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五月八

“米贤。”

沈连寂倏地抬起眼,毫不掩饰地向甯安投去冰冷又尖锐的视线,仿佛对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颇感不悦。甯安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你和他曾作为同一个实验项目的实验体,在设施待过八年左右的时间,对吧?”

“嗯。”

“他虽然一度被从事器官交易的人拐走、切除了肾脏,但似乎已经逃了出来,目前正处于下落不明的状态。”

“你想让我帮你们找到他?”

“是的。”

“找人?没问题啊!那就走起吧!”不等沈连寂回复,秦莘野就“唰”地站起身,率先替他做出了决定,“啊,好开心呐~终于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了!”

“‘终于’?”甯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难道你们最近都没出门吗?”

“是啊!”秦莘野愤恨得泪眼汪汪,就差一条手帕咬在嘴里了,“天天待在家里上网课写作业,无聊得我都要发霉了!”

“上网课的话,周末还是有的吧?”

“有也和没有一样!”秦莘野愤愤地瞪了沈连寂一眼,怒气冲天地道,“上个月难得天公作美、祖宗保佑,学校延迟了模拟考,但是这家伙就是以学习和外面危险为借口,一步也不让我踏出家门!可恶!岂可休!这是家庭暴力!监/禁!组长,快点报警把这个可恶的男人给我抓起来!”

“呃,这……”

甯安不知所措地笑了笑,试图蒙混过去。然而秦莘野却不满于他的反应,两手狠掐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组长!你手底下员工的人身自由受到限制、每天被压榨脑力和双手的劳动力,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你都不把员工当人看的吗!没想到你居然也是吃人血馒头的的资本主义!我们底层老百姓还有没有活路可走了!啊,不公平!不公平!我要篝火狐鸣!揭竿起义!”

“够了,莘野。”

直至沈连寂发话,秦莘野才不开心地噘起嘴,依依不舍地松了手。而眼前直冒金星得好比连续坐了十次过山车的甯安也才终于得到了稍稍喘口气的一线生机。他扶了扶好像被丢在地上滚的脑袋,还没缓过神,就见沈连寂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

“不是要我帮你们找人吗?”

甯安顿时耳聪目明:“真的?”

“嗯。”

沈连寂应完,径自走向了玄关。秦莘野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对于范冰让沈连寂参与进本案的理由,甯安想,除了她明言暗示过的,即他近两个月一直埋头学习,在部门的活跃度,也就是帮忙解决案子的次数几乎为零外,应该还有他和米贤同样接受了异肽素实验这点。沈连寂虽然在听到他的名字时露出了相当不好的神色,但如果在同一个地方一起度过了几年的话,肯定对他的事十分了解。如此一来,即使米贤身上藏有再多有关设施的秘密,有沈连寂这道保险在,也无需担心泄露出去了吧。

这么说,沈连寂他其实是……

不自觉地,甯安的目光停驻在了沈连寂身上。而沈连寂则像是察觉到其小动作般,忽然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甯安随之一惊,慌忙撇过了脸。

“有什么想问的吗?”

尽管内心无比动摇,但甯安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问:“米贤的能力是什么?死而复生吗?”

沈连寂泰然地收回注视对方的目光,“即使能够穿越时空,生和死的界限,异类也永远无法破除。”

“但有人目击到米贤一时停止了呼吸,然后又活过来了。”

“他那时,想必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吧,所以才气息微弱、被误认为死了。伤口愈合后,他便恢复了意识,也就导致了死而复生的假象。”

由于对方仅回答了后一个问题,甯安料想自己是得不到前一个问题的答案了。他垂眸一瞥,只见沈连寂正专注地望着在前面一边哼着自创小曲、一边蹦蹦跳跳着的秦莘野,虽然仍旧是一张扑克脸,眼神却格外柔和。就在甯安为他也能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而暗自感慨时,却听他冷不防开口道:“甯安,你觉得人们为何要隐藏秘密?”

固然不明白他为何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这么一句,甯安还是认真思考了后才做出回答:“如果可以的话,一定没人愿意拥有秘密。然而现实不可能按照所有人期望的那样发展,所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几个秘密。而为了守护现存的幸福,人们只能选择隐瞒下去。”

“可有的时候,人并非出于现实的无奈才被迫隐藏秘密,而仅是为了掩盖自身的错误,从而逃避责罚。”

“这种情况肯定有。不过秘密这种东西,就像人各有品性一样,不能一概而论。或者说,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秘密。因此秘密的好坏,不能单从它的内容的判断,而应该结合把它隐瞒起来的人的意图。”

“你有秘密吗?”

“有。不过说是秘密,其实也只是对我爸妈而言。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你是指部门这边的事?”

“嗯。”甯安点了点头,“还有就是,娜娜。”

“……”

“我本就因擅自更改了志愿和他们闹了不愉快,以至于这些年一次都没回去过。要是再让他们知道这些事,我恐怕真得一辈子漂泊在外了。”甯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向他们坦白,请求他们原谅的。”

“他们会的。”

“……诶?”

“你有理解你的父母。放心地联系他们吧。”

话音一落,从前方传来了等得不耐烦的秦莘野的催促声:“喂!你们两个家伙是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出轨吗?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啊?还不快赶紧过来!”

沈连寂微微一笑,留下一句“下次有什么事,打电话来就行了,不必特地跑一趟”,快步向秦莘野走去。甯安恍惚片刻,随后摇摇头,跟上了沈连寂的步伐。

三人到达现场时,朱笠的脸色非常不佳。甯安明白对方不满自己三人姗姗来迟,便赔笑着向他道了歉。看到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在场,秦莘野立刻兴冲冲跑过去,献上一个大大的拥抱:“小琦琦,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莘野。”罗琦伸出手抱了抱秦莘野。

“今天怎么没穿汉服啊?”

“平时当然穿自己的衣服了。况且出来执行任务也不能太显眼。”

“你那么漂亮,不显眼才怪。搞得我都想带你私奔了!”

罗琦笑着附和:“这样的话,姐姐会生气的。”

秦莘野装腔作势地一勾罗琦的下巴:“小美人儿,要不要用我的爱,来治疗一下你的重度姐控啊?”

“原来男色控能治疗姐控啊。第一次听说呢。”

罗琦调侃完,和秦莘野一起笑了起来。

秦莘野虽然“老娘”“老娘”的叫惯了,但内在还是个十足的少女,对好看的东西最没抵抗力。于是仗着自己是罗卉的救命恩人的女友,白嫖了她家所有款式的汉服和发簪。而她与罗琦,也是在此期间逐渐熟络起来的。

和秦莘野闹腾完,罗琦收敛起笑意,礼貌地向沈连寂打招呼道:“你好,沈连寂。”

沈连寂:“……”

“罗琦,”朱笠向她介绍道,“这位是三组的组长甯安。”

罗琦微微一欠身:“你好,甯组长。”

甯安听出了对方压抑于话音中的不安,温柔地笑道:“放松点就好,不用那么紧张。”

“但是,这是我第一次作为监护对象参与到部门的行动中,所以……”

“闲话就说到这儿吧。”朱笠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了,“罗琦,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是!”罗琦毕恭毕敬地应罢,随即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呼出,“那位少年是从西北方向跑来的。因为受了伤,他一路跌跌撞撞的,最后倒在了垃圾桶旁。紧接着,这家奶茶店的一位店员拿着一个很大的垃圾袋走了过来。察觉到少年的异样,他蹲下身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然后站起来拿出了手机。然而他才刚拨通号码,那名少年身上的伤就开始以非常快的速度愈合了,而他也在不久后醒了过来。但是,那位店员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忽然抓住少年的手臂,还弄伤了他。可随后,他又不知为何突然松了手,任凭少年逃远。”

“能根据米贤逃走的方向,追踪他的去向吗?”

“只要物件上有‘记录’的话,虽然需要点时间,但应该没问题!”

因为三组仅是以协助者的身份加入本次调查,甯安也就适可而止地问了一句,继而静待朱笠发号施令。朱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米贤的去向就交给我们吧。你们去附二医和那位瘢痕患者及其家属谈谈,看看能否从他们口中套出些线索。”

由于受不了消毒水味,秦莘野没有跟随二人进入附二医,而是坐在车里等他们。甯安抬手敲了两下病房的门,然后对开门的女人道:“你好,我是来自特殊调查部门的……”

然而他话音未落,女人就烦躁地大喊了出来:“我没什么好跟你们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算我求你们了,能不能别再来烦我们母子俩?!”

见其试图把门关上,甯安立刻见缝插针,把手伸了出去。结果不出意外地被门狠狠一夹,疼得瞬间五官扭曲。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把手收回来,而是强忍着痛说:“那个,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但是我们也有必须履行的职责,所以……”

沈连寂冷不防开口道:“你没什么好跟我们说的,可我有话跟你说。”

女人怔了怔,旋即满脸诧异地看向沈连寂。沈连寂冷若冰霜,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总算回过神来,鄙夷地讽刺道:“怎么?你们调查部门的专员出来办案,还带未成年人的吗?啊,我倒是听说政府内部似乎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来养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仅供他们好吃好喝,还给他们公职人员的权力为所欲为。难不成,你们就是那部门的走狗吗?”

沈连寂无动于衷:“对于这样的政府,你信任不过?”

“废话!”女人蓦地两眼血红,火冒三丈地冲沈连寂吼道,“如果政府值得信任的话,我们还会从黑市购买肾脏吗?凭什么器官买卖不被允许?因为有/偿捐/献违反人道主义吗?那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死就不违反人道主义了吗?!我们只不过是做了件你情我愿、使双方都收益的事而已,凭什么要像杀人越货的强盗一样被你们质问?!你们所谓的正义道德,只是你们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已!像你们这种虚伪的小人,没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女人嗓门之大,导致全楼层的人都听到了这里的纷争。她似是欲以此来逼迫二人离开。但可惜的是,沈连寂并不吃这一套:“你知道为什么其他皮肤科的病人住在七楼,而你儿子却在十一楼吗?”

甯安本在向被打扰到的病人和医护人员们赔礼道歉,听到沈连寂这一句话,顿时呼吸一滞。女人毫不知晓沈连寂抛出这个问题的意图,气恼地瞪他了一眼:“我怎么知道!”

“沈连寂!”

甯安出声制止,却被沈连寂彻底无视了:“唯有异类,才会被安排在十一楼。”

“异类?”女人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同学,耍人也要有限度!我儿子是不是异类,我这个当妈的还不知道吗?!”

“你儿子接受的,是异类的肾。”

女人不屑地哼了一下,随即猛地一颤,犹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般浑身冰凉:“你说……什么?”

“你儿子的症状虽然暂时得到了控制,但你真以为那药可以一直有效下去,且毫无副作用吗?不久之后,即使身上毫发无伤,他的皮肤组织也会无限增生,长出不规则的疙瘩,逐渐变成一个肉球。而在他外型的改变的同时,他身体内部也会产生异变——明明已经有一套足以维持正常生命需求的器官了,却还是会不断长出第二套第三套。最终,所有器官在有限的空间内相互挤压,令你儿子像畜生一样痛苦地死去。”

“别……别骗人了!我儿子才不会……”

女人一面无力地否认,一面“咚”的一声膝盖着地,继而一屁股瘫坐下来,失声痛哭。沈连寂一边冷眼俯视,一边残忍地掐灭对方最后一丝希望:“别以为现在摘除肾脏还来得及。你儿子已经不可能恢复正常了。”

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女人猛吸一口气,翻着白眼晕了过去。见此,甯安连忙和赶来的护士一同把她抬到就近的病床上,确认她并无大碍后,面带责备之色地走出病房,“沈连寂,就算对方说话再怎么难听,你也不能……”

沈连寂回头之际,甯安当即缄口了。因为他的脸色和嘴唇实在太苍白了,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明显一副身体不适的模样。

“沈连寂,你哪里难受吗?”

甯安担忧地跑上前,想要查看他的状况。然而沈连寂却拒绝了他。他转过身,右腿还未迈出,就瞬间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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