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总部,首脑办公室,霍无忧一边喝咖啡,一边和远在第七社区的钱允琛通话。
“你还是选择让他们去了黑山羊研究所。”霍无忧的声音很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第七社区最近不太平,我还需要人手。”钱允琛斟酌着,最后给出了一个不会出错的答案。
“你就那么觉得,他们会在另一个任务里死掉?霍山漪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再说,如果她真的死了,她也没有资格继续成为我的女儿。”
霍无忧冷笑一声,“就算你现在让她去黑山羊研究所,暂时规避风险,但她最终还是要去到那个地方。”
“这是我,亲手为她设下命运。”
话音落后,钱允琛久久没有回答。
霍无忧听着他的呼吸声,毫不在意地喝了口咖啡,“我知道,你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但你有自己的私心。”
最后那个“私心”重重地落在钱允琛耳边,他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起来。
“你要怎么做,我不会管,只要不妨碍我完成我的最终目标,钱允琛,两百年前我就说过,在我手底下做事,很自由。”霍无忧没等钱允琛回答,在一片祥和的静谧中掐断了通讯。
霍无忧的声音彻底消失之后,钱允琛才取下眼镜,抬手擦拭额头的冷汗。
黑山羊研究所,A级里世界副本。
钱允琛派了很多人进去送死,好不容易把里世界的怪物喂了个饱,才让霍山漪他们进去。
霍无忧说的不错,他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但这份私心绝对不是让霍山漪他们尽可能长时间存活。
钱允琛扯了一张卫生纸,把眼镜的镜片擦得干干净净。
联邦的科技很发达,近视早就成了像感冒那样很容易就能治疗的疾病,甚至,钟楼科技也研发了透明眼镜,比他佩戴的,老式的 ,厚重的方框眼镜方便得多。
但钱允琛没有买。
他没有钱。
即使他是第七社区总秘书。
钱允琛不在乎,他过成什么样,过得多烂,多苦,多穷,都无所谓。
他重新戴上眼镜,让脑机系统给他调出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人正对着镜头绽放灿烂的笑容。
为了她,钱允琛可以付出一切。
为了她,钱允琛不惜违抗霍无忧的指令。
他要霍山漪在黑山羊研究所死去。
*
冷。
刺骨的寒冷席卷过霍山漪的后颈,她的体温已经接近失温状态,如果不能在十五分钟内找到能够取暖的东西,她的行动力将继续下降。
刺眼的白炽灯光洒下来,笼罩在她身上,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坐在一张小圆桌旁边,机械地咬着拿在手里的螺丝。
“咔擦咔擦——”
像老鼠啃食木头的声音落在霍山漪耳畔。
直到凑近,看清女孩的脸,霍山漪才想起来,这张脸,她在进入第一个里世界的时候看到过。
“原行希。”霍山漪轻声呼唤原行希的名字。
她一定不是真的原行希,真的原行希已经变成一把黑色雨伞,被钱允琛收容了。
就像小说里修炼成精的妖怪一样,C级以上的怪物都会有除了人形之外的本体。
总部那边的人称之为灵魂。
有人认为,不仅是怪物有灵魂,人也有灵魂。
每个人都有。
人不是人,人是树,是伞,是一只皮鞋,是一扇门,是一阵风。
人是除了人以外的任何物件。
这是非常浪漫的说法,虽然霍山漪觉得并不浪漫。
黑山羊研究所里的原行希应该是里世界的投射,她现在看起来,要比霍山漪之前看到的那个更瘦小一些,面色也更苍白。
不过她比前面那个听话。
听到霍山漪的声音,原行希抬起头,盯着霍山漪看了一会儿,便放下手里的螺丝,捞起袖子,伸出手臂,露出密密麻麻布满了针眼的皮肤,“要工作了吗?”
原行希一眨不眨地盯着沉默的霍山漪。
“我今天想吃玉米糖。”
霍山漪大概从她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事实:作为被黑山羊研究所聘来的活人实验体,原行希每次进行实验后,研究员都会给她一颗糖果,算作宽慰。
原行希最大的权利就是,她可以挑选糖果的口味。
而对她做实验的,应该就是“霍山漪”。
准确来说是和霍山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也是霍山漪一直在寻找的,她自己。
“今天不工作。”霍山漪上前摸了下原行希的脑袋。
“谢谢。”原行希放下袖子,继续吃螺丝。
霍山漪看着原行希狼吞虎咽的模样,原本想放软语气问,但一开口,她的语气就冷淡下来:“你在吃什么?”
“糖。”原行希回答她。
“这是糖?”霍山漪蹙眉。
原行希重重地点了点头,把一颗没吃过的螺丝递给霍山漪,“你要吃吗?”
霍山漪摇头,看向房间内的其他陈设。
除了柜子里写明危险的试剂,和十几个贴着标签的培养皿堆叠在角落,霍山漪没有看到任何文字消息。
游戏里有很多文字线索,包括但不仅限于黑山羊研究所惨无人道的**实验,以及一个想帮助实验体存活的研究员的死亡。
霍山漪尝试去寻找文字线索,却只在一瓶透明试剂下面找到了一张写明四支蜡烛放在哪里的地图,以及一个防风打火机。
不用找死在第四隔间的人的线索了吗?
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霍山漪垂下眼眸,除了她能直接看到的线索,房间里不是还有一个可以盘问的“线索”吗?
于是,霍山漪转过身,直截了当地问:“这里死过人吗?”
刚把一颗嚼碎的螺丝咽下肚子原行希打了个饱嗝,重重地点头。
“死过谁?”霍山漪继续追问。
原行希没有说话,而是定定地看着霍山漪。
霍山漪:“死过一个和我长的一样的人,对吗?”
原行希依旧没有回答,于是,霍山漪换了一个说法。
“我死过,对吗?”霍山漪坐到原行希小圆桌对面的位置,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这回,原行希才点了头。
“我是怎么死的?”霍山漪又问。
一阵静默,原行希眨了下眼睛,看向桌上的螺丝。
霍山漪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我要吃了糖,你才会回答我?”
原行希点头。
霍山漪抿了下唇,有些嫌弃地看着桌上生锈的几颗螺丝,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一颗锈最少的螺丝,放到嘴边。
她本来期待着螺丝可能只是表面看起来难吃,实际上和糖果一样都是甜的,然而,她的期待落了空。
一股浓郁的铁锈味侵蚀着霍山漪的味蕾。
好难吃。
霍山漪尝试把螺丝嚼烂,但不论她怎么咬,螺丝都咬不烂。
原行希安静地看着,似乎是在等待螺丝真正进到霍山漪胃里的那一刻。
没办法,霍山漪心一横,就把螺丝吞进肚子。
下一秒,她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些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
一个穿着白大褂,和霍山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正坐在原行希身边,手里拿着装满了不知名试剂的针筒。
“你今天的状态很平稳,没问题的话,后面三个月你都可以休息了。”女人举起针筒,找准原行希手臂上的血管,猛地扎进去。
原行希早已习惯疼痛,冰冷的液体进入她的身体,她面不改色地抬起头:“今天是什么糖?”
“玉米糖。”女人回答她。
原行希“哦”了一声,低下头,开始玩灯光下自己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女人给她上了另一套仪器,开始记录仪器显示的数字。
“霍山漪,”原行希忽然叫女人的名字,“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黑山羊研究所?”
“霍山漪”记录的手顿了一下,在原行希再次重复问题之前,她反问道:“你很想出去吗?”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天空了,霍山漪,我想知道,今天是晴天还是雨天,还是阴天。霍山漪,我还想知道,明天是晴天还是雨天,还是阴天。”
原行希说。
“霍山漪”沉默了一会儿,记录完最后一个数字之后,她才蹲下身,拉住原行希的手,“我们今天就可以出去。”
被放在桌上的实验记录本记了一些霍山漪看不懂的数据,不过,她注意到,“霍山漪”在上面写了日期。
新历432年3月1日。
对于霍山漪来说,这是个特别的日子。
她的生日。
“今晚到厕所的第四隔间等我,那里有通向外面的隔间,我带你走。”
“霍山漪”说。
“你会被发现的,”原行希摇了摇头,“如果看见天空的代价是你要死掉,那我想永远看不见天空。”
“人一直看不到天是会死的。”“霍山漪”抬手抚摸着原行希的脸颊。
她很温柔。
比霍山漪要温柔得多。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霍山漪回过神,穿着病号服的原行希用手撑着脸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是个蠢货。”霍山漪扯了下嘴角,她在骂“霍山漪”,不是在骂她自己。
原行希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而是再次把一颗锈迹斑斑的螺丝递到霍山漪面前。
线索在螺丝里。
霍山漪这一次吃得毫不犹豫,很快她就看见,“霍山漪”退出这间实验室。
一个穿着老旧皮鞋的女人站在外面,一边问她原行希的情况,一边接过她手中的实验记录本翻看。
这也是老熟人。
曹意怜。
“看来,这一次也失败了,”曹意怜叹了口气,把记录本还给霍山漪,“对了,你怎么进去那么久?做个小实验也就五分钟的事,你在里面可待了快二十分钟。”
“你在里面做了什么?不会又在和实验体说话吧,”曹意怜警告道:“这段时间你最好注意点,你妈妈在研究所视察,她是精神系异能,要是知道你又在干这种不着边际的事,你又要惨了。”
“霍山漪”哦了一声,“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曹意怜叹了口气,拍了下霍山漪的肩膀。
“曹意怜,”“霍山漪”这次主动开了口,“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霍山漪”垂下眼帘,压低声音在曹意怜耳边说了什么,没过多久,曹意怜震惊地后退几步。
“霍山漪,你疯了?!”曹意怜往四周看了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想放原行希走?”
“你就说,”霍山漪顿了一下,“你帮不帮我。”
沉默良久,曹意怜没好气地用手肘很轻地打了下霍山漪的肋骨,“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和游戏里的故事情节很相似,研究员可怜被当做小白鼠的实验体,和实验体产生了感情,想帮助她逃走。
结果是什么,霍山漪已经可以预料到了。
吃掉第三颗螺丝,霍山漪再次见到了“霍山漪”。
厕所的第四个隔间,“霍山漪”被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堵在角落,“霍无忧”站在这几个人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残次品就是残次品,太愚蠢了。”“霍无忧”长叹一口气。
原行希从她身后走出来,垂下眼帘,用很小的声音对“霍山漪”说:“对不起。”
“不管多少次,你总是会被这种小孩欺骗,你这次还更过分,让曹意怜去帮你。我该说你是太善良还是太失败?”
“霍无忧”的语气生冷,“霍山漪,你做错了选择,做错事是要受到惩罚的。”
话音落后,“霍无忧”释放了异能。
母亲的精神控制让霍山漪毫无还手之力,她把站在她身边的几个研究员驱赶出去,关上隔间的门。
隐藏在隔间内的暗门被她推开一半,“霍山漪”冷静地,平静躺在门缝的中间。
暗门有自动关闭的功能,“霍山漪”闭上双眼,然后,她听见“轰”的一声。
鲜血飞溅在厕所的瓷砖上,连带着暗门也受到浸染,“霍山漪”被门夹断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到厕所的坑洞里。
她的身体被留在了暗门的另一边。
在光亮彻底消失的前一秒,已经成为尸体的“霍山漪”忽然睁开双眼,开了口: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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