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湮宥处理好黑河和禁地里的事情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他看见那群不怕死的还想着往黑河这处挤来,胸中就堵得慌,恨不得自己踹几人下去助他们成为恶灵的口中餐最好不过,或是直接将吊桥给一刀斩断永绝后患才好。
事实上,湮宥也的确拔出了自己的剑,他已有近万年没有再握住剑,一时剑出鞘的片刻,巨大灵力释放出,不少恶灵被震开滚入黑河之中。
湮宥立在半空中,烈风将他的宽大袖口吹鼓,于风中呜呜呜作响,他一剑凌空劈下,黑河边上自然荡出一股以剑气存在的屏障,他道:“我看你们谁还敢过来?”
不止立于黑河边上的人不敢挪动脚步,就连河中恶灵相继默默往下隐了身,仅留些许黑影飘在河中,仿佛一旦碰上剑气会彻底没命。
若说在整个禁地里,法力最强的人除了殷时之外,便是湮宥了。
湮宥近上千年来时常陷入沉睡中,不会去管事,没曾想倒是有人竟将他给忘了。
暗中汹涌势力被镇压下,湮宥收了剑,往寒潭的方向寻去,三四步后,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唯留下几片榆树叶打着旋儿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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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地中出了事,黑河里的恶灵灵力不知为何突然异常大增,以往藏匿在禁市里的人也趁机机会想要逃出去,我便猜想定是你这边出了事。”
湮宥身影渐渐跟着先道出的声音显现,他立在潭中的一块巨石上。
殷时之眼皮轻掀,不过却并未看向湮宥,他看着指间捏住的细小银针,眸中始终冰冷,他吐字道:“难得。”
银针是碧银里藏着的,殷时之比谁都清楚,只是没想,她会用碧银来对付他。
湮宥叹气,知殷时之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说他难得出来一趟。
好像近百年,他们二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一万年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禁地里用剑。
湮宥忍不住问:“若是禁地里真出了乱子该如何?”
“于我又何干?”殷时之捏碎银针道,始终未考虑过一点禁地。
湮宥惋惜道:“你到底不该这般的。”
殷时之置若罔闻,不该属于禁地里的那股力量散退去后,他的法力终于恢复了点,先前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使用法力,自身都会遭到双倍的反噬。
湮宥知晓这一点,他也能感受到方才禁地被外面持有御瑶的人闯入过,是以他才会赶到黑河,再过来看看殷时之的情况。
湮宥想起黑河边上的事情,想了想后,还是说道:“竹明走了,和沈伶一起走的。”
殷时之化潭中的一方水为观镜,拳头大小的水珠,可观发生的任何事情。
观镜中出现杉林,以及行在其中的沈伶和竹明。
沈伶和竹明在杉林中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观镜都将其完完整整地呈现出现。
自也包括沈伶后来被宫中的人找到,以及,沈沐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沈伶的身上,……
观镜中的画面停留在沈沐和沈伶二人挨得极近的时候,整个观镜蓦地被殷时之捏碎,所有画面瞬间消失不在,隔开的是漾着层层浅波的平和水面。
半晌后,湮宥开口道:“让她回去吧,也许,她的确不属于这。”
殷时之自潭中起身,身上衣袍湿透,一直滴答滴答地往下坠着水珠,他道:“不属于又如何?”
湮宥摇头叹气,知若是殷时之真想做的,没人拦得住,他也不例外。
末了,湮宥施法,将潭水中的水汽恢复如初,看不出一点儿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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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左右,沈伶与明枝一行人回到皇宫。
再如何,需得先拜见帝王。
沈濯煜仍在修养,他已经连续有五日没有上朝,前段时日有鸿墨昭和沈沐在朝中,沈濯煜尚可撑着身子做做样子,反正多数时候,他只要坐在那张龙椅上便够。
而今沈沐和鸿墨昭皆不在,沈濯煜镇不住朝中大臣,烦躁透顶,恰遇身体不适,他正好皆助此情景修养。
前两日沈濯煜宿在凤梧宫,许是与皇后赵期芸两看生厌,两人装都懒得装,沈濯煜索性搬回自己的御书房乐得清静,身边留温淑仪一人照料。
沈伶同沈沐等人正欲进御书房时,温淑仪正好在殿内陪着沈濯煜。
隔着一层帘子,温淑仪见外面太监来禀,笑说:“陛下,太子和公主回宫了。”
沈濯煜低声“嗯”了声,他精神状态不太好,本是很想从床榻上起身,但奈何动动搭在被褥上的一双手都是困难,他胸中气短,呼吸一促比一促急。
“你出去叫太子他们都退下,不必进来看我,仅让公主一人进来。”沈濯煜一把抓住温淑仪的手,一双眼睛直直瞪着她。
“好,那臣妾就先告退了,明日再来看望陛下。”温淑仪欠了欠身道,不动声色地拂下皇帝捏住她手腕的手。
御书房外,温淑仪将皇帝的话一五一十告知给众人,对于皇帝这两日来的情况,她再温声嘱咐了沈沐一遍,最后退下时不忘多看了站在沈沐身边的沈伶几眼。
沈伶在宫里向来是存在感极弱的一人,若不是养在皇后名下,许是宫中会忘了她这号人也说不定,温淑仪对沈伶的印象也不深,除去宫宴,二人平日里见不着什么面,更别提能说话上。
温淑仪只知晓沈伶身子柔柔弱弱,性子也较为温吞一些,此番她的消失,温淑仪与其他大多数人一样,皆认为沈伶会丧命于巫山,没想道竟好端端地被大祭司和太子接回来。
温淑仪见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弯了弯唇角,带上自己的人准备回宫,一路上揉了揉红肿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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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点有炉香,自书桌那处萦绕开来,整间屋子蔓着淡淡的檀木香。
沈伶身前的帘子还在微微晃着,无声证明方才这里正有人曾经过,沈伶柔声唤道:“父皇。”
“进来吧。”
沈濯煜沧桑无力的声音自帘子里传出。
沈伶走上前撩开珠帘,来时的路上她听皇兄说起过父皇的身子不好,心中纵然做足了准备,但在见着沈濯煜趴在床边捂着胸口咳嗽的时候,她还是抑不住难受,“父皇。”
沈伶扶沈濯煜坐起,在他身后垫上软枕,希望他能稍稍好受些。
沈濯煜握住沈伶的手,看见掌中与自己手背颜色完全不同的手道:“你可怨父皇没有在你失踪的第一时间就差人去寻你?”
沈伶于沈濯煜身边跪坐,闻言她默默摇了摇头。
沈濯煜松了沈伶的手,心中说不上来是何种滋味,像是自言自语,他道:“你还是这副不争不抢。”
他的女儿有很多,沈伶的确算不上是他最疼爱的那一个,宫中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公主,有哪一个不是缠着他要这要那的。
这次她回来,他倒宁愿她质问他一句。
沈濯煜猛地咳嗽,脸色满是涨红,手背上凸起一道又一道的青筋。
沈伶被沈濯煜的模样吓住,到底是她父皇,整整十七年来,应也是有过关心的,沈伶替沈濯煜抚着胸口顺气,急道:“父皇,可要我宣太医进来给您瞧瞧。”
沈濯煜缓和些许,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巫山是禁地所在之地,禁地里关押的人自来是凶狠恶极之人,食人血肉的怪物也有,他们活了有成百上千年,既然能杀人不眨眼,也能吃人不吐骨头,你……,我没想过你会活下来的。”
“原来父皇从一始就有知道。”沈伶泛起苦涩,她攥紧裙摆,望着他问:“父皇,那嫁女呢?悬崖上的嫁女呢?”
“你都看到了?”沈濯煜面上神色沉冷,盯住沈伶的眸中有不可置信,也有震惊,更有抗拒,他道:“此事非我本心!只是唯有这样,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千百连来都如此!”
沈濯煜因说话说得急了,又开始咳嗽,他扶住床榻边上的小几想要稳住身子,,怎料掌心一滑,身子往旁一栽,连带着小几上的东西也全掉落在地。
沈伶的脚下一片狼藉,她想要过去扶沈濯煜,沈濯煜硬撑着身子,沉下眉目道:“你出去。”
沈伶的手顿在半空。
沈濯煜又问道:“此事你皇兄知晓吗?”
沈伶摇了摇头。
“罢了。”沈濯煜闭上眼道,“不论谁问起,这一月来,你就只是在杉木林中,哪儿也没去。”
一室沉谧,唯书桌旁的炉香寥寥燃着,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经过珠帘,成了破碎的小块。
良久,沈伶答:“是。”
沈濯煜点头,面上露出疲惫之色,他放缓了声音地再道:“去看看你母后吧,她,应还是很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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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是沈伶和赵期芸一起用的。
她们二人太过生分,整整十年来都如此,今日也一样。
沈伶从未怨过皇后,相反,皇后能将她从冷宫中带出来养在凤梧宫中,她已经很是感激。
赵期芸性子偏冷淡,鲜少主动说些关心人的话,今日与沈伶一同用膳,瞧见沈伶似瘦了些,一看便是这一月来恐受了不少苦,赵期芸想了许久,停箸道:“需要太医来给你瞧瞧吗?”
沈伶往下扯了扯袖口说,“不用了,多谢母后关心。”
赵期芸点点头,近日被皇帝闹腾得头疼,她揉了揉涨疼的头道:“回去后若是有什么缺的,就来与我说,或是找你皇兄。你失踪的事情不必担心,你皇兄知道如何做。”
于皇后而言,因着沈伶生母的关系,她对沈伶亲不起来,一开始总是会觉得膈应。她知道自己儿子和沈伶的关系似不差,小时便常走在一起,这件事情赵期芸向来是默许。
上一代的恩怨不应留给下一辈,有时赵期芸见太子和公主的关系尚可,莫名会好受许多,好似这样可弥补些什么。
沈伶的手僵住,半晌后,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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