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停书还没有从眩晕感里挣脱，就听见嘈杂的噪声。

这次视角的主人坐在高楼大厦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墨蓝色的夜幕。

迷离夜色下的世界还在狂欢，拉花礼炮齐聚一堂，无人机在空中来回巡视，灯火通明。

这是几百米的高空，烟花就在眼前绽放。

正是颂海节。

这是个里间，门虚掩着，门外人来人往脚步匆忙，各种通讯铃声就没断过，一个两个语速快的起飞。

各个忙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脚不沾地。

“喂，警卫部吗？总统十分钟后要出席《人鱼的信奉》开幕式，你们必须五分钟之内清场，确保没有闲杂人等——对，五分钟之内!”

“喂，喷泉广场的聚光灯全部换成封闭式的，现在立刻马上去办——为什么要换，如果你不想因为光污染被周娱社扯上头条热搜我劝你最好听我的，现在就去换!”

“歌莉娅法官?不不不她不能坐在多索雷斯夫人旁边，乔纳森更不行!他们俩谁都不能接近副总统夫人!如果你不想看见明天热搜第一是颂海节宴会某某人与某某人大打出手真相竟然是这样，就给我把他们拆开坐!”

“喂?警卫部到了吗？现在立刻马上加派人手!喷泉广场急需维持秩序!严谨任何人往喷泉池子里乱扔食物，那些鱼已经喂成猪了，再吃就直接沉底了！”

方停书听着外间人的说话声，面前这五米长的超大办公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文件，手边还有超大屏投影。

他匆匆浏览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看来这次的视角是个公务员。

方停书没有办法转头，他余光往左上角看去，那又两个相框，一个是夫妻二人的结婚照，另一个是夫妻二人和他们女儿的合照。

方停书总觉得照片里那个人有点眼熟。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间的人推开了门就说:“江顾，总统说要见你。”

能被称作江顾的……除了副总统先生的政务顾问，江苏江先生，还能有谁呢？

江顾问放下了手里的钢笔，从衣架上取下西装外套就往外走:“总统在哪？”

那人跟在他身侧连忙道:“就在金色喷泉大剧院，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您直接过去就行。常仅舟先生在门口等您。”

江顾问步履不停，随口点头:“好，我知道了。”

方停书去过十七号走廊，但他没有来过这里——在江顾问的视野里，这是塞西莉亚的中央集团，能进这栋楼的都是直接为总统和副总统几人提供服务的政府要员。

江顾问一路顺利地到达了金色喷泉大剧院——实际上就是下楼坐车绕了个弯。

拖鞋T恤大裤衩配置的常仅舟换了身像样的西服，头发还喷了发胶做了个造型，人模狗样四个字也算体现的淋漓尽致。

江顾问和常仅舟也算是老熟人了，两个人随口寒暄了几句就直奔正题。

“总统叫我来是为了?”江顾问和常仅舟并排往大剧院里走，他转头看了一下常仅舟的侧脸。

常仅舟随口道:“没事没事，就是发现人没坐满，就把你也叫过来了。”

江顾问不解:“总统打通讯叫我来就为了凑个人头?”

常仅舟哈哈一笑:“那不是，是我借总统的名义把你喊过来的，行政部那边有公务员盯着就行了，你在那坐着也是坐着，不如来大剧院一起热闹热闹。”

江顾问保持微笑:“我看你是一个人没人说话，所以故意把我叫来找理由躲着吧？”

常仅舟摇了摇手指:“真不是我说你，江大顾问，咱俩这十几年同窗情，还是你懂我，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万一总统要发难，咱俩都在现场方便串口供，就是不在一起呆着才怕暴露。”

听到这句话，方停书原本意兴阑珊的倦意突然就没了，他打起十二分的专心听听这俩人聊什么。

江顾问不慌不忙地接话:“哦?辛普森那边呢？就咱俩串口供，回头他一说不还是要穿帮?”

常仅舟打了个响指:“不用担心，他那边我已经说过了，还是咱们以前商量好的，他咬死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研究员就行了，咱俩才是主谋。”

方停书:“……”

方停书:“?”

方停书瞬间精神了:“!”

看看他这都听见了些什么——什么主谋?一个大讼棍和一个政务顾问竟然是主谋?

万一被总统发难——他俩能背着总统搞什么?辛普森那边不是在研究海底峡谷吗？

而且还是有财政拨款——方停书想到这里自嘲一笑，他怎么忘了有财政拨款不代表这钱就是用在拨款名目上啊。

辛普森之前吐槽说一亿多根本不够用的，看来这是个比名义上还烧钱的大项目。

方停书津津有味地期待他俩接着往下聊，但江顾问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了。

这沉默一直持续到他跟常仅舟一起去跟总统打招呼。

总统是多索雷斯。

方停书在早间新闻的投影画面上见过——尤其是多索雷斯那标志性的对号笑容。

他又迅速过了一遍信息——江顾问前段时间在给副总统先生摆平烂摊子。kp说总统要是出了事，副总统就会继任总统，直到任期结束，下一任总统上任。

所以……道格拉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能继续担任总统，而多索雷斯接过了他的位置成为总统了?

而且，现在的多索雷斯并不知道常仅舟和江顾问，以及，辛普森和深海研究所到底在干什么?

方停书抱着一个没开的大瓜听着他们相互讲些没营养的废话，然后一起出席了开幕式，看完了一个歌剧《人鱼的信丰》。

然后到点散场。

常仅舟说的总统发难并没有上演——多索雷斯对自己的政务顾问还是很满意的。

在方停书看来是这样没错，字里行间的亲昵和倚重做不得假，多索雷斯丝毫不掩饰对江顾的感激，“多亏了江顾问，不然前段时间那么大一个贪污案，我是真的跳进塞西莉亚海都洗不清啊!”

多索雷斯是这么说的。

散场以后，江顾问临上车前嫌弃地看了一眼常仅舟:“下次这种没有影的倒霉事不要喊我，不然别怪我跟你翻脸不认人，十年同窗情就此别过。”

常仅舟只是笑笑。

江顾问坐在车上接了个通讯，他一看来电人，是辛普森。

江顾问没有立刻接，他对着那个名字看了有一会，才慢悠悠地接了这个通讯。

辛普森开口还算客气:“江顾问，这么晚了冒昧打搅，希望没有耽误你的正事。”

江顾问包容地笑笑:“哪里哪里，还没有恭贺博士正式转为正教授，你可比我忙多了，怎么，今天给我打这个电话，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辛普森也不跟他兜圈子:“确实有一件，我这边有个向导精神图景出了问题，你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向导，可以帮帮忙呢?”

方停书觉得辛普森说的这个向导恐怕没别人，就是官漠云没跑了。

江顾问:“你需要什么样的向导?”

辛普森:“能重建精神图景的。”

江顾问:“……”

辛普森:“我知道这大概有点强人所难，但我左思右想，也只能你能想想办法了。遇见棘手的事儿了，只有咱们江顾问办法多。”

江顾问叹了口气:“果然，能让教授来找我想办法的事情，都不是什么说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辛普森哈哈一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江顾问听着他的电话，视线投至远方，看的有些出神。

这神一直出到他坐会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低头看了眼通讯——辛普森还没挂。

江顾问转了很久的钢笔，辛普森也一直没有挂断。

不知又过了多久，江顾问才把手里的笔放下。

“我有一个人选，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做到。”江顾问翻开自己抽屉里的笔记本，他看着逆戟二字，脸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微弱的灯光。

他神色冷淡地说:“重建精神图景的难度，你比我清楚。”

辛普森道:“自然，我没指望一定能成功，但试试，总比直接放弃强。”

江顾问也没问辛普森到底要做什么，就只说:“好。”

再睁眼，江顾问正带着逆戟去深海研究所。

逆戟脸上是方停书熟悉的厚油彩，只是花纹不太一样。

这一路上逆戟都像个好奇小孩一样四处张望。

方停书不知道江顾问是怎么说服逆戟的。

甚至这么大大方方的领他来了，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霍老三和辛普森并肩站在门口，似乎等了他们挺长一段时间。

“这位先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逆戟看着霍老三，笑吟吟的问到。

霍老三看着他敷着油彩的脸——显然，这么厚的油彩，能看出来是谁才有鬼。

霍老三只看了他两眼就道:“你应该认错人了。”

辛普森和江顾问对视一眼:“你们认识?”

逆戟摸着下巴，状似思索，然后摇头:“应该是我记错了，就是感觉有点熟悉。仔细瞧瞧，确实不认识。”

他们还没说什么，逆戟先发现了官漠云。

他头抬得老高，就一直向着官漠云那边看，谁都看得出来逆戟对官漠云很有兴趣。

“这么小年纪的向导。”逆戟走到官漠云的病床边，像是看见什么新奇玩意的小朋友一样看了又看。

辛普森三人跟在他后面一通进来。

逆戟闭着眼感觉了一下，惊喜更甚:“哇哦，这还是个有双精神体的小向导，精神图景碎成这样都没死，你们本事不小嘛，都能跟死神抢人了。”

逆戟还在啧啧称奇，辛普森问他:“你有办法治他嘛？”

逆戟:“你们治不了嘛？哦对，你们要是治得了就不用让江顾问发通缉令抓我了。”

辛普森:“……”

霍老三:“……”

他们俩一起扭头去看江顾问。

在江顾问借用视听两觉的方停书:“……”

稳如老狗的江顾问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辛普森又转回来问逆戟:“那你治得了吗？”

逆戟却坦然地说:“治得了治不了，我也不知道啊——”

江顾问微笑着打断他:“逆戟先生，按我们说好的，你尽力试试，要是成功了，答应你的事我决不食言。”

方停书用江顾问的眼睛看着逆戟。

那个穿着一身搭配混乱的男人翘着嘴角，眼睛笑成一线，似乎是看了又看，也不知道他是在看些什么。

然后逆戟抓起官漠云的手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记得给我多加一百万看诊费吭。”

回忆彻底没了。

kp哼着歌儿说:“你该醒了。”

方停书终于从这冗长的梦里苏醒。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疼——任谁做了一晚上梦，都会这个样子。

方停书醒了以后先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是凌晨五点。

还没到他的起床时间。

所幸睡意全无，他干脆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这一晚上的庞大信息。

首先，常仅舟和江顾问这两个人才是重点观察对象。

多索雷斯副总统恐怕这次调查结束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过段时间人家还会升任总统，对这个人可以放心——他连顾问和律师的“奸情”都不清楚，估计只是背景板之类的角色。

其次，是深海研究所那边，还有逆戟。

方停书虽然知道逆戟的过去，但他确实不了解逆戟。

旁人眼里这个满脸油彩的街头艺术家疯疯癫癫，举止浮夸而搞笑，但又确实深不可测。

方停书不知道逆戟为什么要给自己立这么个人设——是的，他认为这叫立人设。

他看不透逆戟，就像他每天看着那张油彩脸就是看不出来逆戟到底长什么样子。

逆戟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伦不类不折不扣的人来疯?

他为什么会从天使军团的第一指挥官变成四色扑克幕后最大的那个首领?

不说这些远的，就只说近的。

方停书至今都不知道逆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把自己塞进这个调查组到底想干什么。

但到此时此刻，方停书却有一个近乎笃定的直觉。

他有种模糊的直觉，深海研究所研究的东西，就是逆戟在这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