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木门根本经不住任何力度,凌空不过轻轻一推,风化的木头便发出脆裂的响声,整个门掉落在地,四分五裂。
原本就不能称之为门的家伙,此刻更如粉末一般四处纷飞。
落叶堆积的庭院,总觉着平静中藏匿着些许暗流。
当林清浅的思绪彻底回归到庭院之中,她的不安在看到凌空等人踏进庭院并驻足的神情时达到了顶峰。
果不其然,林清浅只听得凌空的一句“畜生”。还来不及问话,就见那三人御剑离开,看那方向,似乎是回了城里。
见此,她不禁拧眉。
在她的印象中,师兄并不是什么畏难之人,连原著中提及的情节都是他尽心诛邪,不惧艰辛。
院中究竟是何种东西,居然能让师兄等人不曾犹豫便转身离开?
正思量间,感受到身边人的动作时,她才猛然察觉不对,抬眸向上,便见柳玉衡眸中情绪万千,似是悲凉,又似怜悯,仿佛被巨大的哀伤所笼罩。
眉眼低垂,明明是睁着眼却不敢抬头看向庭院深处,如同寻常人家供奉的神佛,慈眉善目,可偏偏不忍抬起眼直视人间惨状。
那一瞬,她的不安连同着好奇的心思一起升高。她察觉出了里面或许存在着比她所想还要悲惨的事情,一时好奇战胜了不安。
御风之术在刹那间唤醒了沉睡的气体,连正要翩然远行的微风都被迫驻足。
似乎是察觉到林清浅所做之事,柳玉衡下意识抬手,准备阻止林清浅的动作,可晚了一步。
如同枯萎蝶翼一般的落叶纷纷飞起,被裹挟在了风中,哀风怒号就像是死亡之乐,强制着所有的植物尸体舞上一场。
待到落叶搬离,杂物不见之时,义庄的真实模样呈现在了林清浅的面前。
七八具尸体之下,不是泥土,不是道路,而是巨型坑洞,里面层层叠叠躺着无数具尸体。
或大或小,或白骨,或湿尸,几乎把尸体腐烂的过程完全呈现出来。
坑洞的周边被黄色的纸张包围,黄纸朱字那是道家专用拘魂的符纸。
庭院内的骸骨魂魄无法归于地府,被迫困囿于此,可想而知当符纸撤下之后,这满院的怨气将有多浓、多重。
说不出是心疼,还是对那些女子的怜惜,悲伤与愤怒一同笼罩在她的心中,她将灵气凝聚指尖,再度施展御风之术。
柳玉衡见此连忙握紧林清浅的手腕,他将灵气汇聚掌心,将林清浅所施术法葬送于摇篮。
然而奇怪的是,残留的术法依旧让透明洁净的空中缓慢凝聚出了白色风暴,风暴围绕着坑洞周围的符纸行动,只希望符纸退去,被折磨的灵魂能够魂归地府。
不过一瞬间,围绕坑洞的符纸于空中连成金色的咒法,宛若金钟大鼎倒扣林清浅所在之处。
柳玉衡见此,连忙挥袖挡住了那道术法攻击。
不过,逃过一劫的后果,便是铺天盖地的尸体腐烂气息直冲二人鼻息,那一瞬间林清浅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地面,频频干呕。
“结界符纸虽为道家所传,但上面的字迹所用却并非朱砂,而是坑洞中女子的鲜血,那血中附着她们的一魂一魄,以此来困住她们的魂。”柳玉衡强压下所有的不适,继续道,“一旦强行破界,坑中女子的魂魄将变得残破,无法入轮回之中。”
林清浅眉眼微愣,忍不住自责:“那我此举,岂不是差点害了她们?”
她忍不住抬头直视庭院中的唯一建筑,那是没有门扉遮掩的厅堂,而堂内正中高悬“祠”字。
如同高门大户中的宗祠一般,一层一层,整洁光亮,最前端还有物品供奉,香火点燃。
不同于寻常宗祠的是,这里过于简陋、袖珍,本应摆放牌位的那一层层的架子,却是空荡荡的,唯有最中间的台位有一架古筝,无耻地享受着这里的一切供奉。
林清浅也是修行之人,她若能察觉到那古筝的妖气,定要将妖邪诛杀于此。只可惜那是最下乘的一架古筝,几两碎银便可购得。
那一时间满腔的不忍,怒火在此刻尽数化作了羞恼,她清楚地感知到了琴妖对他们的嘲讽。
她缓缓起身,略带无助地望向柳玉衡:“难怪师兄他们回城,这么多的尸身,京都的官差究竟是如何办事的?”
她忍不住思绪发散,回忆起凌空所查的信息,以及原著内容,所有渠道都在告诉她:琴妖霍乱不过是近段时间发生的,所害之人不超十个,是以琴妖根基尚浅,法力不深。
可眼前尸山云叠,怎能一句不超十人概括,人间炼狱、灭世惨状不外如此。
“官府人员便是再怎么尸位素餐,也不至于藏匿这些尸身。”柳玉衡叹息一瞬,他将眸光放在庭院内部。
“你可瞧见了,位于下方的白骨,有多少长度不足两尺,许是新生的婴儿还不曾落户,便投在此处。
“没有登上户籍之人,无论死亡还是失踪,官府根本不知。”
“可是,就算是弃婴,也不能是如此庞大的数量,都是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骨肉,怎么就能……”林清浅不忍地询问,她当真不知哪家的父母能做到这般狠心。
只是那话才堪堪问了一半,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地方。或许别处没有那么多婴孩,但是那处绝对有,而且只多不少——弃婴塔。
几乎在想到弃婴塔之时,那句弃婴塔下无男婴,令林清浅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想:“那这里埋藏的是不是都是女子。”
或许是为了证实林清浅的猜测,柳玉衡指尖凝聚的灵气如同水流一般汇聚成一面灵镜,随即飞向那群尸身的上方。
一时间嘈杂的声音打破了义庄死一般的寂静,凡被灵镜所照的尸身,皆会显示出生前景象。不足二尺身长的骨架,无一例外显示的是家人离去的背影,独留无助的婴孩在塔下啼哭,同其余被抛弃的孩子一起哭泣。
而更大的骨架反而显示出了硝烟战场,本应是良家子的百姓,在四处逃亡之下成了流民,成了黑户。
唯有最上方的七八具尸身,则是风月场所,耳边响起都是舞乐宾客的声音。
难怪京都只有那七八具尸身的消息,出生便被抛弃的无名姓女婴,因战乱背井离乡终成流民的黑户,官府上不曾登记,自然也无法知晓其失踪还是死亡。
妖邪作祟还是如今这藩王割据的世道导致的。战乱频发、死伤无数、饿殍遍野致使怨气滋生,而这哀怨之气便是妖邪最好的滋补品。
不管如何,林清浅所料无误,这里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女子。
“最早的一具是这坑洞底端的一具女婴骸骨,若她还活着,如今应是双十年华,凡人一生中最为恣意的时光。”柳玉衡语气轻缓,带着些许的惋惜,以及亲眼目睹却无法拯救的无力感。
“二十多年前琴妖便开始霍乱了吗?”林清浅忍不住喃喃。
“虽然有关琴妖的记忆统统都被抹去,但是有一点所有死亡的人,在最后的那段时光都分外的开心,连婴儿都不曾啼哭。她们对未知充满了憧憬,似乎期待一个人的到来,希望为她们带来新生。”灵镜早已回到柳玉衡的手心,几乎在触及肌肤那刻,便四散成了灵气回归柳玉衡体内。
听到柳玉衡所说,林清浅第一时间回想起京都的百姓,那些目睹琴师坠江场景的人,那时候的琴师似乎也和这些女子一般,期待着仙子降临,带他回归仙境。
可是刚这般想着,她又想到那位张公子,在听过了第一次的“仙乐”后,张公子没有任何期许,反而开始仇恨起了琴师,害怕、畏缩甚至自暴自弃,好似和这些受害人的反应完全不同。
“琴师和张公子是意外吗?”林清浅忍不住将自己的疑惑阐述出来。
眼前容纳着数不胜数骸骨的坑洞,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女子的尸体。可只有琴师和张公子却是两个男子,是出现了什么差错,还是琴妖故意为之。
几乎是这个想法出来的一瞬间,林清浅突然听到“铮”的一声,如同石落清泉,玉璧击地。不过仅仅一瞬,耳畔只剩下微弱的风在流动。
“怎么了?”柳玉衡捕捉到了林清浅神色异状。他看着周边眉头紧蹙,他能感觉到客栈店家的气息就在附近,可是对方用了什么手段他此刻还不能探查出来。
看着柳玉衡一脸紧张的模样,林清浅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许是听错了,我居然听到了一声琴音,好似琴弦刚被拨动而起,便被人匆忙按下,连余音都不让其流传出来。”
听到此话,柳玉衡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将术法凝于掌心在虚扶林清浅之时,将保护灵气注入林清浅体内:“不能大意,这样的场景之下,琴音奏响难免是琴妖所为。”
瞧着林清浅点了点头,一副迷茫却又乖巧的模样,柳玉衡嘴角噙着一丝柔意,面容较之前明显和缓了许多:“此地不宜久留,有关琴妖来历,我们或许可以问一问这京都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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