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楚云江站立芙蓉谢门口一侧,暑热不停烘烤,薄棉纱衣裳如同烙铁贴在皮肤上。
一个时辰过去,他脸颊便泛起火辣辣的痛,眼中逼出雾气,蒙蒙一片。
本就漂亮的脸更添几分乖巧的艳丽。
他紧咬牙关挺直身体。
身边的宫人来来去去,而他不能离开,因为他在等候父皇传召--
这是他十八岁生涯唯二的传召。
第一次传召,是两年前废他太子之位。
楚云江自出生便被先皇赐予太子储位,而他本人性子软做过最叛逆的事情,便是朝着皇爷爷撒娇,伤寒不想吃苦药。
或许是父皇觉得他性子太好拿捏不堪大任,所以才废他储位吧。
楚云江并不热衷权位,被废之后,一直待在宫中不惹事不生事,安心做个闲散的皇子。
若是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
父皇偏爱谢氏,谢氏所生楚云岚更是父皇心头肉。
楚云岚表弟一次来皇宫,仗着楚云岚撑腰,挟持走了楚云江的宫女,欲在谢氏宫中行不轨之事。
楚云江得知消息紧忙赶去,未料那混账见到楚云江后惊为天人,竟色胆包天将楚云江捉住,欲对他霸王硬上弓。
恰逢,父皇来看谢氏,撞见了那混账将他剥了半幅袍子压在身下。
楚云江含着眼泪求父皇会为他做主,可他万万没想到。父皇听信楚云岚胡言,母狗不摇尾,公狗不上腰,轻轻处罚那混账十杖草草了事。
最后,楚云江的表兄童玉山咽不下这口气,派人揍那混账,失手将人打死了。
这次事件之后,楚云岚视楚云江与母族童氏为眼中钉。
两年过去,楚云江的地位越来越低,而母族童氏的势力也被一削又削。
宣王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立储之事重提,宣王欲立长子楚云岚为皇储。
楚云江明白,即便皇位是皇爷爷留给他的,但他也没有争储的实力,不如夹着尾巴做人,希望以后大皇兄继位不会做的太过分。
这时,皇爷爷的哥哥老皇叔站了出来,楚云江是先帝钦点的太子,诏书昭告天下,楚云江并无大过,理应复位。
宣王自然不肯,不知老皇叔与宣王说了什么。宣王改口,楚云岚和楚云江各领一项任务,公平竞争,谁先完成任务回宫,就成王储。
楚云江的任务是去煌国皇宫取国宝碧如意。
而楚云岚的任务则是去南海深渊取鲛珠。
煌国路途遥远,煌国皇宫龙潭虎穴。
楚云江明白任务的苛刻,他几乎没有可能完成任务,说句难听的,不如直接将皇位拱手想让,哄大皇兄高兴。
又过了许久,楚云江站在门外,双腿已经僵麻。
“蠢东西,快把轿子抬过来,这鬼天气,一步都不想走。”芙蓉谢门打开,楚云岚骂咧咧从里面走出来,楚云江抬头,两人视线相撞。
楚云岚身上穿着名贵的香云纱,料子轻薄。太监捧着冰镇酸梅汤跟在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妩媚宫女,华衣锦服,款款摇扇。
对比之下,楚云江很显得狼狈。
“皇兄。”楚云江弯腰行礼,袖口处传来阻力。他垂眼看,楚云岚用手指勾住楚云江袖口的棉丝,恶劣的用力一拉,舒展的棉袖被丝线牵引缩成一团,露出挤满汗珠的手臂,衣袖划过处,露出一道接一道汗痕。
楚云岚朝着左右笑道:“头次见到这种衣裳,怎么轻轻一碰就刮坏了。赶明,皇兄给你送套不容易烂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楚云江嘴巴紧紧抿住,轻轻抽走袖子,缓了一会,脸上肌肉松动,微微笑道:“好呀。”
他个子不高,身形偏瘦,皮肤白嫩得像豆腐,一双桃花眼却不显得狡诈,反而显得乖乖巧巧,是个任人捏圆搓扁的软柿子。
楚云岚一拳打在棉花上,觉得没意思。但又觉得这样轻轻放过,不太甘心,他覆在楚云江耳旁,哼出声道:“看在兄弟一场份上,等往后我登上大位,你的命我就不要了。”
楚云江:“多谢大哥。”
楚云江性子乖软,完全没有斗志的模样,成功取悦大皇子喜笑颜开。大皇子嘴角笑纹加深,唇角勾出一抹怪异,阴魂似的凑在楚云江耳旁,又道:
“不过你寺庙里的母后和童家三百口本王不会手下留情,你不会怨恨我吧。”
楚云江脸上的血色抽干,侧眼认真看着楚云岚,没有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意思,楚云江唇白得发紫:“不·不会。”
看到楚云江被吓得脸白,楚云岚终于满意:“真乖。”
走入芙蓉谢,凉爽的气息笼过来,将贴在身上的暑热驱离。芙蓉谢建在临水之处,装饰的金碧辉煌,冬暖夏凉,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屋内,宣王靠在软塌,谢氏枕在他臂弯,四个宫女分开两旁扇风。桌上有凉水,楚云江站了许久,口干舌燥,但他记得今日的来意,撇开眼睛,行礼:
“儿臣见过宣王,谢贵妃。”
宣王眼睑青肿,身体被酒色掏空,人变得很迟缓,听到声音好一会,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看了好几眼:“你是···”
谢氏在一旁掩嘴笑,其余的宫女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细细密密的嘲笑声,如针扎在耳朵里,让楚云江感到难堪,竟有亲身父亲认不出儿子:
“儿臣是云江。”
‘云江’两字让宣王浑浊的眼中多了几分清明,他坐正了几分,对着楚云江慈祥的招手:“是你呀,快些过来,让父皇看看你。”
他走上前,伏在塌旁,宣王枯槁的手掌落在他的脸颊,有了些许温度,楚云江问道:“您叫我过来做什么?”
宣王手微微顿住,慢慢收回去,脸颊上残留的温度瞬间消失,他道:“朕想问问你,你了解煌国吗?”
楚云江道:“煌国是当今七国中实力最强。皇帝名叫霍司晟,身高九尺余,生的貌丑粗野,在七国国君中年级最小,心性最狠毒,他吃菜是涮人肉,尤其是婴儿的肉,他最爱吃了。”
宣王:“还有吗?”
楚云江继续道:“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国家的探子能侥幸混进煌国皇宫,取走碧如意,除了煌国戒备森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煌国只要发现疑似探子身份,一律推出午门腰斩。前些日子煌魏两国交战,魏国探子前仆后继去盗碧如意,午门流的血,将地面青砖染成了血砖。”
楚云江眼睛半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道:“父皇问这些做什么?”
宣王脸上晕开几条深沟似的褶子,笑道:“霍司晟狠毒,一旦知道宣国派你取碧如意,必不能善罢甘休,恐会起兵。你一直很乖,这次便再乖顺一回,被发现了千万不要连累你大哥,这样以后你哥继承皇位,也能少掉一桩麻烦。。”
楚云江抬眸望着眼前的宣王,明明熟悉的人,却如此的陌生。
从前他抱着几分期待,宣王偏爱楚云岚,但心中应当也有他的位置。
如今,他无比清醒。
楚云江的心一点一点从期望到失望再到心死。
原来所有的温情,只不过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他站起了身,恭敬的行礼道:
“儿臣遵命。”
宣王很满意楚云江这么听话,连夸三个:“好!好!好!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死在煌国,朕没办法给你收尸,你不会怨恨朕吧!”
楚云江用极为平静的语调:“不会!”
谢氏瞧了几眼楚云江,靠近宣王耳旁,小声说了几句。宣王颤巍巍的抬起手,抓楚云江的手,抓了个虚:“云江···”
楚云江主动将手伸过去,虚扶住宣王。
宣王反握住楚云江的手,力气大得快捏碎楚云江的手掌,道:“云江,这里有两份誓书,你签后便出发吧。”
他从芙蓉谢退出来,心仿佛不会动了,气憋在胸腔一片死寂。
誓书里一个一个的字,是一记又一记的闷棍敲在楚云江的胸口,钝痛。
它的内容是,楚云江进入煌国后,便自愿脱离宣王室,成为庶人,绝不能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出身来历,其今后在煌国所作所为与宣国无任何干系。
但,若能取得碧如意回宣国皇宫,则恢复皇子身份继承储位。
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落款处,摁上楚云江和宣王的手印。
路上他紧紧握住誓书,越想越笑,宣王心中早已断定,楚云江绝不可能活着拿回碧如意,所以宣王会同意老皇叔提出的折中办法,并用这份誓书确保楚云岚继位无忧。
真够狠啊。
回到宫中他举起桌面凉水壶,倒水,些微破损的壶嘴,不规则的流出两三滴水就没了。
他性子软从不发脾气,所以宫人便加倍的轻视欺辱。
转身,走到一墙之隔的耳房。房中放着一只凉水壶,这只凉水壶比他这个皇子用的新且精,楚云江拎起水壶,直接对着壶嘴喝起来。
凉水划过喉咙,多出的溜进衣襟,那是他还没流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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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煌国。
霍司晟在御花园开庆功宴。
侍卫所开小宴,三杯白酒下肚,不胜酒力的楚云江有些头晕,抬眸看去,方才还在桌上谈天的同僚们,都凑到伍长身前敬酒。
楚云江与他们同是新进煌国皇宫的最底层侍卫,想要混的舒坦,讨好伍长必不可少。
趁着周围无人的机会,他轻轻晃了晃头,捏开藏在手心里的纸条:
“钥匙到手,子时末藏宝阁外见。”
为了自己,为了母后,为了童氏。
这次来煌国取碧如意,他一定会活着回去!
拿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新文,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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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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