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总感觉,李昭宴刚刚似乎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说“我懂你”,又似乎在酝酿什么“阴谋”。
她瞬间来了精神。
只见李昭宴上前几步,走到人群中间,微微颔首,“感谢各位乡亲的关心和好意,只是我家嫂子……”
李昭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她怎么啦?”守贞婶急切问道,眼中精光乍现。
下一瞬,守贞婶脸上又堆满关切得近乎虚假的笑容,“二郎啊,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支支吾吾的干啥呀?还当我们这些叔伯姑婶是外人不成?”
“就是,李二郎你有话尽管说,有事有财叔我肯定帮忙。”
说话的是李有财,一个红光满面,圆头圆脑圆肚皮的中年男子。他虽不是在场最年长的,却是最能说得上话的。
在这个百家村,平民百姓中,最富有的便是李有财。
虽说跟王家那种乡绅大族比不了吧,但李有财愿意将银钱花在乡亲们身上。不像王家掌权的那几家人,只会拿钱权压人。
李有财爱管闲事,最爱名声威望。只要你尊着他捧着他,他就愿意借点钱给你应急。若是你能放下尊严跪舔他,他甚至愿意花点小钱替你解决问题。因此,他在村子里小有声望,许多人喜欢请他帮忙,特别是李家人。
李昭宴兄弟除外。
“多谢有财叔,多谢守贞婶,多谢……”
李昭宴一改往日的言简意赅,啰哩巴嗦说了一堆,逐一将众人感谢一遍,跟每个人都细数以往的交情,若无交情,就搬出父辈甚至祖辈。同在一个村子里,祖上总该是有交情的。
他目光灼灼,言辞恳切,让人不忍打断。
眼看李昭宴终于谢过最后一人,末了他还来一句,“总之,真的非常感谢乡亲们这么多年对我们兄妹几个的照顾。”
李昭宴的这套骚操作,让宋颜瞠目结舌。她没想到,李昭宴为了拖延时间,能做到这个份上。
要知道,李昭海从军当天,再三叮嘱原主,“二弟性子沉稳,不太爱说话,更不喜啰嗦之人,若是哪天给娘子不痛快了,还请娘子多担待些。”
李昭海话里话外,就差把“别烦二弟”几个字说出来了。可惜原主不懂。
“二郎啊,乡里乡亲的,别说这些客套话啦,你就实实在在说,你家嫂子究竟怎么了?”
等不及看笑话的,还是守贞婶。
李昭宴故作为难,随后像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沉声道:
“实不相瞒,我大嫂刚嫁过来那会儿,就告知我们,她有睡行症,时常半夜起身,无意识游荡。为避免意外,我和三弟从来都是等她自己醒来回到房中,待小妹通知,兄弟俩才敢起床的。”
李昭宴叹息一声,“无奈”道,“这也是我家一定要砌院墙的原因。”
语毕,李昭宴悄悄给树下的李昭清递了个眼色。
李昭清虽不愿为了宋颜说谎,但她向来听二哥的。二哥这么聪明,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何况,宋氏再怎么说也是家里人。自家人可以恼她埋怨她,但轮不到外人编排她。
这样想着,李昭清连忙掐了掐宋颜手臂以示提醒,随后大喊一声:
“对!就是怕我家大嫂睡行症发作,到处乱跑惊扰乡亲们,我两位哥哥才把所有积蓄花在建墙上。不信你们看,我嫂子像不像丢了魂那般?”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转头,望向树下的两位女子。
一位清丽可爱,一位娇艳动人。好一道靓丽的风景。
只是,仔细一看,后者眼神涣散,神情怪异。时而呆愣愣傻笑,时而怪兮兮狞笑,时而阴测测怪笑,像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一般。
在场有几位胆小的男女,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发抖。连守贞婶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啊!宋寡妇莫不是中邪了吧?这模样怪渗人的。”
嗓门最大,胆子也不小的喇叭姑,一边嘀咕一边小心上前,欲探个究竟。
“不可能!李二郎刚刚才说他嫂子有睡行症呢。宋氏要么还在发病,要么就是装中邪吓唬大家。”
守贞婶这话给了众人底气,大家跟着喇叭姑的脚步往前走。
下一瞬,宋颜蓦地正大双眼,死死盯着喇叭姑,发出“桀桀”怪笑。
她回忆着前世瞄过的僵尸片,努力模仿它们的动作:双手僵直伸向正前方,双脚齐跳,逼得喇叭姑节节败退,“脏东西,滚开!啊!大家快帮帮我!”
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长舌怪怎会管她的死活?早就第一时间离得远远了。
“好你个狐媚女鬼,胆敢勾引我夫君。快放开他!”宋颜跳到喇叭姑跟前,重重甩了她两巴掌。在对方反击前,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肩膀上方的空气,阴测测道。“夫君,你抱她干啥?你抱我呀!”
“啊!”喇叭姑吓得脸色煞白,她惨叫一声,用尽全力甩开宋颜的手,躲到守贞婶身后,“婶子救我。”
守贞婶此刻也怕得要死,哪里还顾得了装和善?她狠狠踹了喇叭姑一脚,生怕她把“脏东西”招过来。
宋颜蹦跳到守贞婶身边,过度的用力使她足伤加重,她痛得龇牙咧嘴脸色发白,脸上却带着发泄的畅快与癫狂,扭曲的脸庞突然放大在守贞婶眼前,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守贞婶正欲后退,却发现宋颜出神地盯着她身后,眼神痴迷。她吓得不敢动弹——她身后,哪有人?
“夫君,你越发俊俏了呢。你站在这长舌妇的身后做什么?是不是她又碎嘴抹黑我?你别信她!”
“啪!”“啪!”“啪!”
趁守贞婶僵在原地,宋颜左右开弓,狠狠甩了她三巴掌。
“打死你,打死你个长舌妇!我夫君这么俊,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你编排给我的那些丑男人?”
宋颜说着,用力将守贞婶的头掰向一边,阴测测道,“现在我夫君就在你眼前,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夫君多俊朗,面色惨白的样子也很好看呢!”
“啊!”守贞婶尖叫着四处逃窜。
那些长舌怪们也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宋颜内心狂笑:发疯真的好爽!她要发疯,创死所有人。
“打死你,打死你个长舌妇。”
宋颜一把薅住守贞婶的头发,捂住她的嘴,将她按在地上摩擦,神神叨叨地看着旁边那块空地,对着空气委屈巴巴倾诉:
“夫君,我没有偷汉子,都是这个长舌妇造谣的。”
“她就是见不得我好,同为寡妇,她年老貌丑还要伺候公婆和儿子,而我年轻貌美有家人照顾,她嫉妒得很。”
“这是守贞婶昨天将我扔进河里之前说的。不信你可以问问招娣。昨天在河里,多亏招娣救了我。对了,她说在河里好冷好孤单,要跟守贞婶回家来着,说是守贞婶欠她的。”
招娣是去年跳河死去的妙龄女子。
她的死,跟守贞婶脱不了干系。
只因招娣跟王守一多说了几句话,守贞婶就觉得招娣想勾引她的宝贝儿子。而她对招娣是极其厌恶的。
一是因为招娣的家庭,守贞婶打心底看不上。
二是因为,招娣是村里头少数只顾埋头干活,不管是非不站队的人。不站队,就意味着不吃守贞婶那套。
甚至,招娣因为原主送了她一件旧衣裳,就偷偷跟原主成了朋友。她经常钻狗洞到院子里和原主聊天。当然,这是她俩的秘密。
守贞婶怕招娣赖上她家宝贝儿子,故意跟招娣父母提起:
“城里有个老爷要娶冲喜小妾,虽然是第十九房,但聘礼是村里寻常人家的五倍。有了这笔钱,耀祖何愁娶不到媳妇?听说很多穷人家的姑娘,为了娘家,都上赶着给这位老爷做妾……”
招娣父母听了,就心安理得将女儿贱卖。
为啥说是贱卖?因为守贞婶联系的媒婆到招娣家相看时,嫌招娣又黑又瘦,不好生养,不值得这么多聘金。
守贞婶当着招娣的面跟她父母说,这家媒婆会嫌弃,别家也一样嫌弃,蹉跎下去,到时跟喇叭姑一样嫁不出去,还不如趁着年纪小,谈个好价钱。
最终仅以寻常人家两倍的聘礼,卖给行将就木的老头,当个贱妾。
招娣绝食抗议,守贞婶还“好心”劝告她,能为娘家出力,是她的福气。
“女人嘛,哪有不受苦的?在哪里受罪不是受?既然受罪,还不如为娘家捞点好处,博个好名声……”
招娣就是听了守贞婶的这些话,才彻底对这个世界绝望的。
守贞婶前脚刚走,招娣后脚就跑去跳河,跳河路上经过李家,还跟原主吐了苦水。原主不是个心思细腻的,没发现招娣的不对劲,只一个劲儿说自己的悲惨遭遇,两人说着说着开始比惨,在李家后院的狗洞旁,抱头痛哭。
招娣这棵“摇钱树”跳河后,招娣父母将越想越气,觉得是守贞婶多嘴,将他们的宝贝女儿逼死的,闹到村正那儿。
可守贞婶名声在外,她儿子又是村正的义子,比起不会做人的招娣父母,村正的心自然偏向守贞婶,村民们也帮腔,说守贞婶只是好心办了坏事。
招娣跳河这件小事,除了“脏了那段河道,胆小的不敢去那里”之外,没掀起什么水花。
村里的大人怕小孩跑到那里沾染晦气,故意吓孩子,说那里有水鬼。没多久,“水鬼河“这个名字就传开了,成了人迹罕至的禁地。
如今猛然听到“招娣”这个名字,众人不免有些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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