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怪胎

1

经过一个假期,很快就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滕川风不紧不慢地啃着面包走到玄关,看到前几天刚买的新书包,心中不免有些欣喜。要是提着这样一个名牌书包去学校,肯定马上就能成为大家讨论的焦点人物了。

这么想着,滕川风将手里剩下的那半片面包都塞进嘴里,接着坐在玄关的台阶上,用那双还沾着点面包屑的手穿着制服鞋。皮鞋的表面被擦得光亮,鞋底很软,穿上在街上跑半个钟头都不会觉得难受。

“小风,新学期也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哦。”

滕川风的母亲是典型的家庭主妇,一头棕褐色的长卷发束在脑后,系着一条粉色的围裙。她笑着把便当盒递给已经整装待发的滕川风,一边嘱咐他在学校里做个乖孩子,不要去惹麻烦。

“好了好了,知道了。那我出门了。”

“一路走好哦。”

关上大门,滕川风收起刚才温顺的模样,板着个脸,死死地盯着门上的猫眼半晌。想到这个女人正在和自己小十几岁的人搞婚外情,那张慈祥又温柔的笑脸就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好在手里漂亮的皮包还能让滕川风脸上绽开笑容,那可是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家里有外遇的,不只有母亲一个人。

那天滕川风和几个朋友翘课去游戏厅,回家路上打算去附近的快餐店吃个汉堡套餐,毕竟母亲的手艺实在是太差了。滕川风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每个月拿几十万去上培训班,厨艺还能毫无长进。

当滕川风拿着汉堡,饶有兴致地数着纸盒里还有多少根薯条的时候,一抬眼却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正站在街对面的咖啡厅外。他似乎朝着这边看了一眼,滕川风吓得两手一哆嗦,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连忙侧过身去,企图用两侧的鬓发遮挡住自己的脸。

滕川风悻悻地转移到靠里的座位,都怪这个满身烟味的死老头,让他没有办法再坐在窗边欣赏那些路过的漂亮女孩了。他大口大口地吃着汉堡,目光没有从父亲身上移开,他想知道每天都是深夜才回家的大忙人,现在怎么有闲情在外边喝咖啡。

直到滕川风看到父亲和一个打扮娇艳的女子一同进入咖啡厅,他才确认了自己刚开始的那个猜测。但他并没有急着揭露父亲的不忠,而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远远地对着咖啡厅里打情骂俏的两人拍了几张照片。

“你想要多少钱?”

滕川风看着账号里打进的一串数字,差点在课堂上笑出声来。五十万!原本在班级里被称为“贵公子”的他,一个月的零花钱也不过才十万块,没想到仅凭这么几张模糊的照片,就能从那老头手里拿到五十万,还是一次性入账。

只不过买下喜欢的皮包,换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再给自己置办一身的名牌,这五十万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好在滕川风想到一个好主意,仅仅用一顿早饭的功夫,就在父亲的手机里安装好了定位软件。这样一来,出轨的证据可就想要多少有多少了。滕川风一边想着,一边又将皮包提起来欣赏,心中暗暗窃喜:“下次该敲那老头多少钱好呢?”

“喂!风!”

滕川风刚走进校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不用想,那肯定是自己一年级的跟班矢泽翔阳。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矢泽翔阳快步跑上来,一拳打上了自己的后背。

这家伙,还是那么不分轻重,真惹人烦。

好在矢泽翔阳还有点眼力见,看到他提着新包,连忙凑上去仔细看了几眼。

“风,你换新书包了?”

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题,滕川风忍住了嘴角的笑意,刻意提高了些音量回答道:“是啊,在苔町买的。”

“苔町?就是那个一杯咖啡都要卖三千日元的高级商场吗?!”

滕川风暗喜,没想到矢泽翔阳人是笨了点,但很能直切主题,话从他这个大喇叭嘴里说出来,滕川风立马就感觉到周遭的视线都汇聚到了他们这边。

刚想再说点什么,矢泽翔阳就一把将滕川风手里的皮包抢走:“快给我看看!”

滕川风啧了啧嘴,注意到身旁还有其他人,又赶忙挤出难堪的笑容,追上去把心爱的皮包夺回,故作打趣地说道:“好了翔阳,别给我弄坏了。”

“看一下都不行啊?风,你好小气。”

“死肥猪。”滕川风在心里怒骂着,径直走进了教学楼,没有再搭理矢泽翔阳。

好在二年级没有再和矢泽翔阳分在一个班,滕川风松了口气,那家伙满是赘肉的身材看得他连吃饭都没有食欲。想到这里,滕川风在桌下打开了便当盒,金枪鱼饭团、炸鸡块、花椰菜……果不其然,又是从便利店里买来糊弄他的东西,甚至连摆盘都一模一样。

要不中午翻墙出去吃汉堡吧,或者拉面也可以。滕川风这么想着,思绪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直到有人在桌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吓死了,还以为你不想和我说话呢。”

“啊,抱歉,我没听到。”滕川风摆了摆手,解释自己刚才正在发呆。他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跟前的人,那是个染着红棕色头发的男生,带着一对环形的耳钉,光是从他的样貌就知道,这是个不好伺候的主。

但滕川风并不反感认识这样的人,和他这种人待在一起会比较有趣。

“等会儿一起去楼上吃午饭怎么样?我看到你带便当了。”

面对眼前这位不良少年的邀约,滕川风自然是不会拒绝,他点了点头,看向他胸前的名札,上面写着:新谷悠。

“能吃一口你的便当吗?”

“可以是可以……但不一定好吃哦。”

滕川风把饭盒盖子打开,整个递给了身旁的新谷悠。他看着新谷悠夹起炸鸡块放到嘴里,又撇眼看了看他放在椅子上的便当。相比起自己的那份,他的便当要精致很多,毫不夸张地讲,这简直就和去店里吃的豪华定食套餐没两样。

“很好吃哎!你妈妈很会做饭嘛!”

“哈哈,谢谢。她有时候会去上厨艺课啦。”

不知道为什么,滕川风还是觉得,这样说会让别人觉得自己亲切一些。当然,他也无法理解,竟然有人会说自己的“便利店套套餐”美味。

两人互相分享着便当,很快就聊到了一起,顺便约好明天中午一起去新街的小店吃炸猪排。滕川风很好奇新谷悠所说的那几个朋友,似乎都是另一所高中的不良学生,其中一个人还有自己的摩托车,这让他很是羡慕。

滕川风还想再听新谷悠说些有趣的事,低头盖饭盒的功夫,新谷悠脸上的表情便由晴转阴了。顺着他的视线,滕川风看到了那个蹲坐在墙角的男生。他的左眼戴着医用眼罩,一只手拿着小卖部买的切片面包,一只手拿着铅笔,在素描本上画着什么。

“又是这个怪胎。”

2

“怎么了?”

滕川风有些吓到了,毕竟从见到新谷悠开始,还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笑”以外的表情。他看得出来,新谷悠很讨厌那个人,严格来说,这种情绪中还带着一些鄙视和厌恶。

“你不知道吗?”

只见新谷悠撇过眼来看了自己一眼,滕川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能听到新谷悠嘲弄般的轻哼了口气,眨眼间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神情。

滕川风下意识地认为是自己看错了,可心头那种难堪的感觉却没有散去。

“呃……是因为他戴着眼罩吗?”

不知道为什么,滕川风有点紧张,看到那人身上最违和的一部分,试探性地询问着一旁的新谷悠。直到他看见新谷悠露出一丝还算满意的表情,才算是勉强松了一口气。

“哈哈,我就说嘛。到这个年纪还在装什么中二病真的有够逊的,多半是个会在床底藏色情漫画的死宅吧?”

没想到迎来的却是新谷悠一阵放肆的大笑:“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难道你也是这种人?”

“怎……怎么可能啊!你别开我玩笑好不好。”滕川风心里一惊,生怕再让新谷悠看出些什么,于是又将话题转移到这个“怪胎”的身上,“我说,去捉弄一下他怎么样?”

“我觉得你最好别这样,还是少和他接触比较好。”

听到这番话,滕川风倒是放轻松了些。毕竟自己在学校里的风评还算不赖,要是真去找那家伙麻烦,被别人看见又添油加醋地说一通,可就没有矢泽翔阳这样的跟屁虫围着自己转了。

但是,当滕川风转过头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的新谷悠背着阳光,上半张脸都覆在头发的阴影之下,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人,嘴角是一抹诡谲的微笑。

“你觉得呢?”

新谷悠的身体没有任何转动,只是将阴影之下的眼珠扭过来盯着他,接着微微眯起眼睛,等待滕川风的回答。

滕川风心里一紧,新谷悠正由上至下地俯视着他,他漆黑的双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尽管他给出的是一个疑问句,但滕川风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简直就像在给他下达什么命令一般。

滕川风想要顾左右而言他,但没有人能从这样的眼神中逃走。他的眼球颤动了几下,后颈开始不自觉地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努力想把嘴边的话给咽进肚子里,可它只是卡在喉咙的缝隙里,像一根细长的鱼刺,深深地嵌在那里。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直到新谷悠低下头,额间的刘海将上半张脸全部吞没的时候,滕川风才吐出了那句话来:“那……那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看我的!”

霎时间,新谷悠的脸上展现出灿烂的笑容,他微微抿唇,然后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什么嘛,还以为你是那种无趣的人呢。”

滕川风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什么,可手心上的汗水还在从掌中的纹路渗出。他环顾四周,露台上的学生已经比刚才少了许多,里面似乎也没有认识自己的人。他又看了一眼新谷悠,那张笑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把利器,闪着寒光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滕川风只好咬咬牙,趁着没人注意,快步走向了那个挤在墙角的怪胎。

“喂,你在画什么呢?”

听见有人在冲自己说话,上井默就知道,他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他并不想和那人解释什么,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他,只是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起手中的物品,关上素描簿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滕川风站在他面前,他仍然能感受到新谷悠的视线,犹如滚烫的烙铁印在自己的背上,这让他很不是滋味。明明应该是他们围着自己转,他们给自己做事才对,这不公平。

眼看这怪胎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滕川风心里溅起一阵火花,他迅速地抢走了那本厚厚的素描簿,一边嬉笑着,一边将素描簿翻开来。

“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滕川风开始用那萎缩的小脑遐想,毕竟他对那些从贩子手里高价买来的黄色碟片早就没了兴趣,看来看去也只不过是些拍来赚钱的商业电影,既不真实,也没什么美感。

他想起以前美术课的时候看到的几座**女人像,那一层薄薄的纱布被刻画得惟妙惟肖,勾勒出她们曼妙的身形,凸起的双峰和富有肉感的小腹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如果是这样的画作,他倒是有闲情欣赏一番。

然而,在滕川风看到纸上画着的东西时,他的双腿,连着双腿之间的玩意都瘫软了下去。

黑色的炭笔印记在白色的画纸上显现,滕川风无法形容他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东西。他依稀能分辨出这东西的样子,它喉管上碎成细丝的肌肤牵扯着头颅和身体,一排排的杂线像有数千只铁线虫镶嵌在皮肤上,啃食着它的骨髓。它的□□是残缺的,溃烂的脏器融化在一起,从内而外地渗出,像是一具被虐待致死,隔了好几个月才从下水道被打捞起的尸体。

滕川风感到胃里的炸鸡块和金枪鱼饭团在翻涌着,腥臭味从他的鼻腔直冲脑门,这种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反胃让他难以忍受。

“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滕川风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恶狠狠地将手里的素描簿扔到了地上,他想咒骂几句,可还没等他开口,胃酸就反了上来,让他直犯呕。

“都让你别靠近这个怪胎了。”

眼见着滕川风有些自顾不暇,新谷悠才走上前去扶着他的肩膀,他微笑着看了上井默一眼,搀着滕川风头也不回的走了。

“怎么样?”

带着脸色惨白的滕川风回到教室,新谷悠才同他说话。刚受到巨大的冲击,滕川风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面对新谷悠的关心,倒是让他觉得安稳了些。他从抽屉里翻找出水杯,狂喝了好几口水,才把刚刚堵在喉咙里的东西一并冲了下去。

“现在好多了。”

“不。我不是问你。”

只见新谷悠的脸上又浮现出那个笑容来,他的手指在下巴上缓缓划动,再一点一点移动到嘴唇,像是刚完成屠戮的猎人,正涂抹着沾在唇间的血迹。他低沉地笑了一声,又用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双眼看着滕川风:“我说那些画。你不觉得它们很有美感吗?”

滕川风至今也无法忘记,新谷悠那个阴冷又恶心的,让他吐了一地的表情。

3

“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失礼了。”

面对这样的事情,上井默早已习以为常。他弯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素描簿,用手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他翻开来看了一眼,好在里面的画像并没有被弄脏。他将素描簿合上夹在腋下,拿起手中的切片面包继续吃着。

在那个还剩下半片的面包表面,留着一块被手指掐过的痕迹。

时间很快又来到下午的体育课。由于有眼疾,上井默不用去参加课程,只是远远地在一旁树下的阴影里看着,看他的同学们成群结队地在运动场上玩耍。有时候上井默想,自己或许还是要运动一下比较好。

不过大多数时候,上井默也只是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画着他的素描簿。

他蛮喜欢学校里的景色。宽阔的绿茵场,整齐的几栋教学楼,透过操场的拦网,可以看见远处矮矮的山脉。尽管这些事物的形状不会有变化,但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到的景色也各不相同。

校园里的景色,上井默不会厌倦,校园里的人,上井默也不会看腻。被称为怪胎的他,也有着和其他高中生一样的小心思。

过去许久,素描簿上还是只有几根草草的定位线,而上井默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网球场上。

对于她,上井默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她是一个在中国出生,日本长大的女孩,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叶阑。只不过,上井默到现在还不能很好地用中文把她的名字念出来就是了。

她似乎不太有运动细胞,在体育课上和朋友们玩躲避球的时候,总是会被球打到。

原本上井默并不是多么关注她,只是在某次的机缘巧合下和她聊过几句罢了。那场春雨只是绵绵地下了一晚,再醒来,也只不过是叶片上那一滴轻盈的露水,落在浅浅的积水之中,荡起一阵没什么人在意的,细细的涟漪。

直到某天上井默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到她,才发现她带给自己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潮湿。

上井默无法将她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拨离。他总是悄悄地靠在走廊的窗边,那样的话,只需要微微侧过头,就能看到坐在隔壁班教室里的叶阑。叶阑很瘦,雪白的肌肤包裹在那一层皮肉之上,从她衬衫布料的走向,可以看得出她肩峰和锁骨的形状。

有时候上井默不能在教室里看到叶阑的身影,会觉得有些失落。

“哦,不清楚。可能又去保健室了吧。”

上井默很不喜欢别人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那种上下打量他的目光,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询问了隔壁班的某个同学。在得知叶阑去了保健室的时候,上井默难免为她担心,他想去看望叶阑,但又觉得这似乎有点不太合适。毕竟他们两个,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

这天午休,上井默像往常一样在小卖部买了面包,拿着素描簿到露台上去吃午饭。今天他的运气很好,买到了他想吃的红豆面包。

上井默把素描簿翻开了一点,确认自己的进程,之前的那张画像似乎还没做好收尾工作。

希望今天不要再遇到打扰自己的人了。上井默这么想着,走到楼梯和走廊的拐角,一边翻看笔袋里的东西,以免把重要的工具给忘在教室里。没等他把笔袋关上,就听见“咚”地一声响,抬起头来,发现叶阑整个人趴在地上,衬衫白色的袖口和制服裙已经被地上的尘土弄脏了一大块。

上井默顾不上手里的东西,连忙走上前去想要把叶阑扶起,那句“你没事吧”还没说出口,他便看到刚刚呆站在楼梯上的几个女生跑了下来。她们一左一右把叶阑从地上搀扶起来,关心地说道:“叶阑,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见状,上井默赶紧收回了刚才的动作,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窘迫。他长舒一口气,整理好紧张的情绪,要是叶阑因为和自己这个怪胎接触而惹上麻烦就糟糕了。

正当上井默打算上楼的时候,还没等他转过身子,一阵冰冷的,犹如死人般的气息便抚上了他的指尖。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这份冰冷直触他的脖颈,把他死死扼在原地,无数双无形的触手从他的裤腿和袖口挤进身体,缠绕着他的四肢。触手上的孔洞吸食着身体散发出的热量,没有一滴汗水能从这冰冷中渗出肌肤。

上井默无法自主地进行呼吸,似乎连脉搏也一同停止,只有胸膛的那颗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他的大脑还能够思考,他的理智仍然存在。上井默的感知绝对没有出错,这是邪祟的气息。

他努力将视线聚焦,试图看向眼前这不可名状的恐怖。那里什么都没有。当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上井默还是感受到它的视线,那冰冷穿透了他的灵魂。

他看着那不存在的东西,一直到从拐角处走来几名学生,这种不适的感觉才消散而去。

4

那之后的一整个下午,上井默都无法从当时的记忆中抽离出来,他冰冷的双手到现在都还不能回到正常的温度。

别说是在这座学校了,在整个神奈川县里,他都很少和邪祟打过照面。在学校里多多少少有些灵异传闻,但远远不及这样的程度。

所谓邪祟,是一种由很多种负面情绪所堆积而成的怪物,不能单纯地把他称为鬼魂或者灵,因为它们没有储存灵魂的容器。它们的能量场非常强大,足以影响周遭真实的事物,并且,邪祟所存在的地方,往往伴随着死亡。

而让上井默更加在意的,是那东西所散发出的“情感”。

他曾在电视上看到过能量场强大的邪祟,那是一个连环杀人犯的家。透过壁橱里那双污秽的双眼,上井默能感受到令人反胃的恐惧。血腥的味道穿透屏幕渗入鼻腔,他能通过这些味道看见被害者们残缺的肢体,听见他们被抑在咽喉中的嘶吼。杀戮、痛苦、绝望……这样负面的情感越多,邪祟的能量就会越强大。

可在那短暂的“对视”之中,上井默尚未感受到任何血腥的气息。那更像是一片汪洋,散发着死寂一般的沉默,深陷其中,才能感知到万里之下的洪流。他无法得知那东西想要得到什么,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或许是好奇心作祟,又或许是处于自我的本能,放学后,上井默在学校里四处走动,希望可以得到一些线索。当然,上井默还是更希望,那仅仅只是他的一阵错觉。

路过保健室的时候,上井默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朝里面张望,病床旁的帘子被拉上,他没有办法确定那里还有没有人。

不知道叶阑怎么样了。

上井默有些担心,就算是从几层台阶上摔下来,膝盖也难免会嗑得青一块紫一块。况且,看当时的态势,叶阑大概是从更高一点的地方跌下来的。

“希望她没什么大碍。”

上井默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在他看来,要做祈祷的话,还是要说出来比较有效。

这个时间,除了一些还在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回家了。上井默来到三楼的活动室,走廊上没几个人,但能听到室内嘈杂的讨论声。

“同学,你有社团吗?要不要加入我们文学社?”

经过活动室的时候,上井默被站在门边的学生叫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但是很快,他就失望了。

“这不是上井默嘛?没带眼罩还真没把你认出来。不好意思,咱们社团可不收怪胎。”

上井默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站在那里,加快了脚步,匆忙离开了教学楼。

是啊,这是理所当然的。上井默在学校里根本没有朋友,偶尔会有人和他搭话,但在听到他的传闻后,会面露难色,尴尬地找借口远离。

他不曾期望过有什么人愿意和自己做朋友,更不曾期望有什么人能走进自己的内心。如果一定要有一个这样的人,上井默希望,她会是叶阑。

只是他还未曾拥有那样的勇气。

文体楼相对来说更加安静,除了底楼的室内体育场,以及一层的声乐室还有学生在活动,其他的楼层都空无一人。

越往上,走廊就越是安静得诡异。上井默拉了拉门把手,还是上锁的。他往里看了看,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接着又走到下一间教室。这次他没用什么力,教室门便“哗啦”一下被拉开了,他愣了愣,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美绪,好久不见。”

“最近学校里有什么不太一样的事情吗?”

“……嗯,我明白了。谢谢。”

“不,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一直走到操场上,上井默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学校和往常似乎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再加上,美绪也告诉他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但那刺骨的,穿透每一寸毛孔的视线究竟是什么?

上井默感到一阵头疼,顺带着连呼吸也有些不顺畅,他还记得,上次在电视上看到那个邪祟后,晚上就发了高烧。他不知道现在究竟应该相信什么,是自己的直觉,还是调查了半天也没有得到丝毫线索的事实。

到现在,上井默也只能给自己的猜想打一个问号。

看着远处下沉的太阳,上井默又一次感到眩晕,他从口袋里拿出眼罩戴上,不适的感觉才缓和了一些。足球社的学生们还在绿茵场上挥洒着汗水,轻盈的哨声回荡在校园里,伴随着鸟雀归巢的叫声。

游泳社似乎也没有结束训练,上井默路过泳池的时候,看到那个短发女生还站在泳池边。她是叶阑的朋友,所以上井默记得她。

早点回家休息吧。上井默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脑袋很沉,四肢也没什么力,身体似乎很难适应长时间不戴眼罩——至少在学校里是这样的。

离开学校走了一段距离,上井默才觉得好些了,他又开始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太多的疑惑他无法解开。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感受到的那东西究竟是不是邪祟,或许只是一个附近的怨魂,不小心进到学校,又撞见了他这么个人物罢了。否则的话,为什么他调查了半天,却什么都感应不到呢?

上井默想着,走过拐角,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两侧都是热闹的商铺。他看见马路对面有一群女高中生,她们穿着来神学院的制服,站在咖啡厅的店门口。

应该是又出新品了吧。上井默不怎么来这家咖啡厅,因为偶尔会遇到学校里的人,但他还挺喜欢那里的北海道戚风蛋糕,偶尔会打包一份回家品尝。

上一秒,上井默还在脑海中回味戚风蛋糕的口感,而下一秒,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涌起的不安吞没了一切。他的瞳孔颤抖着,连带着大脑的神经一起,令他头晕目眩。

他又一次看向那几个来神学院的女生,未知的恐惧又一次弥漫全身——她们都是游泳社的成员。

或许方才的眩晕并不是因为眼睛,而是他的身体本能地对什么东西做出了反应,迫使他从那个地方离开。

不会有错的,他的直觉从来没出过错。

上井默飞奔着一路跑回了学校,他甚至没有时间和门口的保安解释,挤过安全门和墙壁狭窄的缝隙,继续奔跑着。之前还在操场上活动的学生们也早已离开,整个学校里透露着某种凄冷而诡异的安静。

隔着泳池边上的拦网,上井默依稀看见泳池中央漂浮着的人影,这画面让他感到一阵胆战心惊。他加快脚步跑到泳池的出入口,但那里上着锁,他没有丝毫犹豫,扔下背包,两手抓着拦网的空隙一跃而上,高度正好让他能攀过去。

上井默跳进水中,向那个女生游去,她似乎还有微弱的意识,上井默碰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上井默将她翻过身来,不让她的脸浸在水里,接着用手臂扣住她的脖子,缓慢地朝着岸上游去。

在他们即将抵达岸边的时候,冰冷的触感裹挟在水中向他席卷而来,像是有一万根针深深地扎进他的皮肤。上井默失去了原来的节奏,接连呛进了好几口水,掺杂着消毒剂的水花刺痛着双眼。他不敢有一丝懈怠,扣紧了手臂,使尽浑身解数朝着岸边游去。

只要能够摸到水池边的那个扶梯,我们就可以得救,只要……能够到达那个地方。

我们?我为什么要说我们?

上井默瞬间清醒过来,他顶着刺痛撑开眼睛,在那个遥不可及的彼岸,上井默看见了深渊之中,那不可名状之物正在看着他的双眼。接着,一股生猛的力道从脚腕传来,将他卷入洪流之中。海水灌入他的耳朵和鼻腔,堵塞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意识却仍然清晰地存在——他比此前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更加接近死亡。

在那翻滚的浪涛之中,上井默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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