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温晓随着第一缕晨风醒来。

林间是少有的静谧，无论是侍卫还是玄天宗弟子，皆是疲惫地倒头睡到现在还未醒来。

昨夜是沉朦守夜，她灭了余火，坐到朝向东边的空地上，手里拎着几只雉鸡准备处理。见温晓有了动静，尝试着走了两步，沉朦目光闪过些许惊讶。

温晓也是惊叹不已，昨夜敷的仙草药效奇佳，此时他的腿竟已恢复如初，行走无碍。

“沉姑娘。”

温晓脸上有了劫后余生的笑意，他朝沉朦打了个招呼，走上前与她一同处理雉鸡。

他以前没做过这些，便先看沉朦怎么弄，才敢依葫芦画瓢拔取鸡毛。

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搞定一只时，一抬头，沉朦已将剩余的全部处理完毕，就等着拿他手中那只一快清洗。

温晓颇为尴尬地递出，又见沉朦安静接过，将温晓没处理干净的地方继续拔除。

头顶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温晓仰头去看，是风合景。

少年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得体，如墨色绸缎般的长发束在脑后，搭于肩上。

他一扫昨日谨慎的冷淡，又换回从前那副无忧潇洒的模样，眸子水亮，笑盈盈地只望着温晓一人

“醒了？”

风合景“嗯”了一声，见温晓的目光徘徊自己脖颈处，颇有些不自由地掩了掩领口。

不知想到什么，他顿了顿，又大方地将领口扯开些，主动展示给温晓看：“我的伤真的好了。”

温晓面无表情撇开视线，当作什么都没瞧见。

沉朦身侧，白巧儿抱着枯枝路过，面色极为难看，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风合景。

初日跃出厚厚云层，朝树林洒下光辉。一行人用过早饭后，便准备寻找离开的路径。

据宗门长老所述，罗仙镜的出口应在东方，挨着秋镜和夏镜交界处，坐落于山水间的一处角落。

此处就是夏镜入口，那么他们离目的地应当很近。

一行人循着水声走去。

风合景昨日采摘的仙草颇具效果，众人敷用后，一夜过去，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青泽从昏厥中苏醒，此时难掩兴奋，一路上东张西望，像是出游般雀跃快活。

“少爷少爷，”青泽凑到温晓身边，亢奋地指着道旁，“你看这蓝色的花，真漂亮啊！”

“那个有毒。”

风合景掩嘴打了个哈欠，他在温晓左侧，听另一边的青泽说话了，他也挨过去说。

“啊。”

青泽瞅他一眼，顿时有些不敢接话。

又走了一阵，青泽见到几只趴在树窝上的松鼠，金色小眼睛满含警惕，人群来了也不见跑。

青泽顿觉惊奇，不断回头去看。

“少爷，”青泽戳了戳温晓，压低声音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金色眼珠的松鼠呢。”

“那是吸食了灵气的松鼠。”

搭话的还是风合景，他不紧不慢笑了下，顺手极为自然的帮温晓理了理衣袖褶皱。

“再有一百来年，它们就能尝试化形。”

温晓察觉风合景的小动作，轻瞥那人一眼，又抿唇别过脸。

他突然觉得面上有些发热，便下意识低下头，避开那晃眼的阳光。

青泽听到那“化形”二字，想到昨晚那凶残狼人，又想起一剑刺死狼人的风合景，脸色一白，终于安分下来，不敢多看。

周围终于得以清净，又行了一段，温晓却突然回忆起什么，轻声询问：“先前客栈时，你与图道长见过吗？”

风合景眯了眯眼：“你身边那个修真者？”

他又笑了，吐出的字词异常惊人：“这人绝非正道修士，极有可能是一名邪修。”

“邪修？！”青泽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他他——”

青泽无措地瞅着温晓，好半晌才将那句“他是谢家找来的，跟我们没关系”咽回腹中。

温晓面色不变，接着问道：“如此说来，覆影鬼就是他布下的局？”

见风合景点了点头，温晓才慢慢蹙起眉。

早在祈水时，他便觉图千屹行事诡异，矛盾重重。这人一面大胆放纵，一面又鬼鬼祟祟，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可惜温晓一直没抓住把柄，也就这一回被图千屹连带着害了后，才隐约摸到露出的尾巴。

温晓又抬眸瞧了眼四周。

他曾疑心这幻境也出自图千屹之手，但如此强横的幻境，绝非普通修真者能够掌握的。

难道图千屹真是因惧怕被玄天宗弟子识破，才选择灰溜溜地逃逸？

温晓压下心中那缕隐约烦意，随着众人沿太阳升起的方向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听到清晰水声，见到藏匿着出口的瀑布。

“这座山太大了，”顾鹤白仰脖望向矗立入云层的高山，面上掠过愁色，“我们从何找起？”

白巧儿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自然是希望能越快离开这个地方越好，他们人员复杂，实在不适合在罗仙镜里久留。

于是白巧儿思索片刻：“阿景跟沉朦一路，我和其他师弟一路，分头寻找出口。”

白巧儿又转过身对温晓说道：“至于谢家诸位，还需麻烦谢公子分为两路，协助行动。”

她这个法子是最普通最安全的，同时也是效率最为低下的。

但白巧儿也没别的方法，经过昨天一系列的事情后，眼下一切都要以稳妥为先。

唯有保住大家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温晓点了点头，他没意见。

青泽本想拉他去白巧儿那一路，风合景却已先一步拉住温晓，振振有词说要保护好他，手上还不忘先一步按在温晓手腕处不让他离去，与他衣袖相贴。

青泽满脸沮丧，提着拖沓的步子坠在两人身后，随他们上了蜿蜒小道。

道边尽是些竹子，树叶斑驳枝干干枯，新生的笋尖刚钻出泥层，还未褪去厚重笋衣，显得格外娇憨。

辅一踏上小道，沉朦便罕见地蹙起眉，低声说道：“镜中镜。”

四周随风摆动的竹叶仿佛凝固了一瞬，光线陡然变得粘稠晦暗，青泽只觉得贴着皮肤的衣物阴冷冷的，让他顾不上听清沉朦话语，只能迟觉追问：“什么？”

“嗯。”

风合景看了眼四周，附和一声。

他声音还带着笑：“问题不大，把这片空间斩碎便好了。”

他说着便抽出灵剑，要起手结印。

“哎呦！你这小娃娃，怎地如此急躁？”

一道分辨不出男女的悠长回音响彻弯曲小道，在竹林里几经回荡，最终化成一片青翠竹叶，施施然飘落。竹叶本想落到温晓肩上，却被风合景眼疾手快先一步捉了去。

“哎你这没礼貌的，轻点、轻点啊！”

竹叶在风合景指尖挣扎着，只换来风合景一声哼笑。

风合景拎着竹叶晃了晃，“总算现身了，跟了我这么久，阁下有何贵干呢？”

他又笑着对温晓解释，带着明晃晃的邀功之色：“这就是我在湖泊拾到的那片柳叶，也不知它是什么精怪，竟能附身在多种树叶身上。更奇妙的是，罗仙镜的开启，似乎也因它而起。”

温晓目光惊疑不定，在风合景和竹叶两者间徘徊，那竹叶也是不正常，扭得姿势千奇百怪。

“你要不把它放下来吧。”

温晓皱了皱眉。

“你真是好人啊——”竹叶精满含热泪，刚哽咽地给温晓安上好名头，这个长相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年轻人下一句话又将它打入深渊。

“它太聒噪了，会不会引来别的精怪？”

风合景恍然大悟：“有道理，临走前师姐还叮嘱沉朦姐看紧我，不让我惹祸。要是这东西真喊来一堆精怪，我们也别想脱身了。”

竹叶精哽得说不出话。

装！接着装！

装得跟个榆木脑袋似的有意思吗？还说什么精怪，它才不信风合景猜不出它的来历。

竹叶精蔫蔫躺在风合景掌心，不愿动弹。

“阁下，”风合景笑眯眯地唤它，“阁下知道怎么走出去吗？”

竹叶精翻了个身，充耳不闻。

“阁下？”

风合景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暗暗使劲，激得竹叶精高高跃起。

“没规矩！别总捏我这老人家！”

风合景满脸无辜地跟温晓商议：“依我看，还是一剑把这个小幻境破开比较好。”

“嗯，你觉得合适便好。”

“哎别别别！”竹叶精急了，“别毁了我的宝贝！”

沉朦清冷的声音从后边传来：“阁下，究竟是谁？”

“咳咳！那我说了啊，尔等莫要惊讶！”

竹叶精抖擞两下，站在风合景食指间，装模作样轻咳两声，这才故作深沉，抑扬顿挫道：“吾是崂山第三十九代传人，中州十位僭越者之一，镜妖一族最后的族长，罗仙镜的缔造者——天落葵。”

“……”

气氛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镜妖？

温晓不动声色皱了皱眉。

他怎么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竹叶精颇受重创：“……你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青泽很给面子，探出头纳闷问道：“镜妖是什么？很厉害吗？”

竹叶精说了一大串话，他也只听懂几个词。

竹叶精恶狠狠瞪着他。

它再也不要跟这群没眼色的凡人一起玩了！

“镜妖为下九重的大妖，在千年前，实力、地位与妖王平起平坐。”风合景见温晓也露出思索模样，贴心解释道，“罗仙镜确实是由传说中的镜妖天落葵所作，但这位前辈身损，已有千年了。”

温晓的视线移向竹叶精，他很难将这个在风合景掌心中抖擞的小叶子跟传说中的大妖画上等号。

风合景接着说：“据典籍记载，那位前辈行事莫测，亦正亦邪。看其风格，与眼前这位‘阁下’，可谓天差地别。”

“没礼貌。”竹叶精嘟囔一声，却并未反驳。

“所以，是它将我们引进罗仙镜，又不知为何再次将我们再次困入幻境，不让我们离去？”

风合景笑着点头。

“谢兄果然聪慧。”

温晓无力地瞟他一眼，也懒得争辩。

竹叶精无精打采，小声回嘴：“也没有不让你们出去啊，这不是找你们有事嘛。”

它忽地支棱起来，形似叉腰般冲着温晓嚷嚷：“我可是帮了你们很多忙的，你们掉下深坑的时候，若没有我，你整个人都要成肉泥了。

“还有还有，在夏镜的时候，那小子差点被九幽地龙穿心而死！我为了替他挡爪，附身的柳叶当场破碎，幸好后面恢复了些精力，才能出来看你们。”

温晓听得一愣一愣，眼眸也不由自主转向风合景领口处。

被他注视的那人眨巴眨巴眼睛，冲天发誓：“我的伤真的好了。再说了，那妖龙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不过在遇到它之前还受了些小伤，才让它占了上风。”

风合景用空着的手扯了扯温晓衣袖，笑得如春日明媚，看得温晓面上不由起了热意。

他掩饰般望着上蹿下跳的竹叶精，思量会儿，问它：“不知阁下所求何事？”

竹叶精一点一点挪到风合景指尖边边，期期艾艾道：“也不是啥难事……就，想让你们把我的尸骨收起来。”

“尸骨？”

风合景声色蓦然冷了一两分，听得竹叶精只觉叶上一寒。

它哆哆嗦嗦去瞅风合景，却只看到少年脸上仍是好奇与谨慎混杂的神色，那一闪而过的阴冷，仿佛只是错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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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镜妖天落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