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盈一脚油门直接开回了中医馆,从环城路往下到中医馆整个过程只用了三分钟,而这三分钟里,祝乔仪问了两次带她去哪儿。
梁盈都没有回答。
安全带卡扣一松,梁盈看她:“到了,先下车吧。”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祝乔仪语气不太好,“送我回去。”
祝乔仪也没解安全带,端端坐着直视前方,以骄矜姿态对待梁盈。这种感觉,怎么描述呢,她有理占上风。
梁盈眼睛里有无奈,轻拉她的胳膊,靠近帮她松安全带。
祝乔仪来不及反应,心脏咯噔一下险些跳出胸腔,下一秒安全带已经松开了,梁盈也没朝她看一眼,很平静地拉开主驾驶车门跨出去。
而她,眼色久久不能淡开。
看向挡风玻璃,梁盈也眸色微提,和她淡淡地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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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了两次都没喝上梁盈泡的茶,其实她也不喜欢喝茶。
医馆晚上和她想象的并不一样,庭院里立了好几盏路灯,连台阶的筒灯也是开着的。
柜台上有打包好的药材,祝乔仪的目光从那儿移到梁盈身上。
梁盈正在倒水,问:“白开水可以吗?”
祝乔仪亦面无表情走近,慢慢说:“我晚上不喝水。”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怕第二天会脸上浮肿。
祝乔仪把目光转到桌面,想了想还是问:“你刚刚坐那儿?我怎么没看到你。”
“没看。”梁盈声音很轻。
“你都到门口了,怎么没看。”
梁盈回答她的问题并没有很着急,打开盒子,再关掉桌上咕噜作响的茶壶,本以为已经得不到回答的祝乔仪,安静地立在旁边,也不再往下问。
这时候,梁盈说:“我其实不喜欢。”
对于从小在桉阳长大的孩子来说是不会提起太大的兴趣在四季茶馆看表演,本地人哪个都看过不下十场京剧表演了,桉阳人都能哼个几句。
连清晨的收音机里都是黄梅戏,筒子楼里也尽是些本土传统文化特色。
但梁盈没有回答是不喜欢什么。
祝乔仪问:“不喜欢看京剧?”
梁盈眼帘顿了顿,转眸看她:“不然你希望是什么?”
对啊,她能希望是不喜欢什么,这句话本来也就是随口问的,不值得她去细想。祝乔仪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因为她懂,越是提显得越在乎。
她根本不在乎,不需要在乎。
她就是只是对梁盈有怨。
这怨深入骨髓,不是蜻蜓点水便能一笑而过,所以她不会因为找行李箱的事情就对梁盈有所改观,绝对不会。
“梁奶奶呢?”祝乔仪环视一周问,她每次过来都没见到梁盈的奶奶,梁盈的爸妈一直在北京做生意,有时候过年都不见得回来。
也就是因为太忙,加上梁盈户口在这边,高中才转回了桉阳。
“奶奶最近参加老年协会的活动,应该还在排练。”梁盈拉了一下袖子,看手表的时间。
时间正好八点半。
梁盈也很突然地换了个话题问她:“打算在桉阳呆多久?”
问这个问题并不奇怪,在祝乔仪规划的人生里,是没有桉阳的,桉阳只是港湾,是有家人的地方,但不是她最终追逐的终点。
正是因为没有规划,所以回答才会略显尴尬,祝乔仪把头别过去,低下眸子清淡地说:“过几天就走。”
她不敢说实话,因为她对于自己接下来也没有任何打算。也就没有想过会不会一直留在桉阳,或许会,或许不会。
梁盈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很淡地嗯了一声。
“我拿了行李箱就走。”祝乔仪把话又引到重点上。
“那个位置是监控盲区,我的监控没看到。”梁盈往水杯里放柠檬片,柠檬片落进滚烫地开水,立马炸出细小的泡泡,一颗颗浮起来。
“那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祝乔仪此时心里更不舒服了。
梁盈的种种表现,让她陷入了一个火圈里,不逃被灼烧的炽热难耐,逃了遍体鳞伤,或许说她伤口刚结痂,跨和不跨都是伤害。
“我帮你看看病情,先坐吧。”
梁盈一直都是这种,口吻平静,温淡示人,不说话时觉得她浑身都是刺,接触起来是温和的,连重话都要思考过后才说出来,这样人的真是让人分不清她是难以接近还是平易近人。
以至于到后面,祝乔仪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梁盈。
桌上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祝乔仪的思绪,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朝着手机屏幕看去,屏幕反方向对着祝乔仪。
祝乔仪看得很清楚,备注:黎菁。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名字,两个字看着美好安静,她瞬间就猜到了来电的人是谁。
梁盈从容淡定,当着她的面接了电话:“怎么了?”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祝乔仪没听到,只见梁盈的视线微微敛起,顿了顿说:“那我一会儿过来接你,别乱跑。”
电话掐断,手机放回到原位。
祝乔仪没敢看,没感泄露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撂梁盈一眼,转念想这人怎么这样,前脚拉前女友走,后脚接暧昧对象,现在的渣别人都不需要藏着了?
“坐。”梁盈眼神情绪依旧。
空气流动得很慢,又稠又黏,祝乔仪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塑,喉咙里涌着酸水,也不说话看着她。梁盈能看出来,她的神色仿佛是将一腔热枕浇灭,眼里所剩的一点遗憾都宛如火烧灯草,瞬间化成灰烬。
这是,误会了......
祝乔仪脚顿了顿,极其自然地撂了桌上的手机一眼,转过去往门口走。
身后的有脚步声,梁盈的声音随即而来。
“这么晚了,我送你。”
听着尾音一落,祝乔仪的步子也跟着停下,还没有反应,后背忽然被撞了一下,力道不重,她的脚惯性失衡往前扑,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回带。
祝乔仪就这样撞回梁盈怀里,脚步往后踉跄两步,本能抓着梁盈的手臂保持平衡,她当时想都没想,稳住后,立马推开梁盈,眉心微微往里走,气势是凶的,目光笔直地看过去。
“你干嘛呀?”祝乔仪声音有点恼。
梁盈被她的力道推得往后节节后退,后腰没有防备的撞在桌角,巨大的撞击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直冒。
这声音,祝乔仪听到了,她如刀刃的目光收了收。
梁盈见她红了眼眶,明显眉间有一丝慌乱,顾不着自己腰上的伤,先是想是不是她撞疼祝乔仪了?当下第一反应马上说对不起。
祝乔仪当时忍着眉间的酸楚,指甲抠进了掌心,浑然不觉的疼。
医馆的门口挂着一盏灯,灯光幽幽泛黄,照亮方寸之地。
祝乔仪的半边脸被光照得情绪尽显,鼻尖的呼吸温热,心里跟蚂蚁撕咬一般难受得厉害。
“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她想说的话这时候说了出来,声音在抖,又故作镇静,而后转眸看向梁盈。
“你在气什么?”梁盈忍着疼,声音有点哑了。
这个问题在祝乔仪听来,似乎不是指的刚刚,而是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其实那些事情根本忘不了,甚至说已经根深蒂固,它不同于谈了一场简单的恋爱。
只不过后来啊,回忆谈的比恋爱还久,那段感情像是刚刚萌芽就被扼杀,又像是她们太过年轻经不住现实磨合,但不过坚持不下去的,从来都不是她,是梁盈。
所以她没气,也不值得去生气。
她对梁盈没有旧情、没有思念、更没有放不下。先放手的人都不怀念,她凭什么要念念不忘。
她的人生里又不是只有爱情。
其实就在刚刚靠近的那瞬间,她积攒多年的委屈悉数涌出来,温和的风顺着窗缝隙灌进来,很是割眼球,没有垂眸,眼角红了。
是的,到现在她才发现,她躲的一直不是梁盈,是她自己这份委屈。
再次缓过来时,祝乔仪吸一口气。
“你真的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气?我没有时间在这儿听你打电话搞暧昧,还有,你无不无聊?你带我来这儿不就是做给手机里的那位看的吗?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要牵扯到我,箱子找不到我就不要了,我还是那句话,请你注意分寸。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摸我手,如果再有下一次.......”
祝乔仪声音停顿住,她一时间没有想好要怎么威胁。
梁盈看着她,后腰的疼痛仍旧没减,额头起了一层薄汗,祝乔仪自动脑补故事的能力还是很强,她慢慢稳着呼吸,说:“我跟她是朋友。”
“跟我没关系,你跟我解释什么?”祝乔仪快速接上她的话,停下两三秒后,她在短短几句话里占上风,也有了宣泄委屈的勇气,忽然间她嗤笑,“怎么?你是放不下我了吗?”
梁盈不说话,眉间四平八稳,当祝乔仪坦荡说破戳穿,她眸子才低了低,纯粹是下意识地反应。
当一场对峙中,有人占据上风,那这股风便会越刮越大,整片荒原无一幸免,皆是一片残败。
祝乔仪在梁盈的眼睛里看到了些什么,那一刻忽然心脏一酸,快速拟好的腹稿被浸了个干净。
“你希望是什么?”梁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反问,有可能在当下,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祝乔仪没有再继续争执,转头出了门,再说下去,就显得她才是放不下的那一个了,她希望自己是潇洒大方的,活得就跟网络人设一样,不拧巴,自然初恋也是时间久了,散了就忘了。
她的背影是做到了,干净洒脱,将庭院微弱的灯光抛之身后,跨大步子,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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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天,祝乔仪没有出门。
自打她在四季茶楼逛了一圈以后,桉阳的好多亲戚都知道她回来的消息,准确来说是从梁盈那儿离开后,刚到家就发现姑妈大晚上全来了。
一张口就是大嗓门:“有人说乔仪回来了,我就说来看看,还真是啊。”
祝乔仪乖巧地挨个叫人,抿着笑也不接话。
随即而来的就是连续两天都有人上门拜访,拿了些土特产,依旧是要签名或者合影,然后聊聊最近拍戏的情况。
之前搭了个老戏骨,家喻户晓的国家级演员亲戚们都认识。
自然聊天里就想听听她讲在剧组的事儿。
祝乔仪也做好了准备大家问她怎么自己回来,没有团队的人跟着。
她三两句话敷衍过去。
当然,没有用,出了这个门,大家还是会去猜,等传到街尾已经不知道变成什么了。
其中有个亲戚带了孩子来,孩子刚大学毕业说找不到工作,希望能到祝乔仪的工作室给安排个事儿做,工资低一点也无所谓。
祝乔仪完全没有准备,祝母知道她什么情况,所以先一步说暂时人刚好够,后面有机会再跟你讲。
陈黛听祝母这么回答的,瞬间诧异了:“不会得罪人吧?我家好多亲戚就这样,上次,我姑跟人起纠纷,我在派出所户籍科,她一个电话打我这儿,让我过去抓人。”
祝乔仪听笑了。
“你别老笑啊,我问问你跟梁盈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她带你做什么去了?”
陈黛从高中那会儿开始就挺八卦的,到现在依旧是保持本色。
提到梁盈,祝乔仪的笑收了收,留了一丝在唇角,盖住自己的情绪:“没做什么。”
“你们什么时候熟的?怎么我看不懂你俩的关系?”
祝乔仪也不回答,喝了冲兑的橙汁,满口都是糖精的味道,大红色的吸管打了个结,看着很有桉阳的味道。
那天晚上梁盈说的话,她到现在还记得。
什么叫她希望是什么?
要不说聪明的人回答问题都这么有水平。
祝乔仪把吸管从高脚杯里抽出来,扔进垃圾桶,同时就把话题给岔开了:“人什么时候过来?”
陈黛刚撕开饼干还没吃,侧头看一眼手机屏幕,再次把头抬起来时,眼睛一亮,抬手喊道:“在这边。”
祝乔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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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乔仪并不是没有打算找自己的行李箱,她相信行李箱不在梁盈那儿,但东西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的,目前网络上安静。
桉阳公安局周末只有三个人值班。
其中一个是以前的同学,叫什么名字,祝乔仪忘了,人是陈黛帮她找的,带着她进监控室调那天的监控。
一见面倒是对方先认出了她,叫她名字时,她还是懵的。
“是我,我们初中一个班,上了高中以后你在我隔壁班,苟荀啊,想起来没?”对方努力地帮她回忆,初中一个班,高中有三年的时间淡化对一个人的印象,何况过了这么多年,祝乔仪还是没想起来。
陈黛又提示:“咱们隔壁班做体操那高个子,站第一排,跳跃运动跳的最高的那个。”
难怪陈黛记得住,跳得高是会被笑的。
但她还是没印象,那时候她都是站梁盈侧后方,做体操的时候都在看梁盈。
不过祝乔仪还是笑了笑,说:“原来是你啊。”
苟荀也是隔壁班的,那就是跟梁盈一个班咯。
“对对,你想起来了。”苟荀端着保温杯,随后带她们进了监控室,“你应该早点过来更好查,那天的监控我给调出来了,就看监控需要点时间。”
苟荀坐在电脑前帮忙把四周的几个监控画面都给调出来,然后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查监控找的熟人,祝乔仪一开始丢了箱子也是没有打算报案的,先前考虑到自己作为公众人物,很少有自己的私生活,报案就意味着事情也可能会是被曝光。
让陈黛帮忙找熟人调个监控也不报案,知道箱子下落后自己去找。
监控室只有三个显示屏播放着,空调的风吹出的味道带着陈旧感,标准的白色办公室地砖四角都泛黄了。
“最近在那一块儿丢东西的挺多啊,班长都来看好几天监控了,每天都这个点来,话说回来,都丢东西,这件事所里要引起注意了,你丢的什么?”
祝乔仪思绪忽然被他的这句话拉开,下意识看过去。
高中梁盈是隔壁班长,祝乔仪一直知道的。
她问:“她找什么?”
“不知道啊,没说,就说丢东西了,每天都看到晚上才走,这两天没来。也是很巧,诶,就乔仪你看戏那天晚上,刘队知道消息以后让我们带着人去环城路巡逻,那天她监控都没看就走了。”
陈黛饼干嚼得咔咔作响,转过来问:“乔仪回来这么大面儿,还专程巡逻?”
“刘队是怕围观出现意外,也不知道乔仪行程有没有泄露什么的,万一有粉丝追到桉阳,出现意外怎么办?”
祝乔仪这么一听,心里两秒没有回过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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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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