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在做梦。

眼前这矮矮的坟墓上的照片是他，那是他二十五岁的样子。站在他坟墓前的，是他的哥哥林善语，还有，满头白发沧桑的沈大宇老师。

他们都看不见他。

但他却看得见，也听得见。

这是梦……可也许，那些重生的相遇，那些拼命避免的遗憾，才是梦？

庄周梦蝶，亦或蝶梦庄周？

“他一直都在想你这个哥哥，他也从来都没有恨过，埋怨过。”沈大宇老师慢慢的蹲下，慢慢的摸着他的相片，声音沙哑带着叹息，“我知道的。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那个海医生说，小言的病，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特别是他又不肯看医生，也没吃药，非常难得了……唉。也都怪我……如果我早点发现他心脏不好，早点押着他去医院就好了……”

“您照顾他这么多年，已经够了。”哥哥的声音很低很哑。

“你……还恨他吗？”沈大宇老师迟疑的问着。

“……没有。从来都没有。”

……

从来都没有……恨过吗？他心里很茫然，有些说不出的高兴，但又有些茫然。

“小言！小言！”好像有什么人在喊他。

但眼前一转，好模糊，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身形高大，伟岸，五官极为俊美的青年，慢步走来，这是他们村的巷子，穿过这巷子，就是红房子了。

这个人，这个人……小毅？长大后的小毅？不，不对，是姚远！

他有些贪恋的看着这个慢步走来的青年，是姚远啊。也是小毅。哪怕不是相同的名字，哪怕境遇已经不同。可是无法否认，无法改变的是——

他是小毅，也是姚远。

好想他啊，他慢慢的低下头……不知道小毅在M国怎么样了……

“小言！小言！求你，求你了……醒来啊……”带着哭泣的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他茫然的抬头。

“回去吧。”叹息的声音突然想起，带着几分苍老。

谁？

“会很难受会很痛苦，但是，你想回去的吧。”

回去？回到哪里？啊，是！他得回去，他不能在这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兔子姐，他们会很难过！对对对对……，还有，还有小毅！小毅，他要看到小毅，他还要再见小毅一次！

——他不能在这里！

“是吧。你得回去。”

当然，如果他留在了这里，小毅知道了，他会自责的，他会难受的！回去！必须回去！

眼前白光闪过——

“小言？小言你醒了！太好了！坏小鱼！林叔，林姨！小言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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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有些难走，虽然是开春三月了，但是刚刚下过了雨，有些滑，两旁倒是开了不少野花，风中轻轻摇曳，很好看。

“我都说了，我来帮小言提行李就好，你跟来干嘛。”林善语拉着王兔，一边不耐说着，见王兔脚上的泥，皱了一下眉头，“待会回去又要洗鞋子了。”

“没事啊。你的鞋子也得洗。”王兔说着，看了眼两侧的野花，“回去后，小言还得住院吗？”

“不用，张医生说，按照老道长的方法养着就好，至少要养五年，看海医生那边有没有办法做手术，如果不能做手术的话，就还是照老道长的方法要养。”林善语说着，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藏在林子里的道观。

王兔听着，点点头，“嗯，我也觉得养着好。小言的身体好多了。”

三年前，南华的那场造谣诬陷的闹剧，如今想起来，王兔还会很害怕，就在那一天，他们差点就失去了小言！

如果不是刚走出南华，小言倒下的时候，老道长刚好路过，及时扎针，张医生急忙赶到，小言就永远的离开他们了。

——如果小言那时候离开了，她和林善语一定不会放过那些人！一定不会放过唐君毅！

“小言说他还是想回学校读书，真的要回南华吗？”王兔皱眉低声问着。

“回南华也没有什么，至少陈华校长和杨校长都在，温老师和沈大宇老师也在。至于其他人，都已经毕业了，不用管他们。”林善语神色透着冷漠的淡淡说着。

“小言高兴就好。”王兔低声说着。

“嗯。”林善语点头，没错，现在他们只要小言开心就好。

“哥！兔子姐！”

不远处的青石板的台阶上，已经十五岁的林莫言背着书包，冲着他们高兴的挥手。

林善语和王兔都不由的笑了起来。

“呐，回去后，一个星期要去你张叔叔那里复诊一次，然后呢，这药丸子，不能停，必须一天一次，还有，这药浴，三天一次。都记住了吗？”瘦削的矮小的老道长碎碎念着。

林莫言接过几瓶药瓶，弯着眉眼笑道，“道长，您放心啦。我会好好的。”

老道长慈眉善目的，看着林莫言，眉眼间很是温和，“你是个好孩子。你当然会好好的。”

林莫言弯了弯眉眼。

命运真是奇妙，上辈子他偶然路过的道观里的说要给他治病的老道长，就是眼前的这位，也是张医生一直在找的道长老师。

硬生生的将他从死神那里拽了回来，然后又带他来到这里，在医院昏睡了半年，躺了半年，出院后的两年来，在老道长这里治病，读书，清静也安心。不过，他还是想回去，想念爸爸妈妈，想念木棉城的热闹，也想念南华的喧嚣。

张医生没有说，但是老道长直白跟他讲了，他的病很难好，如今可以保他五年，但五年后，就很难讲了。

所以，他想好好的珍惜。既然还有五年，那么考省实，考大学应该就还有时间。

“等九月份开学了，你就去沈大宇老师的班里读，一个星期去两三天就成，去年的中考卷你都做了，按照你现在的实力，考省实没有问题了。”坐在车上，林善语转头对林莫言交代着。

正在看外头风景的林莫言转头对林善语点头笑道，“哥，我知道了。上个星期沈大宇老师来给我录琴赛的歌的时候，已经跟我说了，沈君哥哥也会给我辅导。”

“你那成绩也不用辅导了，妥妥的，放心。”林善语翻了个白眼，还辅导什么呀。

“今年有琴赛的大比啊。要考乐理和编曲。”林莫言说着，有些无奈，他哥哥现在都不求他上进了，只求他好好的，三年前真的吓坏哥哥了，不单单哥哥，还有兔子姐，爸爸妈妈……

“对了，哥，你和兔子姐什么时候回省实？”林莫言关切问着。

因为他的病，哥哥和兔子姐直接休学了三年，本来去年要回去的，但去年他的状况不是很好，哥哥和兔子姐就不肯回去了，如果不是哥哥和兔子姐常常回去参加竞赛，都给省实拿了好多次大奖，省实也不会放他们两个休学这么久。

“等你安顿好了，我们就回去。”王兔说着，语气柔和，“你放心，我们两天前刚刚回去参加高二的考试，我和你哥一个全级第一，一个全级第二。”

林莫言心头松了口气，又眉眼弯弯了起来，哥哥和兔子姐就是这么的厉害！

“对了，兔子姐，咱新家在哪？”林莫言看着外头的熟悉又陌生的木棉城，三年没有回来，好像变了好多啊。

三年前，爸爸辞职了，妈妈也关了店铺，村里的那一栋三层高的房子，一锁就是三年，然后，二叔直接买了四房一厅的房子，就是距离南华不远的小区。

*****

当车到达的时候，林莫言看着眼前的幽静的小区，不由惊讶，哇哦，二叔好眼光，居然把后世的那有名的学区房给提前买了！

“在里头的5栋，四楼，放心，很容易爬。”林善语说着，拿过林莫言的书包，拍了拍林莫言的头，“走吧。”

王兔上前一步，轻轻的拉过还在有些发呆的林莫言，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说着，“你当时出事后，林叔和林姨都没有心情理会其他的事情了，林姨当时就把铺子关了，林叔也辞职了，现在他们把铺子又开了起来，林叔现在给二叔打打下手，帮忙算账什么的，也好。我和你哥哥还有些其他的事，你哥哥投资了一些东西，也能赚钱了。”

林莫言侧头看着王兔，慢慢点头，“爸爸妈妈开心就好。”

“你好了，当然开心了，林姨一大早就去买菜了，小言，林叔和二叔也回来了。不过可能要晚点到家。”王兔说着，摸了摸林莫言的头，三年来，小言在道观里养病，虽然他们都经常去陪着，可是总归没有小言回到家好。

——现在，才算是，彻彻底底的好了。

而至于其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她和坏小鱼都说好了，小言不问，就不说。

比如说，姚爷爷来找过他们好几次，比如说，唐晨小叔叔也找过他们，比如说，林二叔和唐晨小叔叔拆伙了，再比如说，大宝，萧萧他们在一年前都考中了省实，宋薇雨去年出国了。听说，去的正是M国。

爬上四楼，一层两户，而他们家的大门早就打开，林妈妈眼眶红红的站在门口看着林莫言。

林莫言忙快步过去，“妈妈。”

“你这孩子！”林妈妈哽咽着拍了拍林莫言的背，但又不舍得打得太厉害了，于是又摸了摸林莫言的脸，“累不累？饿不饿？妈妈给你做了碗小米汤，用老道长给的药膳方子做的，妈妈下了糖，不苦的，你先喝啊。”

林妈妈碎碎的说着，又让林善语和王兔赶紧进去洗洗，收拾一下东西，又连连催着要林莫言去洗了符水？

“啊？”林莫言瞪眼看着红色脸盆里烧成灰烬的东西，那是什么？？？

“小言啊，你就听妈妈的，洗一洗吧。”林善语扔下东西后就一屁股瘫倒在沙发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说着。

“乖，小言，洗洗就好了。”林妈妈笑眯眯的拿着毛巾，沾了那什么符水，就给林莫言擦脸。擦手，嘴里还碎碎念着什么菩萨保佑之类的话。

林莫言僵硬着，带着几分无奈的看着林妈妈给他洗了符水，催促着他去房间里洗洗，还说什么房间浴室里的洗脸盆里的花草不能扔掉，要洗了才能扔。

林莫言无奈，只好听话的进房间，一进房间，就有些呆了呆，和村里的那小楼房的房间布置得一模一样，但，不一样的是很空，那小楼房里的东西都没有拿过来。

“林姨从你出事后，就开始信佛了，每天都要去拜拜，求菩萨保你平安。”王兔抱着衣服走了进来，一边说着，“你的东西都没有拿过来，这里都是新的。小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林莫言回过神，看向放下衣服的王兔，那些衣服？

“都是林姨亲手做的，林姨已经把铺子开了起来，但不在那地方了，换了地方。也不打算长期做，现在就是接几个熟人的单子，林姨说，等你考中省实了，她再去省实所在的阳城买房买铺子。”王兔说着，突兀的一笑，“其实，阳城的房子和铺子，我们都买好了。等林姨过生日的时候再告诉她，小言，你要保密哦。”

林莫言点点头，笑了笑，心头却是酸酸涨涨，他得努力，努力的活下去才好。

洗完澡出来后，把衣服一件件挂上空空的衣柜，有南华的校服，有款式简单，但摸起来很舒服的牛仔裤，衬衫，T恤，还有两套小礼服，想起之前因为琴赛，沈大宇老师和沈君哥哥跑到道观给他录比赛视频，他那时候还没有好，也没有钢琴，偏偏琴赛的考核只能延期两次，不能再延期了，他就随意的借了道长的笛子，随便吹了一首，那时候，他也没有小礼服，妈妈后来眼眶红红的看着他说，应该给他做小礼服的。

——明明那时候他是有小礼服，在村里的小楼房里，但妈妈却不愿去拿。

——他大概能明白，那小楼房里有太多关于唐君毅，关于姚爷爷的回忆，关于过去非常多的快乐的回忆。

——妈妈心里不愿去面对那些回忆。

林莫言垂着眼，看了眼外头的夕阳，他的东西都在小楼房里，包括手机。不过算了。妈妈一定不想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