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撒谎！”

莫止川寒着脸，声音冰凉：“众人皆知，天雷被召在海渊封印妖族，下九重内不可能引出金丹劫！”

“莫师姐说的不错。”

风合景跟着点头。

“我先前也是这般想的，但镜灵前辈担保，罗仙镜特殊，雷劫只会落入镜内，不会伤及外界半分。”

风合景仰起头，看向自归霄阁长老进来后，一直安静着的君秉文，轻笑一声：“君家主也能为我做证，毕竟这十八道天雷，到最后也未曾落在崂山上。”

君秉文正襟危坐，他背着光，连离他最近的君九成，也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灯火摇曳，烛心噼啪。

在众人注视下，君秉文沉声问道：“这与你们留在海渊的影像，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话，也算是间接承认了。

风合景摊摊手，少年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一丝苦恼，声音也扬了起来：“君家主可是唯一近距离接触那雷劫的，有他认可，想必诸位也能相信，引出今日黑云的，并非封印松动，而是我的金丹天劫。”

“不！”

莫止川一眼不眨瞪着风合景，咬牙切齿。

“罗仙镜所谓的镜灵不过是你一面之词！何况就算你真渡了金丹劫，也未必不是你们同时做下放出妖族的勾当！”

君九成也站起身，义愤填膺说道：“风合景，你不要扭曲他言！我且问你，妖族是不是你们放出来的？若不是，你又怎么解释妖族对你的指控？”

坐在后侧的那些散修愣了愣，从“金丹劫”三字中脱身，紧跟着应和：“对啊对啊，妖族霍乱在前，金丹劫在后，这两者完全不冲突！”

“我看就是这小孩儿心思歹毒，到了这份上还想狡辩！”

风合景也不插话，等众人的讨伐稍弱一分后，他才施施然站起身，在无数目光注视中，一步一步走到宴席中央。

“后来我反复思量，总算明白镜灵前辈的苦心用意。”

他轻巧把话头接到自己先前说的那一段之后，踱着脚步像在斟酌。

“定是前辈察觉海渊异样，感应到有人要置南域于死地。它为了引开灭日雷劫，找来了我，用金丹天劫巧妙换过天雷，这才保下今日无人伤亡。”

风合景又是一阵叹息：“可惜我知晓得太晚，等醒悟后，罗仙镜已毁，镜灵前辈更是为了我葬身天劫中。”

莫止川简直要被气笑了：“你说的这些，跟海渊留影有一分关联吗？”

“当然有，因为罗仙镜被毁的那一刻，我见到了天落葵前辈。”

风合景眨眨眼睛，冲着身侧的莫止川、吴长老，以及稳坐高台的君秉文，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什、什么——”

“前辈告诉我，魔族即将拥立新王。而我们下九重，将是新王征伐的第一道防线。

“海渊一事我等确不知情。不过听天落葵前辈临终低语，似是感应到魔族气息，此事极大概率是魔族所为，意欲解开封印、挑起中州与下九重隔阂，让南域先一步沦落。

“再以天雷，毁去菱花城。”

温晓猛地抬起眼眸，一瞬间涌上的惊愕将他眼底淡然毁得一干二净。

他的心，跳得极快。

魔族……怎会是魔族？！

并不算宽阔的偏殿内，顷刻间鸦雀无声。无论是君家人，还是归霄阁的子弟，亦或者是那些被喊来见证的散修们，皆是心神剧震。

天落葵。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名字再一次与魔族挂上关联，出现在世人面前。

没有人会去质疑天落葵，只因当初将中州广袤土地染上三分血色的，就是他曾经的弑师恶徒，后来的灭世魔尊！

这等情况下，连莫止川都震惊到不敢随意发言。

温晓不动声色，颤颤地垂下左手。

他脑海又起了既熟悉又陌生的熙攘，他如今终于听清了那片喧哗，竟是当初梦境里，修士们与魔族杀伐之声。

魔族即将拥立新王……？

温晓闭了闭眼。

所以——哪怕他一再逃避，终究躲不过前世旧路？

不……未必如此。

温晓眸光从手背镜纹处停驻良久，他又抬起头，说不清心底是什么心思，遥遥看着殿内气魄极佳的少年。

最终，吴长老伴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沉声质问：“你所言皆真？”

黑衣黑发的少年双手抱拳，身姿卓越，清朗回道：“我所言并无半句虚言，吴长老若不信，不妨与我一同回中州禀报。”

沉默。

还是一片沉寂。

吴长老的目光如一把剔骨刀，阴冷、潮湿，缓缓割在少年身上。然而少年面无惧色，眸色清亮，一派风清月明。

君秉文也在看着他。

君九成也在看着他。

莫止川、裴家子弟、还有许多人，都在看着风合景。

却都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又过了半晌功夫，灯火渐弱。

君秉文坐在宴首，他声音含着浓重的倦色，如同垂暮老者放弃了所有壮志与挣扎，只低缓地问：“天落葵前辈是我君家一脉开山老祖，你可有证据？”

风合景笑了。

他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证据自然是有的。”

他伸出右手手背，那若隐若现的镜纹瞬间凝固成实体，银色从他手背缓缓滴落，宛如水流，却又远比水流黏稠。

水滴滴答，在众目睽睽下落至地面。

无星无月的夜晚，不知何处来的晚风带着崂山从千年梦境里苏醒，这一刻，地动山摇。

无数因天劫威压而破碎的房屋、滚落的泥石、枯死的草木……在风的簌簌声中，迎来了新生，与崂山山脉重新化为一体。

偏殿外正清理残局的君家人不可思议揉着双眼，怔愣着望着眼前所有残渣，一点点被山土吸纳、修复。

地脉的震荡仅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但这已足够了。

“天落葵前辈收我做记名弟子，”风合景站在众人视线中央，扬起唇角朝君秉文粲然一笑，“我想，这处纹路或许能打消君家主的疑虑，也能慰藉，因天劫而一片混杂的崂山。”

“原来如此！天落葵可是崂山真正意义上的传人，崂山如此回应绝无虚假，看来是真认可他了！”

“他都是天落葵前辈的弟子了，那这定是误会一场！魔族真是可恶，只希望这小兄弟回到中州能好好向上禀报，可别再被魔族钻了空子。”

“也不知道归霄阁是怎么回事，前面还一直针对玄天阁……”

“嘘——你说这话不要命啦？人家长老还在呢，中州的事，跟我们下九重可没关系！”

散修们在底下议论纷纷，众人表情各异，极有意思。

莫止川的面色煞白。

怎么会！这小弟子竟然还是天落葵的徒弟，那辈分岂不是比她姐姐还要高？

她听着耳边纷纷扰扰，张了张嘴，下意识望向远在宴首的君秉文，可那曾经的野心家低下头颅，拒绝所有人的视线。

莫止川又急切看向吴长老，她还没忘记，归霄阁此番来到下九重，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与君家结盟！

是与君家一同污蔑玄天宗、是为了能在下一届试剑台上，将玄天宗后辈尽数葬送！

也正因如此，阁主才没让她的胞姐同来。

可是如今，就连吴长老都捻着木珠，沉重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熙熙攘攘之间，殿外有了新的声响，一阵脚步声不请自来，声音的主人推开殿门，披着夜色站在门前暗处。

“还是这里热闹啊，小白，小风，玩得怎么样？”

“顾师叔说笑了。”

白巧儿收了收僵硬的脸色，边在心底感慨风合景真能瞎吹，边快步走到殿门，迎接来人。

来者眼眸深邃，眉色与发鬓皆是雪白，面容却似三十出头。他穿着玄黑色长袍，身上没有灵剑，只拿着柄犹在滴水的纸伞，将它放在墙边。

“见笑了，我收到消息赶来时，中州正下着雨呢，把我半边衣服都淋湿了。咦？吴长老，许久不见啊。”

苍老面孔的吴长老眼瞳一缩：“没想到，竟连你都出关了。”

“修为提不上去，枯坐着也没意思。”

男子叹息着，坐到一见他就挺直了腰板的顾鹤白身旁。

“怎么？小风，你继续说呀。”

“顾师叔，”风合景在众人目视下走回原位，他抚着手背镜纹，眉眼间的自得无比直白，“我要解释的，已然全部说完了。”

“嗯。”顾磬给自己斟了杯半热不热的茶，随意吹了吹杯口，又问四周，“诸位对我玄天宗弟子，可还有其他疑问？”

无人开口。

偏殿里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散修们，也噤了声。

“既然无事，”顾磬放下茶杯，“那各位不妨早些回屋歇息。日后有机会，也欢迎来到玄天宗交流修炼。”

他只是外表年轻，但心里终究是百年老狐狸，轻描淡写间许下众诺，令那些散修们喜不自胜，纷纷腆着脸告退。

他向来雷厉风行，等领着几个弟子与君家、归霄阁假惺惺客套几句后，便拎起纸伞扬长而去，距他来时也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至此，这场在明枪暗箭中开启的宴席，又在虚情假意与无声较量中仓促结束。

吴长老与一众归霄阁弟子仍坐在席上，此时偏殿也只剩寥寥数人。

“君家主好算计。”

吴长老盯着面前空荡，森然说道。

“老夫竟不知，你何时又与玄天宗的人达成交易？”

君秉文一人坐在高处，仍旧是看不清他的面色。

他声音淡漠，不带丝毫委曲求全：“有劳归霄阁陪君家一番胡闹了，条件便按先前开的走吧。”

莫止川坐不住了：“君家主这意思，是用完就弃吗？”

见君秉文不回话，莫止川情绪越加激动，她本就脾气不好，今夜还一直吃瘪。原本胜利在望，可又因君秉文功亏一篑！

“君家主可别忘了，若我将你做的那些事捅出去，你和君家，必将成为众所矢之！”

“止川！”

吴长老厉声打断她。

有些话单心底知道就好，一旦摆在明面，只会适得其反。

“我做的事情？”

君秉文徐徐站起，他身量颇高，宽厚身子正好遮住后侧的灯火，让殿内陡然暗了一分。

他眉眼如炬，烧在归霄阁众人身上：“君某行事无愧天地，从未做过亏心之事！今日雷劫乃天落葵前辈，为化解魔族意图引出。

“我将亲自前去海渊，与王、裴、柳、梁四家重新巩固封印，也会与南域皇室商讨，增添人手，以备，未来。”

君秉文一甩袖子，领着几个君家长老和大气也不敢出的君九成，也走到偏殿门口。

“时候不早了，诸位也回去吧。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就当君某从未邀过。”

眼见君秉文离去，饶是故作镇静维持了一整场的吴长老，不由手一紧碾碎一粒珠子，站起身怒喝：“顾磬来时你就察觉了吧？君家主，你如今的修为，可远胜过来中州述职之时！”

君秉文没有回答。

夜色黯淡，这天地间再无别的光亮。

君九成随着父亲和长老们走出偏殿，他想破头都想不清楚，本胜券在握的局面，是怎么变成如今混乱模样。

“父亲，我们——”

“噤声。”

君秉文踏过泥沙，冷面无情。

他望着这片堪比废墟的崂山主峰，再看着一手带大的长子，见那年轻面上的无措惶恐，终究从喉咙深处压出一声破碎的叹息。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王家傍晚时曾看望受伤的弟子，来的那人似乎常与中州魔族打交道。从他口中我才得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黄雀若非妖族顺势而为，便是真有魔族影子。

“玄天宗的人既然给了这么一个台阶，那顺势而下也无妨。只要不撕破脸皮，总归，还是有希望重新笼纳下九重这盘散沙的。”

君秉文站在山巅，头顶穹顶，面朝远处海渊那一线黑云，在凛冽寒风中闭上双眼。

“下九重风云搅动，中州沧海桑田……或许要不了多久，魔尊降世将不再是小儿编故事里的妄言。”

这波啊，这波叫“互找家长”，风合景同学敢这么嚣张还是有原因的，要不是君秉文早早发现顾磬，那君家可能真要动手喽[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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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诡异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