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枫树的早早染上了红。

楚云江坐在简装马车上,跟几位同僚一同去猎宫。上头通知他们,霍司晟今年来皇陵旁的猎宫狩猎,为何会来这个闲置多年的猎宫,是因为想欣赏早红的枫景。

他来到胡有元房中主动请缨去护卫,跟他有同样的想法的不下百人,但,胡有元对他向来偏心,因此将他放入抽调名单里。

半个时辰后,走进猎宫,见到猎宫里总管。皇帝来猎宫,总管事忙,稍作几句介绍,就将楚云江几人分散安排下去了。领到任务的楚云江,大失所望,因为他的职责是--

值夜勤!

还是缩在猎宫外一处哨所里值勤!

他朝脑海里搜索一番,蓝翼搜集来的信息里提到,霍司晟没有夜猎的习惯。

他见到霍司晟的可能性为零!

这将他最后一点希望掐灭。

楚云江私下里找到猎宫总管,提出想换岗,被无情拒绝了。无奈之下,他走一步算一步,头天值夜勤还正常,第二天开始便进入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的状态。

这样蹉跎下去,二十天狩猎期什么时候过了都不知道。

第四天的清晨换班后,楚云江强打起精神借着拿东西的名义进入猎宫,预备与新总管太监来一场偶遇。

他走到厨房门口窗户旁,伙房师傅们正在忙碌,锅里腾腾升着热气,一个年轻的小太监背对着他正在吩咐,要将霍司晟猎守的獐子烤了。

前总管太监管理国库钥匙不利被处罚赶出宫,徒弟小栗子上位成为新的总管太监。听他说话语气宽和,看样子是个好相处的人。

吩咐完毕,小栗子向厨房要了一碗羹汤,便转身抬脚出门。见状,楚云江立马快步上前,在小栗子半只脚踏出门时候,怼着撞了上去。

羹汤全数倾倒在楚云江的怀里,汤汁顺着胸口往下落滴滴答答。

楚云江装作撞痛了,捂着胸口,微微皱眉闭眼:“哎哟!对不住!”

小栗子端着差点砸碎的空碗,不悦的抿紧嘴巴。抬起脸正想说些什么,便被一张脸迷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责怪的话咽回肚子里,只轻飘飘说了一句:“你是故意的吧!”

被戳穿的楚云江顿在当场!有这么明显吗?

几息之间,他反应过来,装作惊讶:“大总管!”随即诚惶诚恐的抬起衣袖,要给小栗子擦干净胸口溅上的汤点,语气带着些许可怜:“我值了一夜的班饿得肚子痛,走得急了点,我不是故意的。”

小栗子不欲纠缠,摆摆手:“算了,看不出来。”

本就是装的楚云江,马上收回了手,弯眸含笑:“您人真好。”

有的人笑起来只是笑,楚云江笑起来,仿佛给人口里塞了一口蜜糖。小栗子脸上阴气随即散了几分:“都是给陛下办事的,没什么好不好的。”

楚云江眉目舒展,亲和道:“大总管是哪里人啊?”

小栗子不冷不热道:“叫我小栗子就好了。我是淮安人。”

楚云江弯眸夸道:“难怪,淮安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今科状元便是出自淮安。”

小栗子当上大总管后,阿谀奉承日日都听,早已麻木,但楚云江夸人的话说得并不露骨,有种非常真诚的感觉:“我哪能跟贵人相比!家里穷没得活路了,才送到宫里挨了一刀。”

楚云江拍拍小栗子的肩膀,就像平等的朋友一样的说话:“旁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认为,你比状元还顶用。”

小栗子一脸惶恐:“可不要折煞我了。”

“真是肺腑之言,您想啊,陛下吃穿用度是不是您负责?若陛下饿着肚子能处理政务吗?若陛下出行没有马车,能舒适出行吗?如果陛下难受了,还能好好处理国事吗?”

“国事无法处理,那就会朝堂动荡,乃至时局动荡。您是陛下左手右手,我们煌国的如今的盛况离不开您默默付出,只不过这些被大家忽视了而已。”

太监一直被人看不起,被骂是没根的东西。因为是奴才,没有人认为太监重要,打骂随意,不要了,换一个,跟阿猫阿狗一样的可以随意丢弃。

小栗子被楚云江这一番话,说得脸色潮红,心中也升起了豪情万丈,他也是有用的人!不比状元差!

不过,他很快就镇静下来,接近他的人几乎都是为了攀上陛下,这个漂亮的小侍卫也不例外,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楚云江见小栗子问名字,知道有戏了,心中暗喜,故作随意:“我只是小人物,不配在您面前留名。”

也不等小栗子再问,转身就跑开了:“我回去换件衣裳。”

小栗子望着楚云江的背影发怔,居然不是来攀关系的。在这短短一瞬间,小栗子油然而生一种,愧疚。

-

次日,楚云江就从哨所被调到了猎宫一个闲差事上,谁干的大家心照不宣。得此机会,楚云江抽空就与小栗子聊上几句,楚云江会嘴甜会哄人,两人的关系一日比一日好。

但始终没有见到霍司晟。

楚云江向小栗子抱怨在皇陵无趣,想回皇宫。小栗子拿他当兄弟,闻言,比他还积极筹划,透露给楚云江陛下的明日打猎路线,教他去那边刷个好脸,得陛下青眼。

启程时间,他正要值班,如果擅离职守,届时不好解释。于是,他选了霍司晟返程回来的路上蹲守。

站在枫树林中眺望,一颗颗挺拔的红枫立在地上,蜿蜒的道路拐弯,近处地面铺着一条枫叶毯,路边一侧是山涧,涧上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潺潺流水从上面滚过,清幽而雅致。

这里原来没有山涧,八年前京城突降暴雨,发生了山体滑坡,地势改变,这里便出现了一条溪涧。

也正是因为那场滑坡,导致猎宫空置多年。

侧耳听,道路尽头只有鸟鸣,没听到马蹄声,霍司晟一行人还未过来。楚云江站着干等了一会,便觉疲乏,找了个涧旁的光滑石头坐下,脸朝着溪涧,耳朵向后收集马蹄声。

天边出现了一丝晚霞,霍司晟还未来,楚云江泄气的想,这条路上没见着人,不代表他不会从其他路上回去,主子兴致来了,临时变更路线的情况时有发生。

晚霞从一丝连成了一片,在地面泄下一片红艳艳,枫树林与山涧波光争相斗红。楚云江前些日子没休息好,枯坐等候无聊的紧,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眼皮打战。

在第三次瞌睡点头的时候,楚云江轻轻拍脸打起精神,疲惫看向拐弯处,那里空无一人,侧耳倾听,寂静无声。

他每一根骨头全喊着:又累又乏。这个点了,霍司晟定然不会回来了。

他略略咬牙,这狗贼换什么路线,害他白等!

楚云江一边愤愤不平,一边解开外面套着的甲胄,脱下中衣,亵衣亵裤,跳进水中,腰下没入水中,他弯腰鞠起一捧水往脸上拍,溅飞的水花扑打水面,潺潺流水带着夕阳的热度洗走了疲乏。

涧中发出欢快的噼里啪啦的水坠落声。忽然,水声中多了得得声,似是察觉到什么,楚云江猛的转头。

透过重重枫树缝隙,微暗的林中穿过来一队人马,由远及近,走在最前头的高大身影是霍司晟!还有一队盯着他看直了眼睛的侍从。

他没时间好奇为何霍司晟不是从道路尽头走来,而是从枫树林横插过来。因为,这些人看他的视线太过灼热,让他不自在。

看什么看!他又不是国色天香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

楚云江暗骂一声,想去拿衣服罩上,慌忙侧脸一看,衣服怕弄湿,他走到涧中间离岸比较远!

他面临两个选择:

光裸着身体走出水面拿衣裳,被霍司晟一队人看个透光。

还是站在水里行礼,用水流遮掩羞耻。

他再次抬眼,目光便直接撞上了霍司晟,对方眼睛含着深邃的黝黑,似乎心情非常差。

除了妃嫔,其他人在陛下眼前脱衣裳是冒犯的。是自己惹到对方了,楚云江眼圈一黑,他冤枉,他又不知道陛下会来。

要是知道,他定然穿戴整齐的恭恭敬敬的迎接。

为了挽救这糟糕透了见面,楚云江双手微抬打算行礼赔罪,可是,才刚动了两根手指,霍司晟便调转马头,留下冷漠的背影。

在郊外洗个澡而已,不知者无罪啊!楚云江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处心积虑见霍司晟,然后每次都弄巧成拙。

楚云江快速跑到岸边,将衣裳往身上一件一件套,手忙脚乱间不小心将鞋袜扯进涧中,霍司晟越走越远,顾不得去捡,穿着中衣赤着脚就朝着霍司晟去追。

“陛下。”

走出一段距离的霍司晟转过头,枫树错落有致,夕阳掠过树缝撒下来,斑斑点点。枫树的红与夕阳的红交相辉映,夺人眼球却安静不张扬。

在火红静立树干之间,多了一点白,活泼的白,氤氲的白,修长的白,如梦如幻。他抬眸琐望,李念赤着脚追过来,白皙脸上晕染夕阳的薄红,一双眼睛浮动着光斑,少年感十足,这夕阳的美景登时轮为少年的陪衬。

陛下的马停了,其他侍从的马跟着停了。半柱香时间不到,楚云江跑到霍司晟马下,低头扣首,一丝不苟规矩行礼:“请陛下恕罪。”

楚云江没有穿甲胄,只穿着月白的中衣,衣襟规整扣在脖子上。可能是出水太急,身上的水并未擦干,体热将水蒸发在身周晕开水雾,朦朦胧胧,别是一番风流倜傥。

多日来平复下来的燥热,似乎又在身体里发了芽,霍司晟声音发哑,道:“你有什么罪?”

“属下意外知道这里有一处溪涧,差事办完便过来洗澡,不知陛下今日会从这里经过,属下污了陛下的眼睛。”

“无罪。”

这话让楚云江困惑起来,那霍司晟刚刚看到他后一脸不高兴,掉头就走。他来认罪,连句训斥都没有,太不符合霍司晟风格了。

不管如何陛下口上原谅了,这件事告一段落,楚云江应当退后,放陛下一行人离开。但,好不容易遇到陛下的楚云江心里冒出其他念头,他吞吞吐吐道:“谢陛下宽宏大量。只是···属下···”

霍司晟:“有事便说。”

楚云江微微耸起眉头,挤出一丝苦恼,指着他指了指地上,他圆润中透着粉嫩的脚趾从衣摆露出来,光裸的脚背踩着红枫上。

“属下的鞋袜掉进了水中,无法穿了,能否跟您借匹马一起回去。”

“阿环,”霍司晟吸口冷气压下燥热,道:“把你的马给他。”

胡西环饶有兴致的看着楚云江,随即,从马上翻身下来,牵着马头问:“那臣坐哪匹?”

霍司晟:“走路回去。”

胡西环哀嚎:“陛下,饶恕臣吧。臣今日确实不该临时换路线,但那条路真的回去近一点,臣真是好心的……陛下···您看李念个子这般小巧,臣跟他同乘一匹马绰绰有余啊!这马上就要天黑了,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将我扔在这里。”

小巧两字刺激了楚云江,他是宣国二皇子,他将来是要做一国之君,伟岸这个词,才适合他!小巧是什么垃圾词!他还小以后会长个子的!

“确实挺小的!”霍司晟道:“你愿意与阿环同乘一匹马吗?”

小什么小!你全身都小,哪哪都小!楚云江十分不忿,憋屈不敢发出声,默默地用脚趾碾压脚下那片可怜的枫叶,哼着鼻音:“属下不愿。”

胡西环一脸茫然,为何自己被李念拒绝了。

“也不愿与其他人同乘吗?”

“不愿!”楚云江只想独乘,让胡西环老实走路去吧。他不喜欢胡西环,是因为新仇旧恨,新仇是说他小,旧恨是如果不是胡西环以多欺负人少,表哥就不会被抓住。

公报私仇谁不会啊!

霍司晟沉吟片刻,居高临下看着楚云江,眼底流淌出压迫感:“难道你想与我同乘?胆子不小!”

楚云江:!?

霍司晟:“走路或与阿环同乘。”

楚云江:!?

脸一瞬间青了,要不是他有求于霍司晟,他真的要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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