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发现破碎之人4

本应该超常发挥的周珊在弱势科目英语上栽了跟头,考得比往常还差些。

班主任只觉可惜,又接到周珊扰乱考场纪律的投诉,所以将周珊叫进办公室开导了一整个课间操的时间。顺带教了些学习英语的技巧,苦口婆心地让周珊多向英语好的同学请教,又给人打了会儿鸡血,这才放人离开。

王鹃躲在办公室外的走廊转角处,一见丽达出来就关切地迎上来,额角还沾着跑操后出的汗。

“老班又说你了?别理他,咱英语慢慢地提,不着急。”

丽达被说教得昏昏欲睡,精神不济的同时还有些莫名的烦躁,因此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第三节课是语文,补觉的好时候。

原主语文底子太好,导致她凭肌肉记忆和留下来的那点基础都能考125左右。

这堂课是讲卷子,丽达错的少,不听也可以。

之前丽达精神抖擞从来不错过一节课,这次实在是英语考试被使绊子有点心累。而原主记忆中对考试的厌烦和对办公室的排斥又极其强烈地灌输到丽达脑海中。

虽然她稳住了情绪没有被原主左右,可也实在是累,于是便趴在桌子上睡起来。

王鹃用手指戳了丽达两下没把她戳起来,只好把丽达的语文卷子扯过来,帮她一起订正错题。

恰好阳光正好,温度宜人,教室安静而老师的讲课声不大不小,节奏得当,一切都适合打瞌睡。

半梦半醒间,老师细细讲解阅读的技巧。在专心听讲毫无噪声的学生们之间,这声音清晰地在教室里回荡,单调如摆钟。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有谁的问题在等待解答。

闭眼的丽达发觉有人在教室外等待自己去找她。

于是梦游般起身,出门。

无人阻拦。

阴凉的走廊,光线苍白而朦胧。

丽达闭着眼看到,长廊尽头拐角处,有一抹剪影闪过。

似梦。

丽达闭着眼走过长廊,踏上楼梯,一阶又一阶,穿过滞留于楼梯转角的凉爽空气。

愈发疲倦,脚步却轻盈,如同踩在云上。

七楼的连廊上,那道剪影立在栏杆旁边,凭栏远望,像在欣赏楼下的花坛和老树。

举手投足都格外吸引人。

丽达脚步急促地靠近,终于睁开眼睛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无一处不完美,像是烧制而成的上好的等身白瓷人偶,那颗美人头尤其令人目眩神迷。

完美而熟悉。

完美的人低声问道:“你愿意为了我,而粉碎吗?”

丽达又露出第一次见面时欣赏的眼神,只是更痴迷,更狂热。

任自己的身体寸寸崩裂。

答案不言自明。

很快,丽达四肢百骸都破碎成尸块,裂痕一直蔓延向心脏处,心口那块开过光的玉佛越来越烫,将暂时还完好的胸口生生烫出一个大洞,连心脏也在渐渐消融。而洞口深处的心脏还在不管不顾地剧烈跳动,为眼前的完美而痴狂。

美人露出矜持的笑容,侧身让出栏杆,好让面前将要破碎的人一头栽倒下去。

丽达颤着睫毛努力睁眼,左眼眼珠从眼眶掉落一直滚落到美人的脚边。

然而她还在用那只仅存的右眼狂热地注视着美人微笑的脸庞。

直到注意到美人将额头挡得严实的刘海。

丽达的理智短暂回笼,皱起眉对美人质问道:“你额头上有一块狰狞的疤,你并非完美无缺。”

美人刘海下的那块疤痕流出了腐臭的血。

嘀嗒。

嘀嗒。

而美人的面皮开始皲裂,起皱,渐渐四分五裂,裂痕蔓延向四肢和躯干。在美人惊恐的眼神中,二者的处境调换,丽达重新变得完整,而美人的身体却碎成一滩烂泥,就像精致的白瓷从高空坠落,瞬间摔得粉碎。

狂风大作,在烂泥之中双目紧闭的美人头流下两行血泪,咆哮声连同疾风一起打在丽达脸上。

怨愤的美人头尖叫着扑了上来:“不——完美的是我,破碎的是你。我说过,你是下一个,你凭什么不是下一个?”

丽达侧身闪开,抽出不知藏在哪的骨笛,淡定解答美人头的疑惑。

“凭我是周珊,不是夏一歌。”

随后抬手一抽,把美人头抽到地上狠狠弹了一下,待美人头弹到半空时,又瞄准人头往右击打使其弹到墙上。

烂泥中蓄势待发准备一起扑上来的残肢们:“……”

有只单纯的手毫不害怕,蛇一样游过来想要扯住丽达的脚腕,被丽达一脚踹飞。

其余残肢被手的英勇所感动,果断去追那只手。

丽达一心多用,边打边踹,还不忘笑眯眯地安慰美人头:“认错人,很伤心吧?玩一会,就不伤心了”

一时间,地上,墙上,都是不再美的人头留下的血脸印子。

确实不伤心了,就是伤头。

人头被打得鼻青脸肿,开始还龇牙鬼叫几声,见丽达对她的精神攻击无动于衷,只好呜呜地笑起来,高兴地陪丽达打球。

非自愿当球的人头在与地面,墙面反复的亲密接触中断断续续地提出请求:“主……人……我……错……了。别……打……了!”

丽达闻言用骨笛将人头抵在墙上,笛口对着人头后脑勺,凉幽幽的。

“我怎么成了你的主人?”

人头脸贴着墙面艰难开口,声音嘶哑而温柔。

“主人您忘了,我是您的薯薯呀,您还给我梳过毛呢。”

此头能屈能伸,日后必成大器。

这时应该有个人在丽达旁边苦口婆心地劝,主公,此头断不可留。

可惜没有。

丽达用骨笛挑起人头,往教室走,仁慈地中止了打球。

“薯薯,你终于想起来了。乖,把你刚才跑掉的那些小伙伴喊来。”

等薯薯的残肢们集结在教室门外,丽达已经从空荡的教室里找到了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胶水。

薯薯看见胶水,觉得有些不妙。

但无权拒绝的她还是被丽达用胶水拼好了身体。

拼好后,又被丽达亲手戴上那块玉佛。

丽达满意地端详片刻,道:“薯薯,给自己变身衣服出来,跟我走。”

薯薯虽然有头有手,但还是摸不着头脑。

迫于骨笛的威压,只能乖乖跟着丽达往楼下走。

一直走到丽达本该摔在那的楼底处。

丽达回身问道:“三年前,你从这里摔了下来,对吧?薯薯。或者说,钱佳美学姐。”

班主任的那场办公室谈话,并非毫无用处。

丽达虽然对这种东西所带来的阴冷气场不受影响,可不代表对其感知不敏锐。

而且也闻到了自家蜜桃洗发水的香味。

怪不得最近浴室的洗发水用得特别快。

薯薯似乎乐于见到自己被班主任批评,说教,表现出对学习压力极大的样子。

丽达自然顺着自家薯薯来。

直到香味消失,丽达才和班主任打听起正事。

“严老师,我们学校三年前有个学生从实验楼那跳下来,这件事具体的前因后果您知道吗?”

以周珊怕老师就像老鼠怕见到猫的性子,她本是不该出口问多余的事情的。

丽达还是哆嗦着嘴唇问出了口。

班主任见丽达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禁叹气。

“过去了这么久,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件事?你也高三了,就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想着不相干的事了。”

丽达没有做声,只是眼神格外坚定地望着老师,一副不知道答案就不罢休的样子。

老师被磨得没奈何,终于松口,脸上露出惋惜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那个学生,当年也是我教的,叫钱佳美,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钱佳美,家庭优渥,成绩优异,外貌亦是亮眼,从小到大,周围人各种各样的溢美之词她都听腻了。

完美的生活里只有一个缺憾:她的父亲,衣冠楚楚的精英人士,在家里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母亲一心维护家庭的完美,连挨打时叫声都克制,父亲也有点分寸,往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打。

但并非次次如此。

有天,两人不知起了什么冲突,从书房吵到客厅,最后父亲打红了眼,竟拿随手拿起水果刀要将母亲捅死。

钱佳美冲过去想夺了父亲的刀,被父亲推倒在地,额头磕到茶几,昏死过去。

那一次,母亲用身体替昏死过去的她挡刀,肩膀留下道狭长的狰狞伤疤。

钱佳美哭着说,离婚吧,离开这个魔鬼。

母亲姓厉,性子却软得可怜,惶恐地摇头:离婚是桩丑闻,被外人知道,会笑话我们的。

钱佳美那时就知道了,为了他人的赞美,为了维持外人眼中完美的样子,可以牺牲一切。哪怕与魔鬼共处一室也无所谓。

幸好,维持外貌与学习上的完美,比维持家庭美满的假象要容易得多。

父母常年被人追着问育儿心得。

也因此,父亲对钱佳美愈发疼爱,连情绪失控的时候都少了。

然而家庭的裂痕从未消失,母亲用粉底液遮掩青紫的动作已经驾轻就熟,父亲不知为何日渐暴躁,有时对着电话那头的合作伙伴也歇斯底里地骂起来。

两个大人的内里分明都已腐臭,只是用完好的皮囊伪装着幸福,虚假的幸福。

因此父母不约而同地向钱佳美倾注更多的期望,他们分别向钱佳美诉苦和埋怨伴侣,又在话题的最后叮嘱道:“佳佳要好好学习啊,爸/妈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

欣慰的微笑像一把勾子,死命勾住他们认为的光明未来。

在期望之下,钱佳美更加拼命地将自己的日程表排满,强迫自己在学习优异的同时参加各种比赛和活动,强迫自己闪闪发光,成为当之无愧的骄子。

事情慢慢地变好,父母在钱佳美的开导下,感情逐渐变好,因此钱佳美也能一心扑在学习上而不分心。

直到高三。

学校突然来了个转校生,把钱佳美挤出了年级前三。

钱佳美回到家果然对上了暴怒的父亲,失望的母亲。更难堪的是父母在责骂中口不择言地表示,这么努力地在你面前装作和睦的样子已经让我们牺牲了太多,偏偏你还不争气。

他们将责骂转变为彼此间的争吵,从陈年旧事扯到财产分割,爆出一个对钱佳美而言的惊天大瓜——父亲生意失败,如今入不敷出。父母扯皮间把碗筷摔得四处横飞,在争吵的尾声,他们意见达成一致,决定离婚。

钱佳美惊惶地挽回:“这样我们家会被别人笑的。”

成熟的大人并不理睬,当晚就分别离开了家。

无处可去的钱佳美在学校实验楼顶楼呆了一晚吹了一夜的风,从楼顶跃下。

将自己砸碎在尚不知学习压力为何物,自律背书的高一学妹面前。

并留下胡言乱语的遗书一封,只有一两句话,随意写在一张撕下来的草稿纸上。

【我将会变得从未有过的破碎,然而也会变得从未有过的完美。那些和我一样又尚未寻得解脱的可怜人,我会帮助他们。】

严老师简略讲完前情后果,要丽达将这段对话守口如瓶,不可以泄露钱佳美同学的家事。又严肃地质问丽达为何要打探此事。

丽达早就知道班主任会问这个问题。

“当年那个目睹钱学姐跳下来的人就是我。”

语毕,不再出声。

沉默中,丽达知道严老师会脑补好一切。果然,对方看她的眼神变得柔软且怜惜,叹了叹气,欲言又止,最后挥挥手让丽达出去了。

而此时,被丽达点破身份的钱学姐微微惊愕,怨气不自觉往外发散,被戴着的玉佛一烫,才回过神来。而后抬眼望向丽达,反而笑了起来。

“主人,把死者带到死亡现场又当面点破死因,你不怕刺激到我吗?”

丽达只是淡淡回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钱佳美摊手:“是啊。打也打不过你,迷惑也迷惑不了你,连吓也吓不住你,真是让我发作不起来。”

丽达笑了,尽量笑得和善。她坐在钱佳美的脑浆曾溅上去的花坛边上,拍了拍身边,示意钱学姐也坐过来,做出知心大姐姐的模样。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在穿进这个故事之初,丽达就一直在思考,怎么才算经历完这个故事。

一般来讲这种恐怖故事,在主人公死后就会结束了吧,而不巧,丽达似乎正是那个被迫害的主人公。所以,死是不可能死的。那么,如果迫害主人公的怪谈消失,这个故事也能算圆满。可惜她也并没有前任镇书人那可怕的实力,可以一举击杀怪谈。

所以,思量再三,主要是这个钱学姐实在像个人畜无害的普通女鬼,丽达决定解开女鬼的心结让她自行消散。投胎也好,藏在深山老林不再害人也好,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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