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七月二

虽然最后还是以那种方式度过了漫长的一夜,但当清晨来临时,萦绕着整间卧室的甜美余韵终究韵荡然无存,明明窗外是明媚耀眼的夏日阳光,史佩均却觉一阵由内而外的刺骨寒冷,以至于忍不住搂住仍处于沉睡中的和玉笙寻求温暖。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真是罕见。不过也难怪。毕竟昨夜,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啊。

史佩均抚了抚爱人的安详睡脸,嘴角勾起一道略带歉意的微笑:“对不起,昨晚实在克制不住了。难为你了。”

回应史佩均的,是和玉笙的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史佩均宠溺地笑了笑,在和玉笙额上留下一个祝愿他能做个美梦的亲吻,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去了。

不害怕和玉笙遭遇危险,毋庸置疑是谎言;一想到自己可能因为一念之差而失去他,史佩均就眼前一片漆黑,那种十分令人讨厌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然而事已至此,即使自己有意阻止,他也一定会固执到底,那么与其让他承受这份痛苦,还不如由自己来。反正生理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折磨,自己早就习惯了。事到如今,更不必装可怜。

“如果必须有一人死的话,请务必选我吧。”史佩均破天荒的,向他以前最鄙薄最痛恨的神明祈求道,“我这种人死不足惜,但玉笙不是。像他那么好的人,必须幸福一生、寿终正寝才公平啊。”

为了防止有闲暇胡思乱想,一上午,史佩均强迫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直至午休时才来到无人的楼梯间,拨通了甯安的号码。得知他想了解一下杭城七中事件的详情,甯安就事无巨细地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了。

“那小子杀他爸妈的原因查清了吗?”

“我们在他屋里找到了一本日记本……不,比起日记本,应该说‘发泄本’更合适吗?”

“‘发泄本’?”

“虽然他在那本子里记录了一些日常,但内容基本以不规则的大块黑色涂鸦为主,文字较少,而且大部分纸张都被刻刀或是笔划破了。”甯安顿了顿,继续说,“他在里面提到,他的父母禁止他使用能力,也不许他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别人,而他似乎对此极为不满。”

“他爸妈不想承认自己生下了一个怪胎?”

“应该没有。毕竟吴文浩从头到尾都在抨击普通人的生活方式无聊枯燥,还说自己绝对不要成为和他们一样整天被上司压榨的社畜。如果他父母由于他是异类而对他心存芥蒂的话,以他的性格和习惯,不可能不发泄出来。”

“也就是说,这小子的爸妈希望他安安分分过日子,但他却觉得自己是被上天选中的人,所以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可以这么理解。”

“哼,果然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有那么一点特殊能力的中二病患者了。”史佩均嘲讽完,转而又问,“他有在本子里提过玉笙吗?”

“有。”

“他写了什么?”

“多管闲事和……恶心的同性恋。”

其实甯安只转述了日记本中的“凤毛麟角”,原文中的脏话,简直要令看了的人长针眼。史佩均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地问:“玉笙知道吗?”

“他来向我了解情况的时候,翻过那本日记。”

“……”

“史佩均,和玉笙跟你谈过那件事了吗?”

“部门要我立刻回归的命令吗?嗯,他朦朦胧胧地和我说过了。”

“朦朦胧胧?”甯安奇怪地皱了一下眉,倒也没怎么在意,“你不介意吗?”

“为什么要介意?”史佩均漫不经心地反问,“我就算人在外面,命也掌握在他们手上。不乖乖听话的话,可是会遭大殃的。”

“可和玉笙身为你的‘监护人’,接下来也要一起参与进各种任务中来。搞不好,甚至还会要求他上前线。”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

“这是玉笙期愿的,所以我不会阻止。”

甯安沉默半晌,略为欣慰地感慨道:“你也长大了呢。”

史佩均不屑地哼了一声:“废话。一年过去,不长大还变小吗?再说,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岁吧?怎么动不动就一副老妈子口吻?”

甯安不置可否:“我是真心把你当亲弟弟看待的。”

史佩均不假思索地随声附和:“那你可要好好待我这个弟弟哦,哥。”

玩笑开罢,他顿时笑作一团,大概是对从自己嘴里听到“哥”感到十分滑稽吧。甯安知晓他没有恶意,故而没作声,倒不如说,他那欢快笑声中的自嘲之情实在太过露骨,致使甯安根本接不了话。

片刻后,史佩均声音微颤,自言自语似的懊恼道:“果然,我还是把玉笙拖下水了……如果没有我的话,玉笙肯定会过得更好吧?”

甯安以其独特的温柔声线,坚定不移地说:“和玉笙一定不会这么想的。”

话音落下,二人都没再吭声。而后,史佩均率先打破了平静:“告诉上面的人,我处理好手头的工作后,就会回去报到。”

“嗯。”

挂掉电话,史佩均从肺部深处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放进口袋。他转过身,准备回办公室继续工作,却于抬眼的瞬间猛地一怔——不知何时,一位戴着细框眼镜、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正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难道刚才和甯安的对话,被他听到了?!

史佩均脸色一沉,警惕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男人和颜悦色地缓步上前:“准确来说,我已经是第二次来这儿了。第一次只是恰好路过,看你似乎要打很长时间的电话,就去买了这些给你。”他在史佩均面前站定,一边递出一个塑料袋,一边亲切地笑起来,“午饭,还没吃吧?”

史佩均无动于衷,一言不发地紧盯男人,似乎在揣测他究竟怀有何种企图。男人无奈地笑了笑,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放心吧,我不是那种喜欢窥探他人**的人。”

尽管他那表现得格外熟稔的自若模样和显而易见的讨好笑容一点都不可信,但若过分计较,未免有些欲盖弥彰。史佩均如此想着,收敛了目光中的敌意,可语气仍然透露着几分不快:“你是谁?”

未料对方竟然抛出这个问题,男人忍不住笑了:“这可真是有点过分了哟。我们明明都已经共事两个礼拜了。”

然而史佩均却不觉得尴尬或愧疚,反而还理直气壮地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管你已经和我共事了多长时间。”

“那我重新做一遍自我介绍吧。”男人全然不介意史佩均的嚣张态度,友善的笑意仿佛钉在脸上似的,未减去一丝一毫,“我叫楚楚,是上周刚来的实习生。”

“楚楚?”史佩均低头回忆了一下,虽然仍旧对此人没什么印象,但上上周有实习生要来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好像女人的名字啊。”

“经常有人这么说。”楚楚苦笑道,“小时候我还会为被误解成女生而生气,但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真不喜欢的话,改掉不就行了?”

“都说名字是父母送给孩子的第一件礼物,怎么能随意更改呢?”

“无聊。名字什么的,不过是用于区别自己和他人的代号而已。不管塞进多少虚情假意,都改变不了它是一串无意义字符的事实。”

当然,玉笙的名字除外。史佩均默默在心中补充道。玉笙的所有一切,都是世上最美最好的。

楚楚仔细琢磨了一番史佩均的观点,摸了摸下巴赞同道:“确实,文字的意义本就是人强行赋予的。从这个角度想想,的确没必要拘泥。谢谢你解开了我长达二十年的心结。”

“有什么好谢的,是你自己……”

话音未落,忽然从肚子里传出的轰鸣声当即令史佩均哑口无言,僵成了一个木头人——整整一上午滴水未进,怎么可能不饿?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逗得笑了两声,楚楚提起塑料袋,哄孩子似的说:“还有十分钟,午休就结束了。再不吃的话,可要饿到晚上了哦。”

尽管并不想接受对方那莫名其妙的关心,但考虑到下午得出席一场比较重要的会议,更何况也实在是饿得开始胃绞痛了,史佩均犹豫片刻,不太情愿地接来塑料袋,打开朝里面瞄了一眼:“……果冻?”

“那是作为饭后甜点的。你有好几次没去食堂吃中饭,而是去超市买了一大袋果冻回来吧?我都看到了。”

“‘看到了’?怎么,你在跟踪我吗?”

“就算想跟踪你,也得有时间啊。说实话,这里对实习生可真不怎么友好。”楚楚游刃有余地回道,忽又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想和你打好关系这点,天地可鉴哦。”

“哼,别以为我喜欢吃果冻,就和小孩子一样好骗。”史佩均毫不客气地撕开果冻封纸,一口把它吞了下去,“像我这种无学历、无技术、无背景的‘三无’人士,可给不了你任何好处。”

“就你还无背景吗?”楚楚不以为意一笑,“在欧阳集团这种人均重点大学毕业的大公司,‘一清二白’的员工简直就像大熊猫一样稀缺。”

史佩均:“……”

楚楚的口气听来可能带了点刺,但无法否认,其所言不假。因为史佩均是绕过人事部直接入职的,关于他的各种传言始终盛行不息:有人猜测他是欧阳凯在外头的私生子;有人通过他的姓氏、他进入欧阳集团及欧阳凯收购史氏集团的时间点猜测,他十有**是史家的人。不过奇妙的是,哪怕后一种猜测已无限接近真相,也无人把他和十多年前轰动了整个燕川市的“史俊忠夫妇遇害”案联想到一块儿;而且就算知道他和欧阳凯关系匪浅,亦无人愿意巴结他,各个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不敢和他有过多接触。史佩均明白这一半由自己的容貌造成,但他也不怎么在意,毕竟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对他人视线过度敏感的无力孩子了。

“生气了?别嘛。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楚楚又笑了笑,像为调节气氛似的转移话题道,“饭团好吃吗?”

一句好端端的问话,却不知怎的让史佩均听出了别样的意思。他一边咬下一口饭团,一边面无表情地问:“你在里面下药了?”

楚楚一脸兴味盎然地反问:“如果我说是呢?”

史佩均面不改色地答道:“无论是被你上还是上你,我都没兴趣。”

楚楚“噗嗤”一声,捧腹大笑起来:“幸好我没做任何手脚,不然可就尴尬了。”

“……”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楚楚,史佩均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刘禅嗣的脸。尽管那家伙说过会在把一切安排妥当后来接自己,但假如这货真是他的话,他为何要如此拐弯抹角地接近自己,而不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绑走呢?他把饭团包装纸丢进塑料袋,暗自想:我对那家伙几乎一无所知,搞得懂他的脑回路才怪。况且他若有意装傻,凭我的能力,根本试探不出来。可如果这是他希望的,我是否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与他普通来往呢?

他迟疑一会儿,余光一瞥欢笑不止的楚楚,在心里问:刘禅嗣,你到底为何执着于我?我究竟哪里,值得你执着了?

显然,这两个问题不可能得到解答。史佩均轻轻一嗤,放弃了烦恼:“回去吧。迟到了可是会挨骂的。”

他转手扔掉垃圾,也不顾身后的楚楚有无跟上来,率先走出了楼梯间。回到办公室后,他推出椅子,正欲坐下,随即被椅脚旁的一摊棕色液体吸引去了注意力。他弯下腰,一股咖啡的气味立刻扑面而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摊液体,居然是从电脑主机里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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