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扫过褶皱的床单，朱高炽遂收了目光，不再看。

转身将餐盘放在圆桌上，而他似乎并不着急离开，又怕靠的太近秦双双不自在，反坐到了门口靠窗的方椅上，“听说你不舒服，好点了吗？”

她的不舒服，不过是不想去前殿吃饭的借口，洞察人心的世子爷怎会看不出来。

伎俩被看破，秦双双自然用不着在他面前装有病的样子，倒上一杯茶大方递到他手边，“不过是暑热，躺一会就没事了。”

“你哭过了。”开门时朱高炽就发现她眼圈红红，接茶时忍不住问了一句。

朱高炽背光而坐，秦双双看不清他骤变黯然的神色，只听出话里满是关心。

朱允炆下旨剥夺了燕王府一切的特权，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变成了平民百姓，她怎么能不难过。

压下的情绪再次上涌，秦双双鼻子一酸，险些滚出泪来，赶紧回身坐在桌前，端起碗用筷子夹了一根芦笋放到米饭上，“我没哭，是灰迷了眼睛。”

二人做了兄妹，不代表可以交心，她不想说朱高炽也就不再问，只叫她专心吃饭。

说来也奇怪，之前秦双双每次见朱高炽虽不拘谨却总端着一丝客气，可今日在他眼前吃完一碗饭，丝毫不觉得难为情。

吃饭这事，其实就跟睡觉一样私密。

能坦然当着另一个人面前大大方方嚼东西，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足以证明这段关系是舒服的，无关男女。

她对朱高炽没有男女之情，却真把他当成了好朋友，好大哥，在这一世的亲人。

秦双双惊讶于合时有的这种转变，她竟浑然不知。

吃完了，秦双双将碗筷收到餐盘放置在一旁。

世子爷是高高在上安享尊荣的高贵，而大哥更像是家人间的尊称，如果可以，她还是更喜欢叫朱高炽世子爷。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秦双双干脆撇开称呼，直接道，“明日几时出发。”

“寅时三刻。”

“我去送你。”

“好。”

一盏茶喝完，秦双双给他又续上。

应天府距离北平千里之遥，路途遥远，耗费体力，喝完一杯，朱高炽决定回去睡了。

秦双双亲自将他送至门外。

月上树梢，前殿里已亮起灯，今日是月圆夜朱允炆竟没去后宫陪皇后。

躲懒歇了这大半日，都是小宫女在替她值班，不好一直麻烦别人，秦双双也想知道，明早朱允炆会不会去送世子爷出城。

关上房门，去茶室取了些葛根来。

夜色浓黑，殿里点的蜡烛却不多，一路过去有些暗。

朱允炆坐在案前，埋头于眼前的政务，王忠站在一侧伺候笔墨。

小宫女一如往日的她，站在另一侧随时添茶倒水。

小宫女见她进来，互看了一眼算是交接，就躬身退下了。

“皇上，喝盏茶，歇歇吧。”午饭喝了酒，秦双双今日泡的是葛根茶。

接过茶杯，入口时朱允炆眉头微挑，似是不习惯葛根的味道，“味道有些怪。”

秦双双解释，“是葛根茶，有解酒功效。”

一旁的王忠笑而不语。

朱允炆不在疑惑，又喝了几口，示意她回去休息，“这有王忠伺候，你明日还要早起出城，回去吧。”

秦双双，“那，皇上会去吗？”

“明日要早朝。”说这话时，朱允炆头都没抬。

“是。”秦双双有些失落，但又觉得情理之中。

朱允炆忙是真的，不想去也是真，一个皇帝出城太过繁琐，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对燕王府手下留情，已遭前朝非议作为帝王不公不正。

眼下对朱高炽越偏袒，来日燕王府的处境就越艰难。

只有昏君才可以为所欲为，有抱负有野心的帝王从来都是与臣子斗智斗勇，步步维艰。

走到门口时，秦双双回头看了一眼，案牍前烛火晃动，忽明忽暗的照在朱允炆脸上。

若他没有生在皇家，做个侠客，云游天地间自在潇洒，好过日日勤勉反被群臣围攻，丢了江山。

夏日的太阳出的早，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时日头已高过宫墙。

朱允炆携朱高炽走在前头，秦双双，王忠紧随其后，锦衣卫和太监们抬着一顶撵轿跟在后面。

已换上了青色百姓长衫的世子爷，跟一身龙袍加身的朱允炆站在一起，齐齐走在宫道上，却走向了两条不同人生路。

一路上，二人抬头看路，默默无言。

他们彼此在想什么，秦双双也猜不出，看着亲如兄弟，又形同陌路的两人，心里说不出的惆怅。

走至玄武门前，朱高炽驻足，拱手道，“皇上留步。”

朱允炆看了眼宫门口的马车，双手拍了拍朱高炽手臂，道了声，“一路保重。”

没有多做留恋，朱高炽翻身上马，预备出发，秦双双则上了他身后的一辆空马车，坐稳后撩开轿帘，视线刚好看见朱允炆。

看着前方的朱允炆也注意到轿帘后的那一抹眼神，视线后移，四目相交，秦双双微微一笑算是告别，遂放下了帘子。

不等车队出发，朱允炆坐上撵轿，王忠上前悄声问道，“皇上，要派人跟着吗？”

朱允炆冷冷道，“不用。”

.

出了宫门，朱高炽和他的随从单骑一匹快马，一辆马车坐着秦双双，一辆马车装着行李，前后各有六名锦衣卫随行护送。

到了应天府成门外，十二名锦衣卫分派两队，一队护送朱高炽去北平，一队护送秦双双回大明宫。

城内行人杂乱，车马走不快，叫卖声透过车厢传来，独自坐在轿内的秦双双听的真切，拉开轿帘看向轿外。

大明朝民风淳朴宽和，女子也可随意上街游玩，不必帏帽遮挡覆面，行人里不乏青春女子三五走在一起，进出店铺挑选商品。

出发时朱高炽骑马走在车轿前侧，这会却走在了后边，车厢里有人撩帘子他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秦双双怕磕碰到头，不敢将整个脑袋探出轿外，只透过帘子一角悄悄看着一间接一间的店铺在眼前闪过。

朱高炽夹马快走几步，与车轿同行，打趣道，“这就坐不住了，离城门还远着呢。”

车轿里铺了软垫坐着并不难受，就是憋闷又无趣，远不如骑马自在。

倒不是秦双双贪玩，几个月来，朱高炽送过她很多东西，她一直想回送些礼品，奈何宫里赏赐她的大都是簪钗玉器。

昨夜翻找了一圈，实在没有一件能拿出做告别礼物送人，她试探着问骑马的朱高炽，“我想买点东西。”

“有中意的铺子？”

秦双双摇头。

朱高炽把她当日日闷在宫里的孩子，难得出宫想逛逛，遂叫停了车马。

随从阿吉明白主子意思，下马将自己的马匹让了出来。

马身太高，秦双双又没骑过，光上马就难住了她。

阿吉想去取马凳子来，朱高炽才看出，她不会骑马，翻身下马拦了阿吉，“不必麻烦。”

前后都是穿着便衣的锦衣卫，朱高炽没有抱她上马，走至马身侧，撩起裙摆单膝跪地，拍拍支起的膝盖，“踩着我的腿上马。”

整个车队都在等她，秦双双心里抗拒却也不好意思犹豫，双手牢牢握住马鞍借力，看准马镫子，只是稍稍踩腿借力，纵身往上，很容易就爬上了马背。

朱高炽细心，绕马检查，确认她两只脚都稳稳踩在马镫子里，拉着缰绳防止马儿乱动，嘱咐她要注意的骑马事项，秦双双认真听完，默默记在心里。

交代完了，朱高炽重新上马，阿吉则去跟轿夫同坐在车板上，车队重新出发。

御马训练成熟，并不会欺负她这个新主人，身旁又有朱高炽随时指点，没一会，秦双双就骑得稳稳当当。

骑马带来的乐趣逐渐替代了刚上马的害怕，和即将要离别的忧愁，开心洋溢在脸上。

朱高炽时刻注意着马与人的配合，明媚的笑脸落在眼里心里有了一丝安慰，原本还在担心，怕告别时她会哭鼻子呢，“你喜欢骑马？”

秦双双，“喜欢，从前害怕，也没人教我，所以一直不敢骑。”

朱高炽看了看前方，“城里人多，等出了城门，大路宽阔，马跑起来那才好玩。”

秦双双眼睛一亮，“真的吗，我也可以骑会快马吗。”

能坐在马背上不被颠下去，她已经很满足了，驰骋在大路上，策马迎风，光想想都觉得心潮澎湃。

朱高炽肯定道，“你很有骑马的天赋。”

“还不是大哥教的好。”秦双双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没必要哄你。”朱高炽心里一怔，装作无事发生。

反应过来，秦双双看向身侧，一直纠结喊不出口的这句大哥，就这么措不及防的说出口了。

更神奇的是，朱高炽就这么自然的接了，没有表现出丝毫诧异。

倒省了她尴尬。

这时，对面一辆马车行过，因都是百姓装扮，马车没有刻意停下躲让，两车相会，道路一下变得拥促起来，御马在娴熟，也被难免被挤，朱高炽抓起两匹马的缰绳催促马往旁边靠了靠，“双妹，坐稳了。”

这声双妹，听的秦双双心头一暖，朱高炽专注操控缰绳，并未注意到她投过去的目光。

马车顺利通过，继续前进。

恰好前方有间玉石铺，门店大气古朴，店内依稀有不少客人在挑选。

看出了秦双双的心思，朱高炽叫停了车队，翻身下马。

走至秦双双马侧，伸出手要扶她下马，“我自己来。”

下马就容易多了，踩稳马凳子，脚掌慢慢落地在松手就好，她很顺利就稳稳落地，压根不需要帮助。

朱高炽满意点点头，表示赞许。

秦双双得意的眨眨眼，表示接受。

人多碍事，朱高炽不许人跟着，带着她穿过马路，前后进了店铺。

送别的礼物不需太贵重，更要好携带，秦双双一眼就看上了货柜上那只白玉平安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