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稳稳当当地停在岸边,那胎光已然飞了过去,从帘子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来,稳稳地托住胎光。
“还愣着做什么,别近乡情怯啦。”施青推了一把愣着的郑郁,“快去。”
郑郁回过神来,果真磕磕绊绊地向那画舫跑去。
施青回头,见庄白正揣着手站在火旁,于是后退几步,退到庄白身旁,伸手烤火取暖。
“咦,居然不烫。”施青惊奇地说着,火苗舔及掌心掠过指甲,只留下暖融融的温度,她偏头问道:“这是什么火,这么实用。”
“离火。”庄白回答。
施青哆嗦了一下,上古天地初开时,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而中间地脉隆起,即为山。在最高的神山的最顶端,覆着常年冰冻的皑皑白雪,但传说在雪原正中之中,有一簇火,此火非阴非阳非天非地非冷非暖,取乎万物离散之中,名为离火。
离火不可被任何人摘去,已非珍贵可形容,传闻只有与之伴生的神鸟可控。
一旦一个故事里出现众多的“传说”“传闻”诸类词语,那故事的主人公一定是失落已久,没了根据。
比如离火。
施青瞥了庄白一眼,“你不要看我没本事就骗我,世上哪里有离火?”
庄白笑了笑。
“我看你很厉害,不知师从何派?”
“天之道。”
施青没忍住白了他一眼,随即又被自己逗笑了,摇了摇头道:“算啦,你既然不愿意答,我就不问了。”
郑郁一路跌倒好几次,再一次被野草绊倒的时候,被一双手扶住了。
郑郁苍白了一个晚上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血色,他嘴巴动了动,几乎对自己有些恼怒。
“你是郑郁吧?”女生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后说道。
“嗯……是的,我是郑郁。”
“我知道你,”女生笑了,如果不是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看起来一定是健康又活泼的样子,“你在学校里很有名。”
“没有,”郑郁努力地多说了一句话,“没有你有名。”
谢瑜笑了。
谢瑜在学校里确实很有名,除了因为她是学生会的会长,还又一个重要原因:谢瑜的胆子非常大,她当时轰轰烈烈地追求她所在年级的学神,闹得全校师生人尽皆知。
直到现在,高一高二的老师们训早恋的学生,末了一句都会是“你们以为自己是谢瑜张胡安吗,告诉你们,看看谢瑜,你们就知道早恋没有好下场了。”
郑郁自知失言,正要找补,谢瑜却笑道:“现在我是不是更出名了。”
郑郁实话实说:“……是。”
“哎,好丢人啊,我本来的人生理想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结果一不小心就死掉了,是不是很倒霉?”
郑郁下意识地点点头:“是啊。”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什么叫不小心死掉,没有人欺负你吗?”
谢瑜有些茫然,“我怎么不知道?”
“那几个男生……”
“你说那个啊……最后还不是被我收入麾下。”谢瑜扬着头说道。
连在一旁看着的施青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谢瑜仿佛在发着光。
“所以真的是意外吗?”
“我当时在楼顶思考一些问题,思考的时间有点久,起来的时候很头晕,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哎,这样真的很没有面子啊,不过也没办法,又不能重新活过来。”
郑郁几乎要哭出来了。
谢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别哭,你知道我当时在楼顶想什么吗?”
“胎儿?”
“当然不是了。”谢瑜说着,“我看上去有那么不清醒吗,我刚刚保送,连大学都还没上过,当然不会留下孩子了,它就是个意外。”
“我当时想的是,人这一生真的好短暂啊,你看,我们即使健健康康地活着,最多也只能活一百岁。可是在那之前,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比如不小心遇到一个人,就是走到一个分叉口,不小心有了一个孩子,道路又会多一条。有些意外可以拨乱反正,有些意外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我当时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把握好每一个分叉,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又有根据。”
郑郁的眼泪终于滚下,落进仿佛迷阱的江面里。
谢瑜想了想,虽然不熟,但这个学弟毕竟是为自己掉了眼泪,于是她还是抬起手,帮郑郁抹了抹眼角。
她耐心地说道:“别再哭了,你看,我的教训已经很深刻了。人生不仅仅有很多的意外,还会有很多意难平,即使下了再坚定的决心,有了再清晰的觉悟,依然会有很多的求不得。”
谢瑜笑起来,“我大言不惭地想要走最正确的路,但是上天就告诉我,也许路并不存在。”
“所以,郑郁,别再有那么深的执念了,也不要再注视幻影。”
谢瑜抬起手,那枚胎光在她手心里发出柔和的光。
然而谢瑜毫不留恋地收紧手指,再张开时,那珠子已经化作了点点飞萤。
“郑郁,好好活着,别再那么容易被执念拖累了,活在当下。”
.
施青开车,把郑郁送回医院,这才转头看向庄白,“庄老师,给个地址,我送你回家。”
原本打算下车的庄白不动声色地坐了回来,想了想,说了一个地址。
施青有点奇怪,因为祈玉是H市几十年前规划的商业区,不知道为什么没发展起来,高楼大厦没建,后面开发商拖不起了,不知怎么一来二去,建了十几条横竖贯通的弄堂,做得古旧,成了个集花鸟鱼虫糖衣糖画烧烤串串于一身的四不像。
简而言之,祈玉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住宅区。
于是施青顺口提了一句:“现在都十二点多了,店铺应该都关门了吧,你还要逛吗?”
“不逛,我住那里。”
“嗯?”施青讶异地偏了一下头,望向坐在副驾的庄白,“那里有住人的地方吗?”
“有的。”庄白这样说着,双手放在膝头,望着前面的路,提醒道:“看路,待会我告诉你怎么走。”
施青又转回头,她习惯开快车,尤其是深夜路上没人的时候,更何况庄白是个很安静的人,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没人打扰,施青就专心把车开得飞起来。
她微微降下一点车窗,这条路的路旁有人种了薄荷,夜风稍进来薄荷的清香,让人心情愉悦。
偶尔施青会瞥到身边这个人的侧脸,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以后可能再没有交集了,施青心里居然还有点小遗憾。
没过多久,施青就把车开进了弯弯绕绕的弄堂里,车速慢下来,庄白给她指路。
施青发现,他们正在离弄堂区中心越来越近,“到了。”庄白说道。
施青一头雾水,降下车窗探出头一望,一株巨大的榕树映入眼帘,而榕树旁的那个古色古香的大门,令施青瞠目结舌:“……这,这不是名人故居么?”
这地方门口还挂着历史保护建筑的牌子,想也不是平常人能住的吧!
施青:“你说你在这棵榕树上搭窝都比住在里面要可信。”
庄白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走出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头,笑呵呵的,看起来走路都有些喘。他看到站在车前的庄白,笑道:“我在里面就听见外面的动静了,想着是你回来了,出来一看,果然是你。”
说到这儿,胖老头弯下腰,就着敞开的车窗看向里面的施青,道:“小白,这是谁?”
“一个朋友。”庄白说着,又对施青道:“这是言叔,我…… 家的一位长辈。”
“言叔好,我叫施青,您这么晚还没休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被这个高冷的帅哥归到朋友类别里,施青受宠若惊,探出头来打招呼。
“嗨,这算什么晚。”言向云很豪迈地挥挥手,很有能熬到早八的气势,“小姑娘来都来了,进来坐坐吧。”
“还是不了,不麻烦了。”施青很有自知之明。
“哪里算麻烦,我家小白很少坐别人的车的。”
这里距离学校不算近,施青很想问一问那他到底是怎么去上班的,不过还是忍住了。
就在这时,施青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抱歉地做了个手势,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说话说得很急,施青一直听着,待那边安静了,才说道:“别怕,你先在家里好好待着,把房间锁好,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施青又挂起笑脸:“言叔,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我下次再来看您。”
“有事儿就先忙你的去。”言向云也乐呵呵地说道,“下次来请你喝茶。”
施青望了一眼庄白,点了点头算是告别,刚要起动车子,车门就被拉开,庄白又坐了进来。
施青呆住:“这什么意思?”
“我听到了,刚刚是郭筱筱打来的电话吧。”庄白望了她一眼,见她还在疑问自己为什么又上了车,他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是学校的老师。”
“哦,所以呢,学生的事就是你的事?”
“没错。”庄白一脸正气。
施青哑然失笑,然而还是一脚踩下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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