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没有说话。
风吹起她的衣摆,少女身形纤细,肩背瘦弱,仿佛受不住生活的重担般压沉了下去,脸上那点客气的笑意现在也没了,站在一跳一闪的路灯下,眼眸乌沉沉的,亮光只能在眼眸上粗浅一贴,怎样也渗不进去。
男生被看得发虚,他挠了挠后脑勺,徒劳地解释,道:“我这话也没有太多的意思,但你和萧辄的事,大家也都知道,我挺能理解你的,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现在他不在了,你又暂时摆脱不了眼下的困局,所以我想,当初既然你能接受萧辄,也可以试试我,至少我比萧辄有能力,可以替你还清所有的债务……”
“好呀。”
还没有等他说完,就被程澄轻巧地打断,反倒叫男生愣住了。
其实刚才她愣神,只是为了想起男生的名字,毕竟人家都愿意替她还清赌债了,她再记不起他的名字,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
至于其他的情意廉耻,程澄根本没有前者,而后者,在性命安危前实在不值一提。
程澄抬起眼,双眼月牙般弯起,露出一个清甜的微笑:“我们在一起吧。”
因为这个笑容,男生离开时脑袋都还有些晕乎。
程澄目送他离开,仿佛有块橡皮擦,立刻将那笑容擦得一点痕迹也不留,她转身往贫民窟里走去。
这儿的楼房造得摇摇欲坠,却能一直造出通天的高度,楼间高度压得很紧实,楼间距只剩两辆单车并排通行,采光是梦里才会存在的事,这里的绝大部分楼层常年处于阴冷之中,如同居民的人生。
程澄的家在十八层,没有电梯,全靠双腿爬上去,而在穿行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能预料到下一个路过的窗前,究竟能看到这些居民在打架斗殴,飞/叶子,还是私刑威逼。
随着科技高速发展,这座城市越来越繁华,智械的大量生产,取代了大部分人工岗位,而那些遵从达尔文社会主义被淘汰的人,都被驱赶到了这里,过着暗无天日,绝望的生活。
程澄已经是这儿飞出来的金凤凰,毕竟她还有书可以念,可以结交城里的体面人,如母亲所说,她该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置换回一些资源。
现在的男生是,从前的萧辄也是。
母亲比程澄更喜欢萧辄,因为那些催收团打架不要命,萧辄比他们更不要命,这个二十啷当岁的少年,没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蓬勃,一双眼睛生得如狼崽子般,像是把刚刚开刃的刀剑,时时刻刻都在等待见血。
贫民窟里的人摸不准他的来历,也忌惮与他动手,尤其是催收团的人,纵然萧辄只有一双手,他们再压上一倍的人,不一定还会输,可是要想赢,就得被他咬下一块肉,那就太疼了,因此权衡之下,也都收了手。
也正因为如此,母亲简直把萧辄奉为座上宾,萧辄要做什么,不仅不拦着,还十分配合,就连他要留宿,母亲也只会赶着程澄去收拾床铺。
程澄反抗,她就哭:“我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就想消停几日,难道我还错了?”
程澄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母女两人都没有提那两个字,大约都想给彼此留点体面,可是后来萧辄意外没了,催收团见她们没了靠山,隐隐又有了些卷土重来的意思,母亲过惯了舒坦日子,越发害怕从前那些朝不保夕的生活,于是话就直白了起来。
“萧辄没了,你是不是该去找下一个了?“
两人吵过,但没有结果,因为不仅仅是母亲,还有程澄,都恐惧那把砍刀落下来,可是城里的生活成本太昂贵,程澄就算可以暂且住在宿舍里,也还有寒暑假,还有无力逃出贫民窟的母亲。
总是要向现实屈服的。
程澄喝了点水,在窗边吹了会儿冷风,给自己醒完酒,才去浴室洗漱。
浴室不过五平方米,喷洒、马桶和灌洗台挤在一起,处处都是生锈的痕迹,萧辄生得手长腿长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把自己折进这个小小的空间。
程澄没问过他这个问题,但记得他带着干净肥皂水的怀抱,那是程澄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少有的心安时刻。
她低头挤牙膏,为自己又想起萧辄而感到可笑,她含了口水,眼眸不经意往上抬了抬,却发现镜中贴着一道黑影,她以为又是哪处照进来的幻影,并没有很在意。
她刷完牙,洗了脸,回了房间,照例往门背后推了个衣柜放着,才敢关灯睡觉。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前莫名其妙想起萧辄的缘故,在深深浅浅的梦里,程澄总感觉自己窝在一个阴冷潮湿的怀抱之中,明明还是初秋的天气,她却睡得有些冷,下意识去卷被子,身子反而死死被压住,动弹不了。
程澄一下子惊醒,她怀疑自己遇到了鬼压床,但她并没有慌张,因为她知道所谓鬼压床只是因为没有休息好而引起的睡眠综合症,与鬼神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程澄放平心态,静静躺着。
睡裙从小腿处被掀了起来,滑进来阴冷的气息,贴着她内侧的肌肤滑了上去,因为过于有实感,而让程澄冷汗直冒,以为房间里潜藏着一个匪徒,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想到枕头底下还压着一把水果刀,现在最要紧的是,她该如何抓住时机,一击毙命。
就在她严谨地思考该如何解决掉匪徒时,那阴冷已经顺着她的曲线贴到了她脖颈处,一点点的湿冷与她肌肤相亲,程澄后背发毛,恐惧让她放弃缜密地思考,直接抽出水果刀扎去。
水果刀一路刺破空气无阻,直到最后,她的手腕被人抵住,抬了一下。程澄方才醒悟,刀刃一路向下都没有刺入实体,出于紧张与惯性,除非扎进她的身体,不然不会停了下来。
她的上方根本没有人,她殊死一搏,伤的只有自己。
那个“人”在轻薄她的同时,还在观察她的举动,像是在享受逗弄笼中兽的乐趣。
可是怎么会,脖颈上的触觉是真实的,湿冷,又有些刺麻,像是被吮在唇间,用尖尖的牙齿慢慢的磨着,直到磨出标记来。
这样似曾相识的行举,让程澄在黑暗中颤着声叫出了一个荒诞的名字:“萧辄……”
那慢吮轻磨有些许地停顿,但又很快继续,只是比方才轻了些,卸去初时的泄愤,此时更多的是亲昵。
但被子底下的光景便没有那般体面了。
母亲在家,这儿的房间谈不上什么隔音,为了第二日不被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程澄只能拱着脑袋,咬着枕套,将所有情不自禁地声响咽进喉咙里。
尽管眼下的一切都很匪夷所思,但程澄在熟悉的节奏与力道之中,只能不停地在心中偷偷喊着萧辄的名字。
他们之间的经验很多,多到让程澄怀疑萧辄找她做女朋友,只是为了要一个固定的炮/友发泄他多余的精力。
因为萧辄几乎不会调/情,也毫无恋爱意识,强迫程澄做女朋友的那天就直接夺走了她的初吻,后来伤好了大半,他顺理成章赖了下来,更是直接往程澄的床上躺。
气得程澄拿枕头揍他,萧辄满身的肌肉,硬得很,程澄的那点力气和羽毛挠痒没什么区别,他手一枕头,由着程澄去闹,等她闹得没了力气,搂住她一翻身,直接农奴翻身做主人把歌唱。
程澄拿他没办法,只能用最孱弱最无力的语言攻击他:“萧辄,你有病!”
“什么有病?”萧辄舌尖抵着后牙槽,笑得无辜又放浪,“我跟我女朋友亲热,顺理成章,我看谁敢有意见,我打掉他的脑袋。”
程澄再次被他的厚颜无耻气道:“我有意见,你有本事来打掉我的脑袋。”
“那我哪舍得。”萧辄捏捏她软软的脸颊,“女朋友有意见,我只能先亲软女朋友的嘴巴。”
楼道里的那个吻也是萧辄的初吻,但他天赋异禀,养伤这几日又没少逮着程澄练习,因此早已非吴下阿蒙,熟练得和花丛老手似的,他说要亲软程澄的嘴巴就真的可以亲软。
但是萧辄不爱在家里和程澄滚,她的床不结实,动一下就会闹出声响,这便算了,萧辄最不满意的是程澄的声音,她第一声没忍住时,倒是刺激了萧辄一把,连带着程澄的声音水淋淋得更妩媚了些,可是很快程澄就反应过来,咬住了手背。
萧辄还不满意,要把她的手背抽走:“女朋友,多好听啊,忍着不给我听,还要给谁听?”
程澄因为他胡言乱语,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但他腰身绷得紧紧的,肌肉硬得跟铜墙铁壁似的,她连指甲都没掐进去,反而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召开更猛烈地撞击。过了好半晌后,程澄才有气无力地道:“隔音不好,会被听到的。”
萧辄本来还笑得春风得意的脸瞬间就垮了,他草草结束,搂着程澄躺下时还觉得憋得慌,磨着牙道:“明天带你去开房。”
程澄更不情愿了。
贫民窟里的宾馆脏得很,床单被褥不是破得没法用是绝对不会更换的,上面什么脏东西都有,她和衣躺在上面都嫌脏,萧辄要她去那儿,她宁可把头割给他。
但萧辄带她去的不是什么破宾馆,而是市中心标志性的大金球,站在顶楼的落地玻璃窗前,可以眺望整座城市的夜景,从最繁荣的酒吧街区到最边缘的黯淡贫民窟,都可以尽收眼底。
场地大了,萧辄玩得更疯,但整个晚上,程澄想得都是当她看到房间暗着灯,霓虹灯影倒映着江水,将一扇落地玻璃窗装点得繁华热闹时,她震惊并且沉沦于眼前的景色,不由地向落地玻璃窗前走去时,萧辄脸上一闪而过的讥诮笑意。
后来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扇玻璃窗前度过,萧辄咬着她的耳朵非要向她求个结果。
究竟是喜欢眼前的景象还是喜欢他。
程澄与他较劲:“眼前的景象一晚值两万八,你又值几个钱,能让我喜欢你?”
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萧辄瞬间黯然的眼眸,仿佛星辰失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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