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刺眼的太阳烘烤着大地，阳城闹市里却是难得的凉爽。
大大小小的棚子支起来，将街道两旁塞的鼓鼓囊囊，各色小贩看着摊子，热情地招呼着行人。
钟灵儿东瞧瞧，细看看，最后选择了一个没什么人的汤圆铺。
天气热得很，就算汤圆晾凉了，也没有什么人光顾。
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粗布麻衣，躺在躺椅上，一顶硕大的草帽盖着她的脸。
“老板娘！”
妇人闻声，将草帽摘下来，露出睡眼惺忪的脸，她瞧着面前多出来的两位娇美的姑娘，愣了下，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嘿，要吃汤圆吗？”
钟灵儿点头，“我们要两碗，有推荐的吗？”
老板娘一听还真是，连忙从躺椅上下来，为她们介绍：“天气炎热，来一碗冰酿汤圆最合适不过。”
“那来两碗冰酿汤圆。”
“好嘞。”
老板娘兴冲冲地准备，不多时，两碗撒着桂花的汤圆盛了上来。
钟灵儿尝了一口，入口是沁人的桂花香，带着红糖的甜味，裹着凉凉的汤圆，咽下去，热气感觉都消散了些。
只是，说是冰酿汤圆，其实并没有冰。
钟灵儿也能理解，在人界，只有皇家贵族才能享用冰块。
“好吃吗？”
钟灵儿点头，“很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桂花味的汤圆。”
老板娘眼睛笑成了两条缝，“这里面是我独家酿制的桂花蜜，其他家想做出我这个味道，根本不可能，你若是冬季来，芝麻汤圆撒着桂花蜜，再加少许山楂，那味道更好。”
钟灵儿瞪大眼睛，语气浮夸，“真这么好吃？可惜，我们只是途径阳城，不如就要走了。”
她说完叹了口气，陆还不禁怀疑，她是真的想吃。
老板娘：“姑娘不是阳城人，那真是可惜了。”
“我家跟城主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这不，听说城主要添子，我爷爷特意嘱咐我前来送上贺礼。”
老板娘一听，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城主家的客人。”
“是的，我们今日刚到，便听说城主夫人生了，打算待会儿就去城主府，送上贺礼。”
老板娘诶了一声，厚大的嘴唇张了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钟灵儿低下头，嘴角微勾，再抬起来，脸上带着疑惑：“老板娘可是想说什么？”
老板娘伸手拽着汗巾，脸上爬满了纠结，最后下定决心，在她们对面坐了下来。
“二位姑娘莫要嫌弃啰嗦，只是，这城主府着实邪门，你们还是趁早回家吧。”
陆还忙问：“邪门？好端端的城主府怎么会邪门呢？”
老板娘叹了口气，“我也是听我家里的那位说的，他在城主府当差，自三个月前开始，城主府的丫鬟小厮们总能在半夜听到婴儿啼哭声，可城主夫人还大着肚子，城主又没有别的小妾，哪来的孩子，因此，他们都说，这夜夜啼哭的，乃是鬼婴。”
钟灵儿：“或许是有下属将自己的小孩偷偷带进来了。”
“起初大家也是这么想的。”老板娘顿了下，“可是，城主命人将城主府清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小孩，结果，就在当晚，他们又听到了鬼哭声。城主大人当即率了几个侍卫去寻找声音的源头，这一摸查，就查到了城主夫人的屋子，一门之隔，城主突然遣散了侍卫，一个人进去，许久没出来，等到第二日，那夜随他一起摸查的侍卫全部被解聘，我家那口子正是其中之一。”
“城主当时进去，可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老板娘摇头，“不曾听我家那口子说过。”
钟灵儿直觉这期间发生的事情一定有猫腻，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姑娘，你可千万别去啊。”老板娘突然俯下身，小心翼翼低声说，“这城主大人这般行事，说明这府里有鬼一事，不说十成真，也有九成。”
本是萍水相逢，但她这般用心的提醒，让钟灵儿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
“多谢老板娘提醒，我们送完礼便离开。”
她说完，碗里的汤圆也吃的差不多了。
陆还倒是还剩一半，她一向不喜欢吃甜食，能吃一半，也是难得。
她放下碗筷，便见钟灵儿手撑着脸，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怎么了？”
“吃饱了吗？”
陆还点头。
钟灵儿笑意加深，起身，轻飘飘地开口：“吃饱了，那便有劳陆大小姐了。”
大小姐三个字被刻意强调，陆还一下子便听懂了她的意思。
陆还大手大脚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钱袋，问道：“老板娘，多少钱？”
“一共六文钱。”
才六文，这凡界的物价着实便宜，她以往请自己的狐朋狗友们吃一顿饭都得花个两三颗天级灵石。
六文钱，她还是掏……掏不起的。
陆还瞳孔瞪大，手在钱袋里掏来掏去，愣是摸不到一点银钱的影子。
她的钱呢？
她前天辛辛苦苦从司利手中赚的钱呢？
钟灵儿见她差点要把钱袋子掏出个洞了，却连一个子儿都没掏出来。
“你怎么了？”
陆还声音带着急切，“我的钱不见了。”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赚的人生的第一桶金，就这么不见了，她气的想吐血。
“算了，我来吧。”钟灵儿不想僵持下去，忍痛掏了那六文钱。
此时天色尚早，钟灵儿走在前面，满城闲逛着。
后面，则跟着一个低着头蔫蔫的陆还。
钟灵儿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惦记那钱儿呢？”
陆还抬头，眼眶有些发红，“那不是钱，那是我的尊严。”
身为焚香谷的大小姐，自由浸淫在商道之中，竟没学得她阿爹那一手钱生钱的本事，到手的钱还飞了。
她对不起陆家的列祖列宗！
钟灵儿不太能理解她的苦恼，她眼睛穿梭在街头巷尾，落在墙角时，眼睛一亮，走了过去。
一个小乞丐蹲在地上，小脸灰扑扑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好奇地打量着钟灵儿。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狗蛋。”
陆还皱眉，“怎么会有人给孩子取这个名字？”
人界有这样的习俗，穷苦人家的孩子取贱名，好养活，其实这也是父母对子女的期望，婴儿易夭折，生在贫穷的家庭，活下来已是极为不易。
陆还生在富裕家庭，自然是不能理解，钟灵儿也不打算与她解释，只转过头，含笑问狗蛋：“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狗蛋歪着头，似乎没想到怎么会有人找小乞丐帮忙。
“什么忙？”
“你们内部的消息最为灵通，我想你帮我搜集城主府的所有小道消息。”
“这……”他脸上明显流露出纠结。
钟灵儿不急不慢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明晃晃金灿灿的东西，“这是给你的聘金。”
她摊开手，是一块份量不少的金元宝。
狗蛋的目光瞬间被它吸引，头点得跟捣蒜一样，“我做完，这块金子就是我的吗？”
“自然。”
他抬头，脸上满是坚定，“那我们说好了。”
“一言为定，三日之后，我再来找你。”
狗蛋点头，说干就干，很快单薄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还偏头，开口问道：“刚刚连六文钱都不舍得出的人，怎么舍得拿一块金元宝出来，给一个小乞丐？”
钟灵儿笑而不语，转身往城主府的方向走。
两人回到城主府，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府内点着灯，将整座府邸照亮。
回到住所，她们刚好碰到谢道一从外面回来。
他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提着的，是一只赤羽红冠的大公鸡。
那公鸡被倒吊着，一双翅膀不安分地扑腾着，扬起的灰落在了谢道一的衣摆。
他啧了一声，那扑棱的翅膀一僵，老老实实没在动弹。
陆还走过去，弯下腰，伸手戳了戳鸡翅膀，“你上哪儿找来的这么胖的一只鸡？”
“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那鸡突然口吐人语，听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的声音。
陆还“嚯”了一声，“这鸡还会说话，莫不是哪只公鸡成了妖？”
那大胖鸡闻言，气得头顶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小米粒大小的眼睛死死瞪着陆还。
“本君可不是那些低贱的妖物，本君是凤凰，这六界之内唯一的一只凤凰！”
“哦。”
“你这是什么态度！”大胖鸡……不对，是凤凰被她这轻飘飘的态度激起了一股火气，“你这个没见识的凡人，见到凤凰竟然不跪！”
陆还眨了眨眼，不太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为何要跪？”
凤凰挺了挺自己的胸膛，语气里满是自得，“我们凤凰是天生神格，凡人见了，理应以神之礼相待。”
三人对视上，都没接他的话。
他却自顾自地吩咐起来，“所以，你们识相的话，就先把我松开，那个穿绿色衣服的，对，就是你，去帮我准备吃的，我要吃清晨的第一滴露珠，它的口味最为鲜甜。”
钟灵儿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而后仰头望天。
凤凰循着她的目光，看见一片繁星，轻咳一声，“今日便算了，露珠不新鲜，明日你再去帮我采。”
“还有你。”
这个一口一个大胖鸡的喊着他的女人，他一定要让她做最苦最累的活，让她知道，得罪凤凰是什么下场。
“你，就帮我每日捏肩擦背，倒洗脚水好了。”
陆还冷笑一声，“捏肩擦背，倒洗脚水？就你，一只大胖鸡？”
“说了，我不是什么大胖鸡，你这个笨女人！”
“那也比一只鸡强，大胖鸡！”
“笨女人！”
“大胖鸡！”
场面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陆还撸起袖子，凤凰也胸膛鼓鼓，蓄势待发。
就在两人动手的一瞬间，钟灵儿眼疾手快拉住了陆还。
谢道一则是两指伸出，卡在了凤凰的脖子上。
凤凰脖子一凉，一滴血从他卡住的地方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幽幽金光。
只一瞬便消失不见。
凤凰大叫：“你竟敢伤本君，本君的血滴滴珍贵，你竟敢，你竟敢……”
它竟敢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钟灵儿恍然大悟，这凤凰神君虽说脾气古怪，却是个嘴巴笨的。
千金谷医人侍神，最是尊敬神明，眼下蹦出个凤凰神君，她还是揣着几分对神明的敬意，举止上并未过火。
但陆还就不一样了，她本就对修道一途没什么追求，平日里的功课作业都能混就混，涉及到神明的知识知之甚少。
而且，距离人界修者上一个飞升成神已过了千年。
她对神明既不了解，也不会有什么敬意。
伸出手，一把握住凤凰的脖子，陆还轻易就从谢道一手上将它提了过来。
凤凰大喊：“喂，笨女人，你要干什么？”
陆还好整以暇看着它在自己手心挣扎，故意压低声音说：“干什么？我从小山珍海味吃过不少，这凤凰肉还是第一次见，不知道是蒸着吃好，还是煮着吃好呢？”
她说完，舌头伸出来，小幅度舔了一下下唇。
谢道一接道：“我觉得还是炒的好吃，加点辣椒，灵儿，你觉得呢？”
钟灵儿听到他喊出的一声灵儿，心跳抖动了一下，她偷瞄了一眼他的表情。
他面上自然，没有丝毫怪异神色，似乎刚刚只是说了再普通不过的话。
原来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他们现在也算是朋友，喊名字也没什么不妥。
成功把自己说服后，她摒弃了这些杂念，也加入了他们。
“我觉得啊，还是炸的好吃，撒上少许盐，定是人间美味。”
凤凰被倒挂着瑟瑟发抖，红色的鸟冠都耷拉了下来，“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