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一旁的照夜已站起身,他并指一掐,动作迅速地灭了桌上唯一的烛火,周围一黑。转眼人就倚在了窗边,将窗户固定,留出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瞧向了外面。
言庆等人也不由分说个个摸黑跟了过来,柳长赢走在最后,扶起了刘伯。众人按捺着好奇,屏息凝神地探到了照夜身侧,同时看向窗外。
照夜本想阻止,言庆拽住他衣袖,压低声音道,“怎么,只准你看,就不准我......”他那话突然被自己掐断,竟感觉呼吸停止,心脏的跳动声都盖过了屋外的雨声。
那、那是什么?
此时,周围潮湿得仿佛整个屋子突兀沉到了湖底,空气都有了水流的沉溺窒息感,窗户也扭曲到变了形。
一群人猫在窗户旁一动不动,在那道半开半掩的窗户缝外,见了这么一幕......
黑灯瞎火的环境,理应是什么都看不见才对,可在廊道的尽头,却出现了一具人影,对方缓缓朝着他们靠近。
那人影手里举着半截蜡烛,借着那点光,才叫众人模糊地瞧出个大概。对方佝偻着背,看不清的样貌,散乱的长发,却是盖了一头一脸。再是那脚步轻浮的,即不似走又不是飘,而是移,慢慢的移了过来。
那身影低垂着头,异常小心专注地看护着手里的烛火,就这么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言庆几乎都能预料到,对方要再这么“移”过来,必然会抬起狰狞的头,再朝他们怪异的笑。
突然,雷声一炸,划过的闪电好似劈中了对方,那具人影整个一顿,就停在了摆放照夜棺材的那间杂库门前。随后,又俯下身,原是地上有一簇微微发亮的东西吸引了它。
那不是锣爷落下的夜明珠么!先前拿来照明的......言庆吞了口唾沫。
那人影弯腰捡起夜明珠,动作异常缓慢,仿佛整个身体僵硬无比,却又毫无预兆地扭头,猛地直勾勾盯住了众人!
这一缓一急的举止,当下叫那夜明珠的光,与它手里的那截蜡烛相互辉映出一张皱巴巴的面皮,像是张一戳就破的烂纸糊出来的,上面还随意涂了两团黑墨当做眼,歪歪扭扭的朱砂抹作了嘴,再无其他。
这鼓鼓囊囊的烂纸脑袋上,那血红朱砂画出的怪异嘴巴,猛地就大张开来,从里面喷出无数只黑漆漆的泥手,那烂泥似的黑手越来越多,突的,把整个脑袋撑破,溃烂成虚无,却又张牙舞爪像是无数条发辫,四面八方乱甩了起来。但那躯壳依然完好,依然朝着他们移动......
言庆瞪直了眼,只觉那些四处乱抓乱搅的鬼手已纷纷挤进他们的窗户缝,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将人整个倒提撕扯起来,当即“啊!”的一声大叫,手指头都抠进了照夜的皮肉里。
“砰!”的一声,照夜关实窗户,利落地将那道“敕令府山君临身护佑”的符纸直接拍上了窗。
这动静不小,倒也打破了周围紧绷的死寂。众人回过神,顺着墙壁全都滑坐在地上吸着气。过了好几息,都不见有人说话。只剩下了此时的黑暗,将一切裹得密不透风,偶有掠过的闪电,那忽闪的碎光都叫人不敢再睁眼,生怕下一刻贴在自己眼前的,就是那张血盆大口里伸出的,能轻易就绞了人头的鬼手。
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柳长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瞧向了那道符纸。它是真的灵验?还是说,照夜只是胡乱一试?
“府山君”......这已是第几次出现的名字了?
看着那几个字,柳长赢却觉心口正堵着一口气。虽知照夜必定与此人渊源极深,可这毫无印象又激不起任何熟悉的名字,为何也能惹得自己如此烦躁?胸中郁结的那口气,简直没有道理。
“那,那是什么东西。”言庆打破沉默,带着哭腔似地低声问。
“你先把你的手拿开。”照夜不冷不热道。
“嗐!”言庆见自己仍死抠住照夜的臂膀,不甘抱怨道,“果然师父说的没错,和鳏夫一起,准没好事!”
“咱、咱怎、怎么......”办。刘伯声音发哑口吃起来,却听得“咚咚咚”的敲门声带着节奏,沉闷的在屋外响起。
“咚咚咚”!!
所有人都没说话。
“咚咚咚”......
大家也没敢动。
“咚咚咚”——
四下里已静到骇人。
于是,那“咚咚咚”的敲门声重复响过许久后,才彻底没了动静,屋外雨声突兀变大,噼啪砸在屋檐瓦砾上,也好似砸在了众人的心尖上,冰冷生寒。
言庆心里发怵的厉害,想那鬼玩意为何不直接闯进来?还是说这窗户上的符纸叫对方有了忌惮。是真的很灵么?那锣爷那帮子人呢?他思绪乱飞时,这一晚的遭遇,属实让人快撑不住了。
许久后,照夜低沉的声音打破黑暗,带着不容置疑道,“都去休息,我守着。”
“我,我不去......我得挨着你才安心。”言庆小声抗议,更是恨不得抱着照夜不撒手才好。
“那你不如去抱着黑伞睡,比我安全。”照夜答的随意。
“真、真的么?”言庆忙问,似乎还想问别的,最后又不得不咽下了肚。
......
不久,便传来了衣袍窸窣细碎的声响,柳长赢已在黑暗中摸索着第一个躺下,不忘还打出个哈欠,掩了几分疲惫,说道,“这活人扎堆的地方,倒不如在义庄同死人挤一起来得清净。”
听后,照夜微愣,无奈中竟觉“憋屈”。又不是他惹的事。
还是戏衣童解释了起来,说他们这一个月来,就因为拖着你这具“死尸”,真是没少睡义庄,隔三差五就得和死人“挤”在同一屋檐下。
“但比起今夜,我们住义庄,确实没遇到过什么。”戏衣童表情认真,想了下,又问,“你在月晷里,倒底经历了什么?”
照夜沉默。
“那月晷你知道的,除了些执念再没其他,不要被它影响了。”说完,对方也摸上了榻,躺在了另一侧。
......
终于,周围只剩下屋外单调的雨声,以及偶尔划过的一两道闪电,映得窗户上的那枚符纸,即显脆弱又似强大。
然而,戏衣童的话仍回荡在照夜心里,在这黑暗中,搅得他心中复又泛起涟漪。下意识地,照夜摸向腰间,那里仍静静躺着府山君的那枚断指。
这冰冷柔软的触感,将他又拉回了月晷中那片虚实间的过往。也是第一次,他竟被月晷无意识地卷入其中,根本分不清那些.......倒底是编造出来蒙蔽自己的幻象,还是深埋在记忆里,自己曾真实有过的经历。
师父他.......总是时而模糊,时而又真假难辨。
可偏是这样,他仍能感受到那道身影,扶他时的温暖,抱他时的亲切,教他时的耐心。
那些背影里,多的是灯火阑珊时的护佑,又溢满了瑰丽迷幻下的清醒。他那心跳,那虚实难解的笑容。
令人分不清啊......
甚至,在月晷里,都补完了自己曾残缺的部分记忆。那厚土一行的前因后果,居然是师父带他览遍世间,告诉他何为生,又如何活。
至此之后,他以为世间再大的事也不过如此,除却师父,根本就没有什么是自己离不开的。可仍是会被月晷所惑,沉溺其中……到最后,还得是那抹人影,那张符纸,唤醒了他。
是……这样么?
师父......是你,又救了我么?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天地间,他找了很久,所有人都会留有残存,哪怕是阿轻,不也在皇城么,唯他没有?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照夜摸着那枚断指,慢慢阖上眼,滂沱大雨下,他心静如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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