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死心

顾怀悯皱着眉一脸嫌恶地往后退了几步。

也许是因为刚刚才打了人,他此刻的表情看上去比考完数学那天,从考场出来被记者拦住去路,生气之后让他们滚开的时候还要冷俊几分。

我站稳之后立刻松开了搭在他胳膊上的手。

待看清我的脸,顾怀悯很短暂地愣了一秒。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过去,陶灼然发给我的那条视频里面,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醉熏熏地走了过来。见我俩堵在卫生间门口,他看着顾怀悯,用手指了指我,大着舌头问道:“小顾,这你同学?”

“不是。”顾怀悯立马说。

这个人一出现,顾怀悯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他抬起一只手扶住额头,另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表现出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神情有些恍惚地看向那个中年男人,轻飘飘地解释道:“不认识的人。”

我立马就看出来,他在装醉。

“赵总呢?”那个中年男人又问。

“在里面。”顾怀悯答。

“哦。”对方闻言又转头看了我一眼,“你上吗?不上我进去了。”

这里面只有两个隔间。

我没有说话,侧身往旁边让了让,那个中年男人便提着裤子先进去了。

他一进去,就跟里面的人聊了起来。

“哎呀,赵总,你怎么坐在地上?”

“你说呢,朱总,我被你灌得腿都伸不直了。”

“小顾怎么也不扶一扶?”

“小顾,哈,他想扶来着,我太重了他努力了半天愣是没扶起来,诶诶诶你也别扶我,我正好在这儿缓一缓酒劲儿。”

“哈哈哈哈哈哈赵总,你这酒量还得再练练……”

“还是朱总海量啊哈哈哈……”

笑声很快便被淅淅沥沥的水声取代。

顾怀悯也早就已经挺直脊背飞快地走远了。

除了开门的那一瞬间,视线不得已撞上,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不该来这一趟的,我在心里想。

他并不是那种需要别人保护的人。

即便没有车祸的事儿,我也未必打得过他。

遑论他还比我聪明很多。

我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就这样贸然莽撞地跑过来,还好顾怀悯没有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真遇到了,我恐怕也只能帮倒忙。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陶灼然打过来的。

“怎么样,你碰到顾怀悯了吗?”他在电话那头急吼吼地问。

“嗯。”

“你怎么了?”听到我的声音,陶灼然的语气突然变得有点担心。

很快,他那边的背景音里便传来开门的声音,应该是陶灼然从包厢里出来找我了。

“没事,你不用过来。”我赶紧抹了把脸,一边往1号包厢走,一边说。

我们很快就在过道上碰面了,见到我,陶灼然立马挂了电话,加快脚步跑过来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顾怀悯人呢?”

“走了。”

“你们吵架了?”

“没有。”

“那你……”陶灼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那你怎么哭了啊?”

其实我本来都已经快要冷静下来了。

在顾怀悯的背影彻底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之后,那种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了一样,莫名难受的感觉慢慢缓解了很多。

可是现在,听到陶灼然关心的询问,我的情绪突然又崩溃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丢下陶灼然,一边抹眼泪,一边疯狂地往前走。

他立刻追了上来,“是因为顾怀悯吗?他怎么你了?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找他算帐。”

“你能不能不要再提他了?”我控制不住地大声吼道。

事情根本就不是陶灼然说的那样,什么眉来眼去,什么暧昧拉扯,什么粉红泡泡,通通都没有,顾怀悯甚至根本就不想见到我。

刚刚在洗手间门口,他一副生怕我会缠上他的样子。

那个朱总进去之后,他连一秒都不愿意再多装,立马就迫不及待地背对着我走远了。

上次,顾怀悯在微信里说没有联系过我,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亲眼见识到他的冷漠,现在,我切身体会过了。

可以死心了。

以前大概也是我一厢情愿。

忘记他对我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

如果我还像从前一样喜欢他……我可能会受不了的。

因为情绪起伏过大,我的手一直在抖。

陶灼然把我带进包间,关上门,放下四周的帘子,和我面对面盘腿坐在茶案两侧的蒲团上,倒了一杯热茶给我。

等我慢慢喝完,整个人彻底平静下来,他才斟酌着再次开口。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他知道你失忆了吗?”

我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微信,将和顾怀悯那四句话的聊天记录拿出来给陶灼然看了。

【我的手机坏了,这段时间一直收不到消息,今天才修好。】

【嗯】

【你有联系过我吗?】

【没有】

陶灼然看完,盯着屏幕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地问:“你说他这个’没有’有没有可能是气话啊?”

“……”

“也许顾怀悯联系过你,但你之前一直没回,所以他生气了。”陶灼然猜测道。

“我觉得你想多了,真的。”

顾怀悯对我的态度完全不像是他说的这样。

但陶灼然很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说着说着,甚至激动地拍了拍桌子,“你想啊,一般情侣冷战三天就默认分手了,站在顾怀悯的角度,你可是直接消失了两个月啊,这搁谁都接受不了。”

“……”

见我没反驳,陶灼然又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出车祸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呢?因为手机坏了就两个月不联系,听上去真的很像冷暴力和人分手之后,又想起人家的好了,为了复合随便找的借口。”

如果事情真的像陶灼然说的这样,那顾怀悯应该很生气才对。

可是无论是之前在微信上,还是刚刚在洗手间门口的见面,顾怀悯从头到尾对我表现出来的都只有冷淡,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我不太认可陶灼然的推测,但是听到他这样说,内心还是隐隐生出一丝希望。

“那他为什么不质问我呢?”我试探道。

“气劲儿过了吧,毕竟都两个月了,这要换我都谈上新的了。”陶灼然说着,满脸无奈地摊了摊手。

“……”

他说的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见我有些动摇,陶灼然把菜单递给我,“先点点东西吃,一会儿等他们那边散了,我帮你把顾怀悯叫过来,不管怎么样,你们有什么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好吧。”我接过菜单,点了点头。

没什么胃口,就只点了几样沈另仪也喜欢吃且方便打包的糕点。

服务员很快就端着盘子进来了。

这里的包间都是透明的玻璃房子,不拉帘子的话,能清晰地看到其他包间里面的情况。

顾怀悯所在的包间正好就在斜对面。

我吃完又坐了一会儿,他们那边终于散场了。

陶灼然起身打算出去拦人,我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在他离开前伸手拽住了他的裤管。

“怎么了?”

“还是我自己去吧。”我从地上爬起来说。

“哦,也行。”陶灼然重新坐了下来,“那你快去,他们出来了。”

我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等顾怀悯一行人经过的时候,推开门走了出去。

“顾怀悯。”我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声。

听到我的声音,顾怀悯在人群中定住了,但没有回头。

那群人里面有几个人继续往前走,有几个人跟着停了下来。

我追上去,走到顾怀悯面前,鼓起勇气问道:“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那位朱总,也许是赵总,我记不清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问顾怀悯:“你刚刚不是说不认识他吗?”

顾怀悯张了张嘴,半晌才解释了一句:“可能他认识我吧。”

“……”

我再一次受到暴击。

顾怀悯这句话一出口,那群老总又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哎呀朱总,你真是少见多怪,我们小顾现在这么火,想认识他的人可多了去了,上次线下活动还有学弟追上来问他要微信呢。”

毁灭吧,我在心里想。

“怎么不是学妹?”

“哈哈哈哈哈,你不懂,我们小顾比较招男孩子喜欢吧。”

“我不懂什么,什么意思?”

有位好心的女士出来打圆场,“诶呀,赵总这是笑我们小顾没有异性缘呢,朱总,你不要被他带坏了。”

“小顾这样的上了大学还怕找不到女朋友吗?倒是你啊老赵,我等这么多年了,啥时候能喝上你的那杯喜酒啊?”

……

他们一句接着一句聒噪个没完,我想见缝插针地跟顾怀悯说句话都不行。又过了一会儿,我不想再等了,直接往前走了两步,离顾怀悯更近了些,小声请求道:“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我们能单独聊聊吗?去我的包间。”

我看得出来顾怀悯很想拒绝。

“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我连忙补充道。

“带路吧。”他一脸抗拒地说。

仿佛我要带他上断头台。

我在前面走,顾怀悯回头跟那群人解释了几句,顺便道了别,然后跟了上来。

看到我和顾怀悯一起进来,陶灼然很有眼力见地把空间留给了我们,说自己吃多了,要去园子里逛逛,消消食。

他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顾怀悯两个人。

包厢里面空间很大,我想带顾怀悯去餐桌那边坐下聊,他站在原地没动,语气很僵硬地问我:“你要说什么?”

他脸上冷冰冰的表情和充满抗拒的肢体动作,让我把原本要说的话全忘光了。

脑子一片空白,对着他怔怔地发了会儿呆。

顾怀悯难以忍受似的,转了个身背对着我,“你如果没什么话要说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我下意识伸手去拽他。

在他的手臂上摸到一些刺刺的东西,这块地方的皮肤触感好奇怪,我低头看了眼,只见顾怀悯的小手臂内侧离手腕大概三四公分的位置,有许多比他原本的肤色再白一度的细条条,凸起的,像棱一样的东西,很多很多条,密密麻麻的。

“这是什么?”我忍不住惊讶地问。

正要细看,顾怀悯突然用力地甩开了我的手,走到餐桌后面坐下,硬邦邦地说:“没什么。”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桌子刚好把他的胳膊完全挡住了。

我连忙追了上去,“我刚刚摸到的那是什么?”

“你把我叫过来,支开你的朋友,跟我单独呆在一个房间,就是为了像现在这样骚扰我吗?”他生气地说。

“……”我被他说得一阵羞愧,“不是。”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到那边去,我赶时间,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吧。”

我想起来了,我应该跟顾怀悯解释,手机坏了是因为我出车祸掉进水里了,两个月没联系是因为我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后不记得他了,给他发微信消息的那天我才刚出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顾怀悯好像并不关心这些。

他一点儿也不好奇我的手机为什么会突然收不到消息,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用别的方式联系他。

甚至,跟我在一起多呆一秒钟他都浑身难受。

之前在洗手间门口被他丢下之后那种心痛得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不想再说那些多余的话了,破罐子破摔道:“我出车祸了,失忆了,不记得你了,但我有个朋友坚持说…说你是我的男朋友,我想问问你,他说的是真的吗?”

顾怀悯过了一会儿才盯着窗户外面的那颗桂花树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地否认道,“不是。”

“……”

他果然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出车祸的事,我的直觉是对的。

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会出于礼貌关心两句吧,我以前一定让他很烦。

“我没什么话要说了,你走吧。”我说。

顾怀悯就像刑满释放似的,立马就起身走了。

他离开之后,我控制不住地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会儿。等身上各种生理性的难受反应消失,我擦干净脸,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进顾怀悯的主页,删掉了之前给他改的备注,屏蔽了他的朋友圈。然后退出来给陶灼然发消息,告诉他我们已经聊完了。

“怎么样?”包厢的门很快就被人推开了,陶灼然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我没骗你吧,顾——”

“这些点心都打包吧。”我指着桌子上一口没动的几个盘子说。

“顾怀悯跟你说什么了?”陶灼然走过来问。

“以后别再提他了,再提绝交。”

见我不像是在开玩笑,陶灼然立马就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拿着打包盒进来打包,陶灼然只安静了不到一分钟,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我是说读书的事儿。”

“回去复读吧。”我无奈地说。

陶灼然难得沉默了一会儿,但很快就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明年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得管我叫一声学长啊?”

我们以前约好了考同一所大学的。

“你喜欢听,我现在就可以叫。”我无所谓地说。

“来来来,快叫一声,我洗耳恭听。”他笑着把耳朵凑了过来。

“老帮菜。”我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道。

“靠,我只是年级比你高,又不是年纪比你大,你凭什么叫我老帮菜?”他气呼呼地问。

“我们俩到底谁失忆了,你年纪也比我大。”我无语道。

“……”陶灼然张了张嘴,“那我也不老。”

过了一会儿,他又嘻嘻笑道:“你还知道我年纪比你大,叫声哥听听吧。”

“滚呐。”

……

之后又闲扯了几句别的,才各自回家。

到家之后,我立马跟周玉山提了复读的事。

“我听说高二升高三的学生这几天已经开始返校补课了,我打算尽快回学校报道。”我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小路,你为什么不选择出国留学呢?”周玉山突然问。

“……”她把我给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不呢?

我自己都有点好奇,之前怎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还有这个可能呢?

本来以为到了绝境,现在突然多出来一个选项,让我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同时也有点担心会空欢喜一场,“现在才准备出国是不是来不及了?”

周玉山立马问:“你想去LB美院吗?”

我震惊道:“我可以吗?”

“你可以。”周玉山摸了摸我的头,“你昏迷的时候,我联系中介帮你提交了申请资料和作品集,前几天他们跟我说审核已经通过了。”

之前没有想过出国,甚至没有想过出省,是因为有的选,现在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突然告知我可以去LB美院,在全世界的艺术类院校里面排名前几的LB美院,我简直有点喜出望外了。

“你也太有先见之明了,妈妈。”我高兴地扑上去抱住了她。

“LB美院在俄罗斯。”周玉山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声提醒道。

“我知道,我知道LB美院,妈妈,这所学校很出名。”我激动得有点想哭。

出院之后的这段时间,我几乎屏蔽了所有的社交,连朋友圈都很少刷。生活作息变得非常健康,可内心每天都很迷茫。

现在,一条具体的、清晰的,甚至可以说是光明的道路摆在我面前,被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搅乱的人生,在这一刻终于又重新回到正轨。

我开始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学习俄语,为即将到来的留学生活做准备。

日子变得平静且充实,我很少再想起顾怀悯。

就在我以为,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彻底忘了他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突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那时已是八月中旬。

对方在电话里很不高兴地通知我,该交房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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