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驱逐

1

放学后,浅野玲子没有再像往常那样跑去书店翻阅杂志,直奔回家把心爱的宠物狗牵出去草草溜了一圈,然后便盘坐在地板上看着那一沓塔罗牌发呆。

润子婆婆说过,每个人所要经历的事情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确定了。当他们和母体的联结被剪断,第一次学会哭泣的时候,神明便会在那本无字之书上为他写下人生的结局。

浅野玲子还记得,润子婆婆第一次为自己占卜时所说的话:“你的一生会很幸福,家庭和谐美满,也不会遇到什么大麻烦。”但在下雨天被摩托车溅了一身泥,复习了功课却还是考砸了的时候,浅野玲子总会怀疑润子婆婆的占卜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尤其是现在。浅野玲子完全不理解,现在她所面临的状况,是否也在润子婆婆的意料之中。显而易见的是,这可不是抬抬手拍拍衣服,或者倒头睡一觉就能解决的小事。

浅野玲子坐在那犹豫了很久,却始终无法翻开塔罗牌。

很多时候浅野玲子都会这样,就好比人在纠结做选择的时候,总是会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由硬币的正反面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可是现在,浅野玲子甚至无法做出“是否要抛硬币”这一决定。很多时候会有这样的情况,但人在决定抛硬币的一瞬间,其实已经从根源上解决了问题:要么是不管正面反面,都随着出现的结果作出相应的选择;要么是在抛出硬币的一瞬间做好了决定,就算出现另一面,自己也会坚定地选择一开始的那个选项。

但浅野玲子并不是这之中的任何一种,她大概是那种,不管看到的是哪一面,都会犹豫不决,想着要不要再抛一次才好的人。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所做的这个决定。

她想要继续调查下去,但只能孤军奋战。自己既不能看到灵,也没有可以护身的手段,这无非是蒙着眼睛浑水摸鱼。

就像是一本不合格的悬疑推理小说,主角不是经验老到的警察,不是洞察力满点的侦探,也不是什么博学多才的大学教授,而是一个生活常识都不了解的幼儿园小孩。这样的角色要是能推理出作案手法,要么有超能力,要么是幸运值满点,否则肯定会被读者笑话的——而这就是浅野玲子要面临的现实。

她同时也在想,自己要不也像上井默那样撒手不干算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坐在教室里听课,照常在放学后去书店翻看杂志,照常通过网站给别人做占卜。那些什么灵啊邪祟之类的,和她才没有关系呢。

“真是的!!我不管了啦!!”

浅野玲子说着,把塔罗牌拿起扔进了背包里。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浅野玲子站在西侧门的栅栏外,看着教学楼顶那发着绿色荧光的时钟,环顾了下四周,确定附近没有别人在后,取下背包用力朝着里面扔去。她的力气不太够,但背包正正好挂在了栅栏突出的尖角上。

每当浅野玲子无法作出决定的时候,她就会强迫自己去做这件事。

她无法得知这个决定所导致的结果,也不想简单地通过占卜去了解自己的未来,对她而言,人生就是要去探索未知和无限的可能,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更何况,如果真的有什么人因为这件事死掉,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知道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是十分有限的,就像考试前才开始做笔记复习一样,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比不看书要心安理得一些。再说了,也保不准能刚好考到自己记过的内容呢。

但浅野玲子仍然在心里祈祷,希望这一次的调查,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可是按下开关的时候,手电筒并没有亮起。

“搞什么,之前不是还能用吗?”

她皱了皱眉低着声音抱怨了几句,又打开电池仓重新安装好电池,又用手掌使劲拍了几下,手电筒这才恢复正常运转。她松了一口气,打着电筒深入到校园里去。

“……希望它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浅野玲子担心地自言自语到,她将手电筒照向远处的教学楼,但它微弱的光芒很快被浓郁的黑暗所吞噬,走廊的玻璃窗上,甚至无法映出她握在手中的那一点白色。

今晚的天气比上一次要差得更多,厚重的云层压在头上,透过黑色,看到的还是黑色。浅野玲子无法找到月亮所在的方向,或许今天根本就没有月亮。连晚风也更加喧嚣,胡乱地掀起地上的落叶,携带着尘土卷进她的双眼。浅野玲子拉上兜帽,低着头,才能在这样的大风天里穿行。

浅野玲子一股脑地往前走着,她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只能在嘈杂的风声中听见鞋底摩擦草皮所发出的沙沙声。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白色物体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操场边上的球门。

偶然的惊吓让浅野玲子的心率瞬间加快,她回头看了一眼,找不到自己来时的方向,直到看见西侧门那盏破旧的路灯,她才确信自己还在原来的世界。

她望着路灯出神,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一点昏黄的光芒,就像是一团快要燃尽的火焰,在风中颤抖着,为自己即将终结的生命悲鸣。

灯光闪烁了几下,浅野玲子才回过神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将兜帽拉紧了些,转身跑进不远处的教学楼里。

那种感觉让浅野玲子十分不安,她从背包里拿出那一串特制的铃铛,小声询问道:“你们还在吗?”

铃铛轻轻晃动了几下,轻盈悦耳的声响回荡在走廊上,这让她安心了许多。

“……”

寒风穿过窗户的缝隙吹打着浅野玲子的后背,她抽噎了几下,紧紧地将铃铛握在自己的胸前。

浅野玲子摸着墙壁,缓慢地前进着,像是刚获得双腿的人鱼,每一步都行走得如此艰难。她透过教室门上的窗口往里面看去,依稀能够看见靠前的几张课桌,除此之外,仍旧是一片黑暗。

站在转角处,浅野玲子深呼吸了几口才做好心理准备,她握紧了把手电筒,把它朝向深邃的道口。映入眼帘的是一级又一级的台阶,浅野玲子往扶手间的夹缝中看去,楼梯盘悬着延伸向高处,却不知要通往什么方向。

她站在台阶前,心脏又开始猛烈地跳动,她又想起那些在网站论坛上看到的传闻。此时已经紧张到极点的她,踩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却鬼使神差地开始数数。

“……二、三……”

她抓着扶手,盯着自己的双腿往上走着,每走一步,心绪都要再紧张一分。

“十一、十二……”

当浅野玲子数到十二的时候,她的声音,连带着呼吸声一起停滞了。她并没有顺利地走到二楼,在她面前的,是传闻中多出来的,第十三级台阶。

身体本能的做出反应,浅野玲子跨过台阶跑向了二楼的走廊,她的脚步声回荡在教学楼里,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她连忙躲进左侧的教室,靠在两堵墙壁的夹角间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时,浅野玲子才冷静了下来。

她无法解释这种诡异的现象,或许夜晚的学校真的在发生什么灵异的事件,又或许学校的台阶本来就是十三级,只是她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而已。

人在害怕的时候,身体的器官受到刺激,会释放大量的肾上腺素,感官也会随之放大。浅野玲子总觉得,这附近好像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她将背包中的简易通灵板拿出,又一次询问道:“你们能感受到附近有灵存在吗?”

她盯着那个小小的通灵针在卡片上移动着,然后停留在了“N”的位置。

这代表附近并没有灵存在,但心中的那份不安却迟迟没有散去。

一股浓烈的气味窜进鼻腔,浅野玲子皱了皱眉,她将手电筒转向教室里面,才发现这里是化学实验室。

吧嗒,吧嗒。浅野玲子向前走了几步,手指触摸到一点湿润,原来是水龙头正在滴水。水珠每一次落在水槽里,都会在四周飞溅起水花,水槽正中已经形成了一滩极其不规则的水渍,这让她觉得有些诡异。

她试图将水龙头拧紧,却没什么成效,水滴还是那样一点一点砸在水槽中,混合着墙壁上挂钟的声响,徘徊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她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着,用手电筒照亮自己脚下的路,越往前走,她越觉得脚下似乎有什么动静。

咚,咚。地板确实在轻微地震动,而浅野玲子肯定,这绝对不是地震导致的。这种未知的恐怖让浅野玲子再一次紧张起来,她大跨步往前走着,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地摔进什么人的怀里。

“不好意思……”

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拿起手电筒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是放在实验室前的人体骨骼标本。浅野玲子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身体还是率先一步脑子做出了反应,她尖叫了一声,一把拉开教室门,惊慌地冲向走廊。

与此同时,浅野玲子感受到脚下的震动声越来越大了,她看向身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她逼近。

她没有办法继续思考,直觉告诉她,她必须从这里离开,找到一个安全的,可以藏身的地方。她的身体往前倾,双脚却完全不听使唤,整个人倒在了墙上,她的呼吸十分急促,手中的光芒也开始变得模糊。

咚咚,咚咚。那声音也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她靠近,浅野玲子感到四肢开始发麻,她用尽力气朝着自己的大腿猛掐了一下,努力将视线聚焦,双手摁着墙壁发力,这才勉强跑了起来。

她奔跑在没有尽头的走廊上,不敢再回过头去。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祈祷有什么人能够拯救自己。

2

浅野玲子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穿过黑暗幽深的走廊,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梯,脑子里除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追我”以外,她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任何东西。

精疲力尽的她完全无法再继续跑下去,她的双腿早已胀痛不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凭借着求生的意志拖着身子往前走着。

咚咚,咚咚。那声音从楼梯的转角处传来,很快就要追上浅野玲子。她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还能再祈祷什么。就在那束诡异的光芒即将拐过弯来的时候,浅野玲子感到手臂被一阵力道扯了过去,她恐慌地想要叫出声来,却像被扼住咽喉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护在胸前,神经紧绷的她一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那邪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冰冷,反而带着些许温度。

咚咚,咚咚。在这份淡淡的暖意之中,浅野玲子可以确信,这并不是脚步声,而是一颗炽热的,跳动的心脏。

“别出声。他过来了。”

浅野玲子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被什么人抱在怀里。他把声音压得极低,接着迅速地将浅野玲子的手电筒拿走,关闭了电源。在黑暗中缓了一会儿,浅野玲子才透过黑暗看清他的脸——是张丞诚。

他们现在身处在一间教室里,那道光线从门上的窗口扫了进来,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张丞诚将后背贴在墙上,同时抱紧了怀里的浅野玲子。不知道为什么,浅野玲子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心脏猛烈地跳动,从张丞诚的衣服上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气,让她的脸颊有些发烫,但却格外让人安心。

尽管她在心里祈祷,但那脚步声还是在教室门前停下了,比起此前那拼了命一般的奔跑,眼下的情况让她感到更加压抑和紧张。就像自己站在绞刑架上,等待着被人处死一样。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巨大的哐当声响彻了整栋教学楼,如同一阵惊雷刺破浅野玲子的耳膜。

“混蛋崽子!又来学校里玩试胆游戏吗?!要是被我抓住,就等着被送到警局吧!”

那根本不是什么妖魔邪祟,而是学校里的巡逻保安。映照在地板上的那一条细线的颜色越来越淡,浅野玲子才终于从紧绷的状态中抽离,她看着跟前的张丞诚,嘴角微微上扬,心想着他原来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一点防卫措施都没有就跑到学校里玩除灵游戏吗?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呢?”

本来还觉得张丞诚顺眼不少的浅野玲子捏紧了拳头,连忙回怼道:“哪有!我是做好准备了的!还带了道具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后的背包拉开给他看,想着这样他至少不会说自己什么。没想到张丞诚只是瞟了一眼她背包里的内容,然后满不在乎地推了推眼镜说道:“你要是会用这些,也不至于边跑边叫,还把保安给引过来了。”

浅野玲子刚想再说点什么,又遭到了对方一阵狂轰滥炸。

“连来学校试胆的人都知道先确认巡逻时间,规划好逃跑路线。如果是来调查的话,至少应该做个楼层分布图吧?还有,我猜你应该一句咒式都不会吧?”

“……什么咒式……”

“像是兵阵列在前、急急如律令这种……”张丞诚念了几句,发现浅野玲子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他皱了皱眉问道,“我说你,一点常识都没有也可以叫通灵师吗?”

“你……你才是呢!”

浅野玲子有些语塞,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叉着腰瞪着张丞诚,心想着自己果然还是要去找润子婆婆多了解一点专业知识比较好。

说实话,明明张丞诚比他更不像通灵师才对。自己可是兢兢业业,每天都要处理好多占卜事务,还用这本事救过人呢。虽然除此以外她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力,但怎么也说得上是一个合格的通灵师了。

她反而怀疑,张丞诚这个所谓的道士身份是否属实。她并没有见过真的道士,但从影视剧里了解到,道士应该都是些神经质但大智若愚的人,就像……就像杂货店那个大叔一样。

而张丞诚怎么看也不像是那样的人,文绉绉的模样,却又极其毒舌,浅野玲子猜想,他大概也只是逞口舌之威,没什么实际的能力,那个“道士”的称号,多半和她这个“巫女”一样,是什么人编造出来的谣言。

“话说回来。”张丞诚又推了推眼镜,似乎不打算继续和浅野玲子争论这个问题,“我拒绝了你,你也没找别人来帮忙?”

“要是那个临阵脱逃的臭小子还在的话。”

浅野玲子想到了上井默,她还是很在意为什么那天上井默会变成那样。

“……还以为你在学校很受欢迎呢。”

“是是,那可太——受欢迎了。走到哪儿都能被人议论。”浅野玲子无奈地摇摇头,回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是为自己捏了把汗,“刚才吓死我了,要是被发现,我还不如被灵给抓走呢。”

不知为何,浅野玲子又想起自己被老师叫去训话的那几次,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被说在学生之间引起恐慌。她甚至想,要是自己夜闯校园的事情被校方知道,再加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自己会被处分或者勒令退学也说不定。

“……那又如何?他也不一定敢拿我们怎么样。”

浅野玲子感到一阵无语,心想着你是留学生,当然和我这种人不一样了。但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关于张丞诚的很多事似乎都不太合理。

就算是留学生,也没有好到能有一间独立的休息室吧?即使要打着社团的名义,那也至少要有两个人才对。难道他是校长亲戚朋友的儿子什么的?但现在的校长好像并不是那种亲中的人。

她有听说过这方面的事情。上一任校长禾川贵志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大概是三四十年前创办了这所高中,因为去过几次中国,对中国的人和物都十分感兴趣,所以在还不那么开放的时候,就在吸纳那些海外过来的留学生。

到后来各地的学校也逐渐国际化的时候,神鬼中学就成了数一数二的中日友好学校,最高的中日学生比甚至可以达到二比一。大概是五年,还是六年前,禾川贵志卸任,将学校交由自己的儿子禾川耀管理,那之后又过了两年,老校长就病逝了。

一开始禾川耀也打着中日友好的旗号招收中国留学生,但在某些方面又对他们区别对待,导致学校的风评逐渐变差。加上他似乎还会收钱录取成绩不合规的学生,在赶走了不少优秀的教师以外,也引进了不少不良学生。对于现在的神鬼高中而言,所谓的“中日友好”,也不过是禾川耀想要名望和金钱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可惜的是,这些事情都是浅野玲子进到这所学校以后才知道的事了。

他还真是个奇人。

比起先前对张丞诚那一系列的猜想,浅野玲子也只能用这个词汇来总结概括。她很难想象,张丞诚这么一个留学生,是怎么在这所学校里站稳脚跟的。

说不定,他其实挺有本事的。

可是想到这里,浅野玲子又莫名有些生气——张丞诚果然是不想帮自己才拒绝的。

“那你呢?你又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吗?”

“我说过了,万事皆有因果。”

“是因为我的‘邀请’,对不对?”

浅野玲子调侃到,她很想听到张丞诚说“我放心不下你一个女孩子”,又或者是那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表情。要是放在轻小说或者漫画里,这种角色设定就叫做“傲娇”。

然而浅野玲子还是低估了张丞诚,他依旧没有选择这两个选项中的任意一项。

“那倒不是。”

他的神色很坚定,并不像是在撒谎。这倒让浅野玲子觉得,怎么搞得像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张丞诚见她没有继续说话,便拉开教室门,向外张望了一下,在确认保安已经离开这栋楼后,打开了手电筒。

“走吧。不是说要调查吗?”

3

这是上井默在那天的调查后第四次来到学校。

当他在走廊上听见那声尖叫的时候,立马就猜到浅野玲子还是没有放弃这次的事件。

他并不知道浅野玲子遭遇了什么,本想跑上楼去帮她,却听见楼道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点亮手机屏幕,现在正是保安巡逻的时间段。

上井默想了很多,但并没有太多的犹豫,一脚踹向了身旁的储物柜。铁皮柜发出的巨大声响回荡在整个教学楼里,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是保安的一声怒吼,他的脚步声也循着那声音赶来,上井默眼看没有时间再跑走,只好随意打开一个柜子躲了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上井默也跟着屏住了呼吸。光亮挤过柜门上的缝隙照了进来,透过缝隙,隐约可以看到走廊上保安的双脚。他在走廊上停留了将近一分钟,他大概猜到有人躲在这里,但并不想大费周章地挨个打开查看,最后只是扔下几句脏话,怨气冲冲地离开了。

直到再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音,上井默才松了一口气。他想推开柜门,却发现自己怎样都打不开,大概是插锁又卡在里面了。

一次尝试无果,上井默便没有再继续。他靠在冰冷的柜壁上,在这片狭小而拥挤的黑暗之中,他觉得莫名有些安心。

他突然想,如果是浅野玲子的话,大概会拼命地捶打着柜子求救吧。在被解救出来后,她大概会嚷嚷着“真是的,到底是谁把我关在里面的”,就算费老大劲,也会把那个人给抓出来。

但很可惜,上井默和浅野玲子并不是同一种人。

上井默清楚地记得把自己关在储物柜里的那两个人的样子,但他和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交集。他们可以肆意地欺凌自己,因为他是人们口中的“怪胎”。

“抱歉,请问有人在吗?”

他曾向别人求助,可当对方得知他的姓名之后,都是那样笑着,若无其事地走开了。如若不然,就是被女生当做喜欢偷窥的变态,没来由地被咒了一句“死在里面才好呢”。

“我倒是想死在这儿啊……”

上井默听见走廊上的学生们在聊着一会儿去哪里玩,看见他们的脚步一次又一次地略过,他只是蜷缩在柜子里,没有再继续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学校里的人都散尽,夕阳橙色的余晖洒在走廊上的时候,上井默还被困在那里。什么时候能回家呢?大概只有等到保安来巡逻的时候了。

上井默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又这么晚回家,父亲又该担心他了。最后,他还是打算像以前那样,随便找个理由隐瞒过去——就说自己去郊外写生了吧,他应该不会再多问些什么的。

这么想着,上井默看着映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抹最后的阳光,闭上眼睡了过去,毕竟要等到保安巡逻,都还有好几个钟头。

只是再睁眼的时候,上井默看到的是一张漂亮的,又白皙到诡异的脸庞。

他吓了一跳,方才还惺忪的睡眼猛地张开,双腿条件反射地做出反应,完全忘记自己还在储物柜里,“嘭”的一声撞到了柜子的顶端。

“我吓到你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是一绺青丝轻抚着他的耳垂。

那是上井默第一次见到千奈美绪。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上井默。”

千奈美绪说,他的名字就和他的人一样,而上井默也用这样的话语回应她。

“我差点以为,大家都要看不见我了。”

千奈美绪说,她是被仰慕自己的男生谋杀的。她在痛苦之中被绞死,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他的手上留下了抓痕。她看着他将自己塞进储物柜里,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腐烂,直到那股气味再也不能被掩盖的时候,自己的尸体才被发现。

上井默知道,如果人死后能被送回到亲人身边,或者妥善埋葬,他的灵就能够找到栖身之所。只要家人朋友还祭奠他,他的灵就不会消散。所以很多年代久远的宅子都有自己的守护灵,他们大多是这家祖上的先辈,一直在默默守护着宅子里的人们。

只是,千奈美绪的灵魂无法找到自己的归处。

“要是能再见到爸爸妈妈一次就好了。”

她被永远囚禁在了学校里,但灵魂却没有消散——这代表着世界上还有人在寻找她的存在。

上井默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只是对她说:“我来为你画像吧。”

在被学校的保安救出来后,上井默没有去揭发把他关在里面的那些人,因为储物柜的门经常会卡住,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唯一庆幸的是,上井默在这所学校里有了一个可以交谈的朋友。

尽管只有他能看见她。

只是从那天调查结束以后,上井默再也没有见过千奈美绪。

一开始上井默只是以为,千奈美绪去了学校里别的地方,所以才没在音乐教室看到她。可当他在学校里奔跑着,呼喊千奈美绪的名字时,他感受不到任何她的气息。

学校里的灵全都消失不见了。

不仅仅是千奈美绪,就连灵力强大的花子,上井默也无法再召唤她。他每天都会在午夜来到学校,因为这是灵的力量最旺盛的时候。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无法在学校里看到任何灵的存在。

很显然,这是在“警告”之后,毫无征兆的一场“屠杀”。

上井默仍然记得那天自己看到的景象。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像是游泳池里消毒剂的□□,又像是陈年的铁锈腥气。

上井默举着电筒,行走在那片黑暗之中,那股气味弥漫在空气里,越是靠近,就越发浓厚。他触摸到更衣室里冰冷的瓷砖,他的指尖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迅速地抽回,那并不是一面光滑的墙壁,而是好像有什么黏着在上面蠕动似的,这种触感让他感到很恶心。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面并没有沾到任何东西。

在那之后,原本还只是有些水渍的地板也变得胶着起来,每走一步,脚底都仿佛粘黏着异物,需要撕扯着什么东西的脉络才能离开地面。上井默看到的是蓝白相间的砖墙,但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某种生物的体内行走着。

当他走出更衣室的那一瞬间,左眼开始剧烈地疼痛,伴随着一股灼烧感,联系着神经刺痛他的大脑。他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止不住地颤抖,他的四肢开始发麻,这种感觉游走于全身,一步步逼近他的心脏。

那股刺鼻的气味不断地涌入他的鼻腔,那不像是消毒水的□□,更像是尸体高度腐烂后散发出的尸臭。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但还是没忍住反呕了几下。

“上井同学,你怎么了?!”

听见浅野玲子的叫喊声,上井默才勉强睁开双眼,在她的身后,上井默看到了让自己永生难忘的场景。

游泳池里是一汪满到快要溢出的猩红的血水,像海浪拍打着沙滩那样,随着波涛席卷到岸上。在那赤色的浪花之中,是一缕又一缕黑色的细丝,它们蔓延开来,缠绕着上井默的双腿。

上井默接连往后退了两步,抬起头来,才看见血水之中漂浮着的残骸。那像是一朵硕大的,绽开的黑色萝藦,密密麻麻的不规则花纹缠绕在它的身上。它的腹部爆裂开来,不断地渗出黏液,脏器牵扯着它的头发,杂乱地漂浮在水面上。

上井默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自主思考,尽管他见过死相很惨的灵,但从来没有见到过灵惨死的画面。他扶着墙壁,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让他控制不住地反呕,尖锐耳鸣声快要穿透他的神经,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听清一旁的浅野玲子在说些什么。

“抱歉。只是突然觉得反胃。”

在这片混乱之中,上井默唯一清楚的是,他不能再把浅野玲子卷进来了。

第二天一早,上井默就前往左岸明名的诊所检查,但检查结果和之前一样,他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

“还是这样啊……昨晚你没睡好吗?黑眼圈又重了。”

“不……我睡不着……”

“你又看到那些东西了?”

“……是一直可以看到。”

“好吧,你的事我还是不懂。对了,你父亲的店……”左岸明名在纸上写下一串潦草的字句,然后又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上井默,“算了,当我没问。病例单给你开好了,回去多注意休息。”

上井默并不奢望左岸医生能够理解他的痛苦,他作为自己父亲的朋友,能够帮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去到学校后,上井默总是避免和浅野玲子打照面,但他完全没想到浅野玲子会直接找到自己的班上来,甚至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自己跟前。

“浅野同学,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他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对,但如果不这样,浅野玲子是不会罢休的。说这话的时候,上井默甚至不敢看向浅野玲子的眼睛。

如果要死的话,就让我一个人死吧——这本来就是我的愿望。

上井默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还可以做什么。他只是拼命地在黑暗中寻找,一天,两天,三天……可到最后都是一无所获。

他害怕浅野玲子会落得一样的下场,害怕千奈美绪会永远地离开他,害怕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再也摸不到任何人的手臂。

他唯一能够用来慰藉自己的,是他并没有见到其他灵的尸体,或许他们并没有被那邪祟杀害,只是藏起来了,自己找不到罢了。

所以在听到浅野玲子的尖叫声时,上井默感到的是一阵崩溃。好在那并不是邪祟,而是学校里的巡逻保安。

上井默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很担心浅野玲子的安危,在那千分之一的担忧之中,衍生出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欣喜。像是在一片死寂又荒凉的漆黑之中,摸索到的那只温暖又纤细的手臂,就算看不到她的样子,也会在心里笃定地说道:“没错,一定是她。”

上井默蜷缩在储物柜里,就和那天一样。只是当走廊上再次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敲响了储物柜的门。

4

“……!”

浅野玲子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有了前车之鉴,她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再叫出声来。她可以肯定这次的动静不是保安发出来的,那很有可能就是灵。

“刚刚是不是这边的储物柜有动静?”

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浅野玲子拽了拽张丞诚的衣服,小声地问他。在看到张丞诚那一脸凝重的表情后,浅野玲子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往他身后退了退,毕竟她并没有什么能够自保的手段。

“浅野同学,是我。”

听到储物柜发出人声,浅野玲子更是攥紧了张丞诚的衣摆,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她是不能看到灵,也听不到灵说话的。

她在思考这会不会和上次在仓库见到的灵是同一种类型的,那它应该没什么恶意吧?但是想到它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浅野玲子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怎么说呢,就像是即将要带着妻子离开冥府的俄耳甫斯一样,一旦回过头去,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我是上井默。”大概是猜到浅野玲子的顾虑,上井默又继续说到,“之前的事……抱歉。”

直到听见这极具本人特征的口头禅时,浅野玲子才能够确定里面的的确确是上井默。她赶紧跑上前去,使劲拉了下储物柜的铁门,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看来和之前一样,插锁又莫名其妙被卡住了。

“喂,那个谁来着?快来帮把手啊!”

“……请别人帮忙的时候不要叫别人‘喂’。”

“我就是记性差而已!快点!”

张丞诚无奈,将本来已经放在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上前去和浅野玲子一起拉开了储物柜的铁门。

“谢谢。”

“你没事干嘛躲在这里面啊?”

“……说来话长……”

“切,我看你们两个都是口是心非的家伙。说不要继续调查这件事,其实你是想自己解决吧?”

上井默没有继续接话,他只是用手摸着脸颊,把头转向了一边。

这样的反应倒是让浅野玲子消了消气,倒不如说,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至少现在她的队伍里已经凑齐三个人了。浅野玲子一直觉得,“3”是一个十分稳定的数字,像是几何图形中的三角形,还有影视剧里的三人小队。

一个人举步维艰,两个人总是差点意思,而三个人则是刚好合适。

“哦对了,这位是我找来的帮手二号,就是上次我们说的那个道士学长。你叫什么来着?”

“……张丞诚。”

张丞诚显然并不是很想回答浅野玲子的问题,更没有觉得目前的情况能好到哪儿去,尽管有句古话叫“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但诸葛亮都在这了,要什么臭皮匠呢?

不过另外还有一句古话叫“既来之,则安之”,自己既然选择掺和这件事了,就没理由再说什么抱怨的话了。他唯一期望的事情是,这位浅野玲子同学下次能把自己的名字给记住。

“你好,我是上井默。”上井默比起浅野玲子倒是有礼数多了,他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对着张丞诚鞠了一躬。“那么就是说,你也是留学生吗?”

“哎,你这人很没眼力见耶,人家是道士哎,当然是中国人啦……虽然我也不太确定他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就是了。”

“……你捂着嘴巴说我也能听到的。”张丞诚推了推眼镜,不明白浅野玲子在这种哪怕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的地方说悄悄话是为什么。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反驳或者去证明什么,而是饶有兴趣地说道,“道法这种东西,其实什么人都能学的,只要有天赋。”

“真的吗?那你教教我。”

“……我拒绝。”

“……果然,我也觉得很奇怪。”

“嗯?上井同学,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浅野玲子还在一旁和张丞诚拌嘴,听见身边的上井默似乎在说些什么,于是转过头去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我和小鬼们确认了,学校的灵场……似乎不太对劲。”

“啊?学校不会真的有什么‘里世界’存在吧?”

里世界。这个词让上井默怔了一下。那天之后,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又去了几次游泳池,可都没有再见到过那种渗人的景象。再怎么说,灵也不会像现生的人们那样,总会有家人料理后事,或者是政府去处理公关,就算是它在死者的世界有什么亲人朋友,也无法做到那样的事。

在听浅野玲子这么一说以后,上井默自然而然将这件事解释为,那其实是自己受到了灵场的影响出现的幻觉,又或者是身体突破原本的解限看到了更深层存在的灵,那么伴随着出现的一系列不适也都有了说法。

这大概和本次的事件没有任何关联吧。上井默这么想着,努力把那些东西抛在脑后。

“关于里世界这个概念是没有科学依据的,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需要由自然现象和物理定律支撑,这个说法充其量只能属于某种虚构理论的范畴而已。”

“……为什么你一个通灵者会讲究什么科学依据啊。”

“没有科学依据和无法用理论描述是两个概念。通灵也是要遵循自然规律的。”

“那灵异现象要怎么说啊?我来的时候学校里有十三级台阶哎!”

“有吗,我们学校一直是十二级台阶吧?”

“哪有!不信你去数数!”

张丞诚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接她的话茬,他们几个人是来学校调查的吧?为什么现在莫名其妙开始做起这种无意义的事来了。

“二、三……”

“等等,你从哪里开始数的。”

“这儿啊,一、二、三……”

“不应该是从第一级台阶才开始数吗?为什么有人会把地板算作‘一’啊?”

“才怪!大家都是这么数的!”

“那你不数出十三级台阶就怪了。”张丞诚感到一阵无语,要是还在这和她玩这种过家家一样的游戏,自己还不如打道回府算了。“作为通灵者会害怕这种事情,你不如买个游乐园年卡去鬼屋多练练胆量。”

“你……!”

“抱歉……我打断你们一下……”

眼看马上就要到下一轮的巡逻时间点了,上井默这才幽幽地插了句话来。

“哎?你的意思是,他们都不见了吗?”

从上井默那里得知,他已经好几天没看见过学校里的灵时,浅野玲子的心里又开始涌起一种莫名的不安。她越来越怀疑,那天晚上在学校里上井默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却出于某种顾虑没有告诉自己,但她始终没有办法问出口,如果在他那里得到否定的回答,他们之间的隔阂或许会更大。

“嗯……所以我很担心……”

尽管上井默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那天所看到的景象和他们要调查的事没有任何关系,但那血淋淋的画面仍然会让他神经紧绷,他没有办法摘除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就像是一把抵在额头的左轮手枪,就算里面只有一颗子弹,也没有人能够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是遭到除灵了吗……”

张丞诚的这番话让上井默和浅野玲子在同一时间看向了他,他正捏着下巴,低眉沉思。他们的呼吸声被牵引着,频率逐渐趋同,在一旁等待着张丞诚把他的推论说出来。

“不……应该不是这样。”

过了许久,张丞诚才开口。很显然,浅野玲子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你行不行啊,尽在那吊人胃口。”

浅野玲子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看待张丞诚这个人。如果说上井默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瞒着自己,那张丞诚就是一本无字天书,就算他要说什么,自己也完全不能理解。

而且有时候,张丞诚表现得像是个懂得很多的人,让人觉得他有很深厚的功力。也有时候,张丞诚那一套做派让浅野玲子觉得恶心,让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没什么真本事,只是装得很像而已。

这一座天平一直在浅野玲子的心中摇摆不定,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将张丞诚当作自己的盟友。

“我的意思是,这所学校除了我们,应该没有别的通灵者了吧?就算有这样的人,能在一天的时间里完成全部的除灵,而这样的力量却不被任何人感知到,这就前后矛盾了。”

“万一是学校外的通灵师呢?”

“不太可能。如果是技巧成熟的通灵师,会通过规定的方式接取委托,而我们学校大概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浅野玲子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连封禁游泳池,找人单独谈话这种掩耳盗铃的事都能做出来的校方,怎么可能会大张旗鼓花钱去请外边的人来学校除灵呢。要他们说,那件所谓的“意外事故”就这么被人忘记才是最好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张丞诚思索片刻,在无数条推论之中,筛选出了最后一种,“他们被作为灵驱逐了。”

对灵了解较多的上井默能够听明白张丞诚的意思,但浅野玲子就要逊色一些了。张丞诚无奈地摇摇头,向她解释“驱逐”这一说法的含义。

作为通灵者需要了解到的是,通灵这一行为存在的“原理”。不管是像浅野玲子这样的占卜师也好,还是上井默这样的阴阳眼也好,他们能够使用自己这一特殊的能力,是因为和死者的世界建立了“联结”。

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看不到灵,是因为他们是完全属于生者的世界的,所以只能看见这个世界所存在的生命体。而通灵者则是处于两者之间,但又略微有些不同。

如果把生者比作“阴”,逝者比作“阳”,那么通灵者就是这二者调和所诞生的半阴半阳之物。有的人生来就拥有这一块联合起来的勾玉,并且无法将它们分开;而有的人可以透过阴阳的“鱼眼”来窥探另一方的世界——就是上井默和浅野玲子这样的人。

既然知道了原理,要解释起来就要容易多了。所谓的“驱逐”,便是强行将这一对“鱼眼”闭塞,让生者和死者的世界无法再建立联系。这和除灵的概念不同,那些上井默口中所说的“看不到”的灵,他们并没有被杀死,而是无法让别人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了。

“要做到这样的事,只存在过于生者世界的‘人’是无法做到的。”

“……那果然还是……”

“邪祟。”

当上井默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再度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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