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湿味儿的海风吹动着少女额前的发丝，绝佳的阳光洒在金黄的沙滩上。

伯妤走到靠近沙滩的林子里时，看见有几个人坐在地上，还有人围着他们。

坐在地上的人，面前摆着几个竹木做的篓子和陶罐。

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陶罐里面盛着深颜色的水，水里银色的小鱼穿梭其中。

而篓子里小螃蟹、小海螺都有。

“这个，五海贝十个。”其中一个黑瘦的男孩对面前的客人说，“那个，三海贝一个。我大清早上的就在沙子里挖，挖了好久才挖到的。”

他分别指的是小银鱼和小螃蟹。

伯妤正往前打量的时候，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起来。

久违的饥饿感涌了上来。

说起来，她好久都没吃过饭了。

她忽然想起来爷爷带着她和二哥在甬城买饭的场景。

而眼前这些卖鱼的小男孩长得比她二哥还黑，估计是长年累月居住海边，被充足的日光给晒的。

可不像她二哥是个分身变出来的假冒货。

思绪收回，她陷入了没钱买饭的尴尬境地。

以前住人家南萼家，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倒是没有想到过生存的困境。

后来在卦中世界里，也是在村子里随意吃点东西就行，同样没有考虑过需要钱的事情。

如果用巽术或者坎术偷点钱过来，那么有一次就会有两次。

然后就有无数次。

她可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

伯妤转过身去，回望沙滩。

只见沙滩边缘多了好几个壮年男女，神情颇为戒备。

他们没有阻止一个带着工具正要去海里捕鱼的老者去捕鱼，只是查了查他身上携带的海贝。

然后老者对着他们解释了几句。

伯妤微眯起眼睛。

沙滩上应该有不少海贝，而海贝作为各地流通的货币，自然不是普通人想拿就拿的。

这里肯定也有国家或者城邦，有专门的人来负责管理海贝的开采。

总之自己也别想在这里偷这些纯天然的“钱财”。

她重新向沙滩那边走去，先站在海边看了一会那老者是怎么捕鱼，那些小鱼一般在海里的哪些区域比较多。

等老者带着一罐子的鱼回来之后，伯妤很快就卷起裤脚，走向那些鱼多的地方。

风钩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二十几条银色小鱼。

牵着风钩的风绳收紧，小鱼们纷纷落入一个青铜大碗里。

这是伯妤调用出四级艮术的那只青铜大手，让其手指并拢，做成的一个大碗。

碗里自然还有风钩抓过来的一些海水，供小鱼儿在里面游动。

伯妤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大碗，往林子那边走去。

谁知前面那个捕鱼的老者走得慢，她都打完鱼走回来了，老者才堪堪走到沙滩边缘。

老者似乎也知道少女跟在自己背后打鱼，没有多说什么刺她的话，而是对着少女笑道：“来得晚了，没有多少好东西可以捕了。”

“他们都是天不亮就出来打鱼的，所以能打到不少好东西。”

老者说话的时候，指了指前面那些卖海鱼的黑瘦小男孩们。

“我年纪大了，出来得慢一点。”老者似乎在向伯妤解释，为什么自己大中午地才出现在海滩。

伯妤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海水里出来的时候，沙滩上几乎没人。

原来打鱼的都是大清早才在这里出没。

“原来是这样。”伯妤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又对老者说道：“谢谢你的指点，我送你两条鱼吧。”

“诶，不用了不用了。”老者摆摆手，在离黑瘦小男孩们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也准备卖鱼了。

伯妤好奇心起来了，也跟着老者坐下，想要卖鱼。

她本来准备想办法把这些鱼弄熟吃了，实在不行生吃也可以，毕竟她的身体已经是四级卦术师的身体，扛点微生物感染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想到从卦中世界出来之后，以后的生活可能需要海贝，不如先卖点鱼赚海贝。

等他们坐下来之后，最先卖鱼的几个黑瘦小男孩往这边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主要是针对伯妤的。

伯妤想了想，可能因为自己看上去像外邦人，也可能是因为自己也在这卖鱼，算是他们的竞争者。

所以他们不悦。

但这四五个人带着刺的冰冷目光看得伯妤实在不大舒服，她忍不住想要报复一下他们。

“新打上来的鱼，四海贝十个！非常新鲜，小鱼吐的泡泡也大！”

伯妤笑着大声对聚在另一边收鱼的人说道。

那群收鱼的人听了，很快转过身来，走到伯妤这里，来瞧瞧鱼的质量。

他们从没听说这么低的价过。

而那个养着鱼的青铜大碗，上面布满了让人看不懂的纹路，也足以让普通人好奇到驻足观看。

不一会，那几个小男孩的周围，就没人了。

几人投过来的目光遂更加阴冷。

伯妤心里乐呵，照旧我行我素。

等客人们买好鱼之后，旁边的老者才对着伯妤小声说道：“女娃娃啊，你明天可别这样卖了，你低于市场价卖，属于扰乱市场，小心被人报复的。”

“这样嘛。”伯妤嘴里应付着老者，心里想的却是我看他们怎么报复我。

她看向这一圈人的时候，可没一个人头上有卦术师的等级标识。

……

薄日逐渐西沉，收鱼的人也走光了。

“老望，你为什么要帮这个人？”几个男孩收拾好陶罐，走过来对老者发问。

他们可是看见了，老望和这个新来的外邦人在沙滩和林子里都说过话，面容平和，不像是要害她的样子。

“她一看就是汶国那边的人。”一个男孩指着伯妤那张没被太阳晒黑的脸，对老望忿忿道，“而且她还是卦术师。”

说完，几个人的目光落在伯妤腰间的青铜卦盘上。

原来他们不喜自己是这个原因。

伯妤听着几人对老者的发问，虽然内容直指自己，但她还是气定神闲地检查自己青铜碗里的鱼。

还剩两条。

“卦术师也不一定全是坏人。”老望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边缘磨得发黑的卦盘出来，“我这里有一个离术师的活卦子，可以生火用，是一个路过的商人给我的，可惜我不会用。”

“你看，卦术师也有好的地方，能生火。”

他们这些卖鱼的人每到傍晚收摊的时候，会直接把卖剩下的鱼在林子里烤了，吃完再回家。

老望遗憾地看了一眼这个他不会用的活卦子，准备收起来再拿其他的点火工具，却没想到旁边的小女孩伸过手来：“把这个活卦子给我，我来给你生火。”

老望先是惊得一颤，随后抓着活卦子的手力度松了些，就让女娃娃给拿走了。

只见女娃娃右手持盘，左手悬于卦盘之上，卦盘刻着“离”字的那一格上，亮起了深紫色的光芒。

而他们之前堆起来的木柴堆上，也闪出了火焰的光芒来。

老望惊讶地看着这新生的火焰，它来自于神奇的卦术。

他这辈子可没几次机会能看别人施展卦术，差点看得忘记了从伯妤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活卦子。

而旁边的那些男孩见伯妤真的帮了他们生火，不像是坏人，于是嘴撇了撇，挨个靠着老望坐下，用树杈串起卖剩下的小银鱼。

火毕毕剥剥地烧着。

伯妤从老望手里接过一根叉着他帮她烤好的鱼的树杈。

正闻着上面传来的香味，就听见对面一个小男孩小声嘀咕道：“反正我不喜欢信仰卦神的人。”

老望宽容地笑了笑，劝解道：“其他国的人信仰卦神，是挺常见的事。”

伯妤佯装诧异道：“难道除了卦神还有其他的神仙不成？”

虽然她在石窟里看到了艮神的记忆，听艮神和坎神的讨论，知道还有一些卦神之外的远古上神，但她没有表露出来，想刺激周围这些人说出他们知道的事情。

她想听听关于上神故事的其他版本，毕竟她在姜国或者是汶国，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卦神以外的神的事情，连巽神都没有告诉她过。

果不其然，对面几个小男孩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一脸嫌弃。

有的人正要嚷嚷几句，老望抢先一步跟伯妤解释了：“我们信奉的是湘水神女。”

伯妤目露疑惑，老望于是耐着心地跟她讲解。

“在很久很久之前，第一束阳光照射在这片大地上的时候，万物就开始接受太一之神的滋养。万物本源力量的集合，也是太一之神所掌握的所有力量。”

“太一之神是最原始的神灵，也是最强大的神灵。他的身边后来又有了两位上神，为他办事，一个唤作商神，一个唤作参神。而我们的湘水神女，也是侍奉太一之神的一位女神，力量仅次于商神和参神。”

“再后来有一天，不知为什么太一之神病了，他身边的一块小木屑趁机窃取了他的力量。等到商神和参神赶回来的时候，这块木屑已经拥有了太一之神的绝大部分力量。两位远古之神不敌这块木屑，随即被打败。”

“而湘水神女的力量也不及这位新神灵的力量，只得逃离。”

“后来湘水神女想到了去找自己的情人来救援，可惜新的神灵隐藏了她的情人的位置，致使她一直找不到他。”

“湘水神女悲伤绝望之际，流下万千泪水。”老望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片海，“泪水汇集起来，就变成了滋养我们夷国人的东遥之海。”

原来自己是到了夷国来了，伯妤心想，她之前还不知道夷国是依海而生的国度。

老望倒是没有注意到伯妤的沉思，看向伯妤的眼神里带了点尴尬：“那个窃取了太一之神力量的小木屑，就是后来的卦神。”

伯妤倒是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感觉。

她心里压根就不崇信这些卦神，相反，有些卦神还跟她有仇。

但她对老望描述的这个故事还有点意犹未尽：“后来呢？”

老望以为她是问她们卦神的事情，于是摊开双手道：“后来嘛……卦神应该承受不住这么强大的力量，就裂成了八份……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对你们的卦神了解不是很多。”

“不是。”伯妤摸了摸鼻子，说道，“我是问这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那些侍奉太一之神的神灵呢？”

“你说湘水神女啊。湘水神女自然是一直在守护着我们了。”老望说着，把手里的木杈往火堆里靠了靠。

他刚才给这个女娃娃烤了一串鱼，自己还没吃东西呢。

伯妤总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和自己想要的答案，微妙地有点不一样。

“那商神和参神呢？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伯妤换了个说法。

老望正在吃鱼，没来得及回答她，坐在对面一个小男孩倒是开了口，似是被他们的话题挑起了兴趣。

“听说商神和参神是跟星辰有关的神灵，被那个小偷打败了之后，应该是逃到星辰里去了。”

伯妤听了他的话，禁不住抬头去看天上的星空。

虽然他们在林子里，但视野也不错，没有风沙云雾阻挡，可以看见夜幕上的颗颗发着温和亮光的星辰。

也不知道那两位上神现在躲在哪颗星辰里面。

“商神和参神是被小偷伤害最重的那一拨，哪还有多余的力量逃到星辰上去。”那小男孩旁边的男孩也忍不住开了口，说着自己的见解。

看样子，他们私下里对这个神话也有颇多思考和讨论。

伯妤收回看向天空的视线，目光重新落在被火光照亮的一张张黑瘦小脸上。

“那你说他俩到底逃到哪里去了嘛？”

“这片大陆这么大，自然有他们可以藏身的地方。”

“呵，要是他俩回到地面上，难道不会被卦神追杀吗？”

“湘水神女也没逃到星辰里，他俩怎么不能好好回来待着。”

“湘水神女是要保护我们的人，他俩怎么能跟湘水神女相提并论？而且湘水神女不是受伤最重的那一拨，现在的力量肯定比他俩强，自然不怕卦神了。”

伯妤轻咳一声，试图打断这无休止的讨论。

她也看出来了，这些人是真不知道这神话的后续是什么样子，再问后续相关的事情，得到的也都是不靠谱的猜测。

既然如此，不如问问这个神话的细节。

她于是问出了一个从刚刚听故事开始，就困扰到她的问题：“太一之神那么强，怎么会突然病倒，又怎么会被一块普通的木屑给窃取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