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静悄悄的,书房传来键盘敲击声。赵昭往厨房?了一眼,锅里是包菜炒鸡蛋。
挂好外套和包,她磨蹭到书房门口:“我回来了,先吃饭呗。”
“你先吃,我写完再吃。”
“还多久?”
“还得写一阵。”
赵昭出去盛了碗饭菜,想想还是憋不住,倒回来问:“你今天陪苏静语上医院什么情况?”
因为单位有事需要加几天班,之前又答应了苏静语的请求,赵昭就让孙予博抽空代劳。
孙予博边打字边笑:“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关心我。”
“哎呀,你快说嘛。”
“她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专家意思是很难治。”
“怀的时候没查出来吗?”
“嗯,好像他这个比较隐蔽。”
产检都不一定可靠,摊上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
他继续说:“她挺崩溃的,一直在哭。”
“周霖怎么没陪她来?”赵昭气愤。
“周霖不是加盟了个麻辣串店面么,她说是照顾生意,走不开。”
“关一天又能怎样?”
“商场扣钱,一天一千。”
现实的压力摆在面前,苏静语必须独自面对噩耗。
看着微信上苏静语发来的感谢消息,字里行间完全看不出她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赵昭知道她在自己面前一直保有一份傲气,即便没有加班,或许让孙予博去也更合适。
年底办婚礼,他们都主张简办,请的亲戚朋友不多,周霖和苏静语钱到了但人没到,托同学捎来的。
他们包了1000块,是当初赵昭给的礼金的两倍。
“怎么给了这么多?”
“这两年经济好,礼金也水涨船高,记好了,以后她家有事再还回去。”孙予博妈妈说。
两人请了婚假,不长不短,国外蜜月是不用想,他们就近找了个冷门的地方。百分之八十的旅游规划都是孙予博做的,他问赵昭的意见。
赵昭说:“有人安排操心,我绝对不挑剔的。”
“行,我老婆这性格,天生就是享清闲的。”
“那是。”她嘚瑟。
在度蜜月期间,赵昭收到过苏静语的一条消息。
——不好意思老同学,实在手头紧,能不能把礼金退一半。
赵昭二话没说给对方退了回去。
完成了结婚这桩人生大事,双方父母紧接着就开始了无尽的催生。
什么“老了再过两年就带不了孩子了”“大龄产妇生产危险”等等理由两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但是想到苏静语的遭遇,赵昭一直下不了决心,更何况两人现在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
孙予博父母倒给了一笔不菲的首付款,但距离在首都安居还是杯水车薪。
他俩开始密切关注新闻和房价走势,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以后房价只会越来越贵,以他们的工资想要住在一个好地段几乎要从几千年前开始打工才有希望。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商量,他们在首都郊区买了一套二手房。
位置距离市中心遥远,通勤至少要接近两个小时,环境面积装修什么的更是跟苏静语原来的房子没法比。
但当搬完家,累得腰酸背痛躺在沙发上起不来的那一刻,看着天花板上新换的水晶吊灯,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叹。
“还是有家好。”
“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窝。”
——
有了房子,在首都定居后,赵昭夫妻二人和家乡小县城之间的联系,像是牵引着风筝的游线,几乎只剩下过年回一趟。
“都说不用忙了,每次还整这么多菜。”回到家,赵昭就变成了女儿的角色,撒娇、说话肆无忌惮。
“这哪里算多。”赵妈妈又数落,“一点眼力见没有,都是予博给你惯的。”
一家人聊着春晚的节目,纷纷表示一年不如一年,但每年都不落下,还是得看。
恍惚的,赵昭想起小时候赶年集,镇上有一种报纸,上面印着春晚的预测节目单。她见到会买回来,大年夜对着节目单比照,有的准有的不准,不论准确率如何,都不影响她来年再买,买的其实是对年的期待。
“山上修了个庙,等明天我带你们去拜拜。”
“明天我有事。”赵昭说。
“大过年的有什么事?”赵妈妈不信,以为她懒。
赵昭没解释。
第二天,她坐上破旧得像要报废似的乡村公交,来到县里。
公交总站出门,有一个卖早餐的小店,北方的面食、粥品、小咸菜都有,滋味很好。她高中的时候,每次上学前都会在这里吃一顿,时间紧的话,还赶过作业。
点好菜,等了半个钟头,苏静语才姗姗来迟。
距离上次见她大概有四五年,但她外表上的变化差点让赵昭没认出来。
一头黑色长发有点稀疏,发根处黑白交杂,赵昭非常清楚那是没有及时涂抹染发剂的缘故。曾经年轻漂亮的面容变得灰黄黯淡,纹过的眉毛来不及打理,像在眉尾分了叉,过于鲜艳的口红也遮掩不住唇上几道缺水的裂纹,鲜红得好像要渗出血。
亮色的外卖工作衣,肥大拖沓,完全包裹住她苗条姣好的身形。一双灰扑扑的白鞋,前脚面能看出明显的折痕。
看到赵昭吃惊的模样,苏静语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又恢复了疲惫和麻木。
“认不出我了是吧?”她坐在赵昭对面,直接用手抓着一角饼,往嘴里塞,“没办法,谁叫我命苦,没嫁给一个好男人,要是你摊上那些事,也会和我一样。”
没有热络交谈,两人先吃饭。她的食量是赵昭的两三倍,但却比赵昭先吃完。
她吃完就盯着她看,赵昭也不好意思再吃,默默放下筷子,却注意到对方手背上一道红色的狰狞疤痕。
苏静语视线移到自己手上,抬起来展示给她看:“周霖拿刀划的。我捉奸在床,打了狐狸精几下,他就疯了,给我打上了医院。”
周霖?出轨?家暴?
关于周霖,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夜晚的派出所门口,他凑过来的脸上有红色伤痕,但是浑身都透着年轻人特有的生命力,鲜活、动人。
苏静语愤恨地说,“我为他付出那么多,我把他从你那里抢过来,高考失利,在本地念个野鸡大学,但是他对我好像对一条哈巴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个时候他长得多帅啊,我去复读班,躲在后门玻璃窗看他,前后左右全是围着他的小女生。我怕失去他,不惜怀孕中断学业。”
“他想让我打胎,我不愿意,他不怕我闹,他爸是领导,可怕得要死。他大学也没考上,所有经济来源都是他爸,所以我们结婚了。”
“你知道他对你有多念念不忘吗?”苏静语惨笑,“所有软件里,你有单独分组、特别备注、永远置顶。备忘录里记了几千条想对你说的话,但他一条都不敢发。上次你来我家,我拼命想在你面前卖弄幸福,可越说却越觉得自己悲惨。”
赵昭骤然打断:“你们离婚了没有?”
“没有。”苏静语别开脸,不再激动。
“他家暴你,危害你的身体,为什么还要忍下去?”赵昭不理解。
两行眼泪滑落,苏静语哽咽地说:“我也不想这么卑微。我爸妈忙着打理服装店面的生意,从小除了严格要求我,没有多一句的关心。我被人欺负,回家哭诉,他们只是叫我躲远点,别惹事。可是周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救我。我问他是不是因为你,他说,‘跟她没关系,不论多少次,你被欺负了就找我。’”
那个夜晚,赵昭对周霖说的话再次涌上脑海。
——“周霖,如果让我回到过去,哪怕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会选择帮你。因为这是我做人的原则,跟你无关。”
“他不爱我、父亲入狱、财产被没收,甚至经商失败、出轨、家暴,但只要想到当初他说要保护我时坚定的样子,我就没法离开他。”苏静语擦干眼泪,平复了语气,“我今天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
苏静语低着头,羞耻又屈辱地说:“孩子没钱买药,麻烦借我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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