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

变成青蛙的高守被做成了红烧青蛙，成为了一家三口的食物，“阳阳”是曹意怜的儿子，它最喜欢吃的，就是青蛙。

霍山漪走到餐桌旁边，用阳阳从始至终就没动过的筷子搅了一下碗里的青蛙肉。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而曹意怜就像看不见她和黎啸天一样，从始至终都只盯着自己的孩子“阳阳”，仿佛在看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有的怪物愿意和人类交流，像原行希，刘一光这类，对霍山漪这样的精神系异能者来说，跟它们说说话，就可以很轻松地找到能杀死它们的痛苦。

但是，有的怪物不愿意交流，就只能靠从里世界得到的信息和线索推断。

显然，曹意怜是后者。

如果按照在这个里世界曹意怜就是青蛙的逻辑来看，那么，这个阳阳最喜欢吃的，就是他的妈妈？

霍山漪不自觉地蹙眉，这也太恶心了。

先不说吃肉的问题，青蛙身上那么寄生虫，这些怪物就不怕吃出问题？

还是说怪物根本就不怕寄生虫。

“这里——”黎啸天忽然出声打断了霍山漪的思绪，他颤抖着从电视机柜旁边挪开，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捋清舌头。

“这里有青蛙，这里到处都是青蛙！”

霍山漪瞥了他一眼，从餐厅回到客厅，随意拉开茶几的抽屉，入眼一看，全是绿皮青蛙，她又去卧室看了一眼，除了小孩的房间，其他房间的抽屉都塞满了青蛙。

就连厕所的坑里，也站满了青蛙。

霍山漪把厕所的门锁好，抬起头往客厅放鞋的地方看了一眼。

上面有小孩穿的运动鞋，板鞋，成年男性穿的棕色皮鞋和户外运动鞋，女士拖鞋。

没有女士穿的黑色皮鞋。

霍山漪又往餐桌下曹意怜的脚部看去。

那是一双老旧的黑色皮鞋。

鞋面擦过鞋油，鞋底有点脏，但看起来应该经常擦洗，鞋的主人一定很爱护这双鞋，即使鞋底破了一个洞，它都没有换新，而是选择继续穿。

霍山漪又看向自己脚上的这双破皮鞋，抬脚，鞋底有一个洞，像是踩到什么尖锐物品刮破的。

最重要的是，这洞的位置和曹意怜皮鞋上的洞的位置一模一样。

霍山漪又看向黎啸天的脚。

黎啸天还穿着他自己的鞋，一双登山鞋，黄棕色的，很笨重。

这里是曹意怜的世界，霍山漪脚上的这双皮鞋只能是曹意怜给她穿上的。

所以，曹意怜只希望女人能穿上和她一样的，又破又旧的皮鞋。

这算新线索吗？

“滴滴——滴滴——”

像警报一样的手机铃声在这间阴冷的房屋内响起。

霍山漪原以为是她从塑料袋里拿出来的翻盖手机在响，但很快，她就发现。

声音的来源在曹意怜身上。

曹意怜手上的翻盖手机和霍山漪拿到的一模一样，连屏幕上的裂痕都一样，只是，霍山漪的手机不能打开，曹意怜的手机可以正常使用。

“喂？”

霍山漪听见曹意怜说。

“啊，是老板啊。”曹意怜的笑容连带着语气，一起变得谄媚起来。

“我就请这两天的假，我妈生病了，我得去照顾她，给她送饭。”

“我都这么多年的老员工了，您放心，这两天过后，我马上就来上班。”

恭维着挂断了老板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把翻盖手机放回去，又有另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曹意怜不得不再次放下喂阳阳的筷子，几通电话。

“喂，林老师啊。”

“补课班？我忘记缴费了，我明天来行吗？我今晚还要给我妈送饭，实在抽不开身。”

“已经欠两期了啊，那我们今晚来行吗？你们什么时候下班啊？”

曹意怜自顾自地说着，即使隔了一通电话，也做足了点头哈腰的架势，“这样啊，那我马上让孩子他爸过来缴费。”

霍山漪的听觉非常灵敏，可是从刚才开始，她一点都没听见，有其他人的声音从翻盖手机另一端传来。

手机那头安安静静，从始至终只有曹意怜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挂断电话，曹意怜面无表情地对坐在她另一边的男人说：“你等会儿去兴趣班给阳阳缴一下这两期的费用，我要去医院照顾妈，没空。”

男人夹了一整只青蛙放到自己碗里，“今晚吃完饭，我要去公司加班。”

“怎么还要加班？”曹意怜眉头一皱，“你加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曹意怜冷笑一声，“你老板天天让你加班还不给加班费，你没说争取一下？加班费争取不到也就算了，给孩子交补课费的时间，你都争取不到吗？ ”

“砰！”曹意怜重重地放下筷子。

“你早点离开医院不行？你妈又不是残了，自己照顾自己都做不到？”男人夹起青蛙，将嘴巴张到极致，把整只青蛙都放进去。

“你让我早点离开医院？我自己的妈生病了我请假多照顾她一会儿怎么了？你还有理怪我去医院？我告诉你，你要是这样，你爸妈以后生病，我一次都不去看他们！”

曹意怜猛地站起身，踩着她那双破旧的烂皮鞋就要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曹意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厨房。

“妈妈还没吃饭，妈妈还没吃饭。”曹意怜拿起菜刀。

这个时候她又能看见霍山漪和黎啸天了。

“妈妈还没吃饭，”曹意怜转过身，朝霍山漪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妈妈最喜欢吃青蛙，可是家里已经没有青蛙了。”

妈妈也喜欢吃青蛙？

霍山漪挑眉，给了黎啸天一个眼神。

下一秒，黎啸天快速从电视机柜的抽屉里抓了两只青蛙，朝曹意怜扔去。

“青蛙，”黎啸天咽了下口水，“给她了。”

一阵静默，霍山漪用看傻子的眼神看黎啸天，这就是赏金协会有丰富经验的老手？

“我们都不用死了。”黎啸天现在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分析局势，纯靠之前进入里世界积累的经验。

很多时候，里世界的怪物都是需要一个契机才会开始杀人。

对于曹意怜来说，可能就是“家里没有青蛙”这件事。

现在，黎啸天把青蛙给它了。

很显然，曹意怜要的不是这种青蛙。

它的眼神从始至终就没有放在被黎啸天扔过来的两只青蛙身上。

“霍山漪，我们要死了。”黎啸天深吸一口气。

“是你要死了，”霍山漪不紧不慢地回答：“不过，如果我心情好的话，我可能会顺便救你一命。”

黎啸天和她以前有过交集，霍山漪想知道黎啸天忠于谁，七年前那场敷衍的暗杀，究竟有什么目的。

在得到答案之前，霍山漪会确保黎啸天活着。

“你想活着吗？”霍山漪挑眉。

黎啸天止不住地点头，“只要能让你心情好，我做什么都行。”

“那好，”霍山漪就等他说这句话了，“你把你的右手砍断吧。”

一阵长久的静默，黎啸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霍山漪，他张了张嘴，最后无力地看向曹意怜手上的菜刀。

黎啸天比高守聪明很多，他已经知道霍山漪为什么要让他砍断手臂了。

在这个里世界，人肉就是青蛙肉，曹意怜需要青蛙肉，但只要肉够了，它就不会对人的生命产生威胁。

当然，这只是两人的猜测，毕竟攻击型怪物要杀人，基本不需要理由。

黎啸天深吸一口气，在曹意怜准备发动攻击之前，他快速走到曹意怜面前，抢过菜刀。

一只手臂和一条命，黎啸天还是能分清楚的，只要能活着出去，回到乌托邦，想要多少条仿真手臂都可以。

于是，黎啸天心一横，举起菜刀，眼一闭——

“咚！”

菜刀砍到骨头，却只破开一个小缺口，黎啸天发出痛苦的哀嚎，跪到地上，菜刀也一并滚落在地。

霍山漪走到他身边，捡起刀，在黎啸天反应过来之前，霍山漪手起刀落，从他手上削下来几块肉。

“青蛙。”霍山漪把肉递到曹意怜面前。

曹意怜笑了一下，接过黎啸天的肉，转头就开始煮青蛙汤。

煮完汤时，黎啸天已经强忍着痛包扎好伤口，却因为疼痛彻底晕死过去，霍山漪没理他。

黎啸天身上能保命的东西比霍山漪多，而且他那么怕死，不用霍山漪做什么，他自己都会用最快最好的方法保住自己的命。

刚才，霍山漪还亲眼看见他吃了什么特效药。

曹意怜打开门，霍山漪跟着她离开了这间阴冷的屋子。

屋外并不是楼梯或者单元门，而是一条长街。

霍山漪刚进副本时的，那条充满荤腥味的长街。

这样一闻，这荤腥味，跟屋子里的红烧青蛙的味道很相似。

曹意怜拎着装了青蛙汤的保温箱，嘴里呢喃着说：“去医院看妈妈，找舅舅借点钱给妈妈交手术费，做这个季度最新报表的PPT，还房贷，给阳阳缴兴趣班费费，回家做饭……”

在这些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曹意怜拎着保温箱的手不断变细变长，连带着她的腿一起，直到她和长街上其他的青蛙人怪物变得一模一样。

“去医院看妈妈，找舅舅借点钱给妈妈交手术费，做这个季度最新报表的PPT，还房贷，给阳阳缴补课费，回家做饭……”

长街上依旧有无数的曹意怜，霍山漪跟着拎保温箱的曹意怜，没走几步，另一个曹意怜也接起了电话。

“喂，老板？”

“我就请这两天的假，我妈妈生病了，我得去照顾她，给她送饭。”

“喂？林老师啊，兴趣班？我忘记缴费了，我今天晚上来行吗？你们什么时候下班啊？那我让孩子他爸过来。”

“喂？你今天去接一下孩子，顺便去兴趣班缴费，我在医院这边没空。”

“你今天要加班？”

“你加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老板天天让你加班还不给加班费，你就没说争取一下吗？钱争取不到，假期你总该争取一下吧？让你接个孩子都没有时间。”

“你让我早点离开医院？我自己的妈生病了我请假多照顾她一会儿怎么了？你还有理怪我去医院？我告诉你，你要是这样，你爸妈以后生病，我一次都不去看他们！”

……

紧跟着，走在路上的曹意怜们接二连三地接起电话，一模一样的言语落到霍山漪耳畔。

但实际上，电话那头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这些怪物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它们一步也走不出去，就和霍山漪一样。

霍山漪猜测，在成为怪物之前，曹意怜应该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女性，家庭不算特别幸福，但应该还能将就过着走，和爱人有一个孩子，孩子刚上幼儿园，但已经开始上兴趣班了。

忽然，在挂断电话后，拎保温箱的曹意怜调转了方向。

“你不去找你妈妈了吗？”霍山漪问。

她其实并不期待能听到曹意怜的回答，因为曹意怜看起来并不喜欢和来到这里的人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曹意怜回答了她：“今天太忙，赶得及，就今天去，赶不及，就明天去。”

“要是我能分成两个我就好了，”曹意怜忽然说，“这样有一个我可以去照顾妈妈，有一个我可以去给孩子的兴趣班缴费。”

“两个好像也不太够，得要四个，”曹意怜又说，“第三个我去工作，第四个我去补鞋。”

“我的皮鞋坏了，里面住了一只青蛙，那只青蛙每天都在叫。”曹意怜抬脚，想让霍山漪看见它那双皮鞋坏掉的底。

“再有两个好像会更好一些，这样就可以有三个我去工作了。”

“这样就有钱了。”

“我也想有分身。”霍山漪说。

霍山漪也想有钱。

下一秒，一只只奇长无比的手从无数曹意怜手里的翻盖手机钻出来，紧跟着，是一颗和曹意怜一模一样的头。

半截身体从塑料袋里钻出来，新的怪物用手撑着地面，像顺产那样从塑料袋里滑出来。

它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手比正常人长出一大截，稍微弯着腰就能触碰到地面，双腿折叠在一起，和站在石头上的青蛙一模一样。

眼睛像僵尸那样凸出来，布满红血丝。

它穿着款式最平常的白色衬衫，打着黑色长领带，黑色西装裤膝盖上的布料已经磨损到抛光，脚上踩着一双鞋跟被磨成弧形的旧皮鞋。

它没有像新生的婴儿那样哇哇大哭，也没有好奇地观察这个世界，它只是站起来，朝路的尽头走去，仿佛有人给它设定了往前走的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