带来的五十人道,“难听话先说在前头,如果你们把赊借来的羊养死了还不上羊羔,可得再在族人家里帮工还债才行。”
难民中响起嗡嗡的说话声,有人大着胆子问:“一年真能学会放羊和看病吗?我们过来可不是来做奴隶帮工的。”
“认真学自然能学会。”胡仑别克看了说话的汉子一眼,正色道,“你们既然逃难来了草原,就不能抱着享福的心思。我们草原可不养闲人。还有人有话说吗?”
“那接人的官爷说官府发砖瓦房......”半晌,有人战战兢兢开口。
“等到了冬牧场自然给你们发。这里是秋牧场,是放牧的地方,族人都不住砖瓦房的。”
胡仑别克指着周围的毡房道,“草场上都要住毡房,这里土质不适合烧砖,没办法盖砖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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