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着老者,从那扇隐藏在书架后的门往里走,黑漆漆的甬道又深又绕。两侧墙壁上点了油灯,那豆粒大小的光晕,根本照不到尽头,让整个甬道看起来像一条特意凿出的墓道。
沉默行走间,其中那位素面挽发的妇人忽然低声疑惑道,“......怎么和上次来时,不一样了?”
她声音虽轻,却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王老鞭闻言,左右朝着甬道喝了声,“这惠贤楼祖上,难不成是靠盗墓发的家?”
见众人未有搭话,王老鞭继续多上几句议论,说道,“百朝宴不过是糊弄外头的,其实就是惠贤楼一处以物易物的地下买卖,能拿来交换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古物。多为前朝旧物,这才取百朝二字为由。”
柳长赢听后,半做试探道,“如此看来,那当铺与这酒楼倒像是一家了。”
“可不是,一个召集人,一个提供地方。”王老鞭随口答完,却也未再深谈,毕竟他们这些人目的不一,哪会事事详述。
于是,甬道中复又归为沉寂,只余众人的脚步声与那石壁上的油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让人难免压抑非常。
白发少年终于耐不住这沉闷,又问,“既如此,那为何要说成酆都......是那个鬼城么?”
王老鞭朝着那少年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聚福当铺的祖上是做啥的。”
“做什么的?”少年追问。
“据说是镖行,走南闯北的。”王老鞭轻哼,语气转为不屑。
“镖行又有什么讲究?”少年不解,还想再问时,已叫身旁的白发女子制止。
王老鞭则闲闲地做出解释道,“镖行么,见过的人遇过的事,难免多些杂闻奇谈,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老者干涩地笑了几声,说出了一席话。不仅印证了王老鞭方才所言,连柳长赢说的也一并承认,说聚福当铺与惠贤楼的确都是他们蒋家的产业。最后,又幽幽补充道,这一切,只为开一道门。
“开什么?!”听到此处,王老鞭大为震撼,亦觉此行与自己的目的实在偏差太大。
“自然是酆都鬼城。”那老者的这句话在甬道里显得苍老悠远。
周围忽然寂静无声,只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与众人的吸气声。
那老者继续道,“诸位,所谓百朝宴,实乃蒋老爷专门为寻那手串而设的幌子,所以一切皆为虚言,可那道门,才是最终的真相。”
一行人还没来得及细思此话含义,甬道豁然开朗,前方山壁巨岩下,果然见到一扇厚重无比的巨大石门,那石门上面刻着繁复古朴的纹路,这巨型石门屹立在前,让人望而生畏,再难上前一步。
不仅如此,石门两侧,还各自矗立着一尊兽骨遗骸,同样的巨大无比,气势恢宏。
那兽骨就更为离奇,形体似鹿,却有尖锥般的尾骨,长约数丈。头骨似虎,却又生着龙形犄角,哪怕均已成了枯骨,也依然威仪万千,又狰狞恐怖。
众人纷纷抬头,一边揣测起这骨架的来历,一边更是对此行生出了不小的谨慎与怯意。毕竟这兽骨,怎么看都不再是人间的东西。
柳长赢扫了眼那巨型兽骨,低声吐出两字,“镜妖?”
“你见过?”照夜侧目。
“嗯,手下败将。”声音很轻,语气隐有感慨。
照夜皱眉,未及再问时,石门的暗影里,悄然又走出了两人。
其中之一,他俩见过,就是聚福当铺的莫先生,正是对方将百面阎罗亲自送还的。另一人,衣着考究,是个气度沉稳内敛的中年男子。
“嚯,蒋掌柜、莫闻仙,你们聚福当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奶奶的,这是打算旁观还是亲自参与?”王老鞭惊讶道。
“哪里哪里。”蒋掌柜拱手而笑,随后又向柳长赢郑重行礼,“柳公子肯来,存礼三生之幸。”
“蒋掌柜不如先将事情说清,大家也好再做打算。”柳长赢答的巧妙,既未应承也没推拒。
照夜则半做威胁道,“聚福当铺果真好手段。”却又异常警惕,怕此中还另有内情。
蒋存礼干笑几声,倒也不再客套,说道,“文绪元年,在下得了场怪病......”
“蒋老头,你文绪年得了病还能活到现在?骗鬼呢?”王老鞭立即哼出不屑,他最不爱听人道古论今,更何况对方编故事的本事也太差了。
文绪元年,岂不是说一百多年前?
不想傅仙师却突兀讥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也算是道门世家子弟,这点都想不通?”说完,“啪”的又抖开了手中的折扇。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那年过半百的“蒋存礼”,不免多了些猜忌。白发少年即好奇又带着敬畏,想到自己一族天生体寒短命,对寿数一事极为敏感,莫非对方身上也有些不寻常之处?
被众人如此注视的“蒋存礼”环视一圈,并未直接解释,出其不意却是摸向自己的“老”脸......
这举止叫王老鞭笑了起来,然而下一刻,对方竟撕下了一层薄薄的面皮,露出一张更为年轻的脸孔!
王老鞭惊了一大跳,叫道,“怎么会是你!”险些直接揪住蒋存礼,在他脸上再捏一把。
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变化,比他未解释的“怪病”、比眼前的巨大石门、比那两尊兽骨更叫人吃惊。
对方......不!那“蒋存礼”摇身一变,竟又是惠贤楼的老板,眼下,不仅年轻,整个人哪有什么病症缠身之兆。
“你,你!......”王老鞭指着眼前的“青年”,一时语塞。他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张几天前才见过的脸,转而又看向柳长赢与照夜,见二人仍一脸漠然,显然并不认识惠贤楼的主事。其余人则同自己一样,均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才让他稍许安定,小声嘀咕道,“难怪......好手段!”
年轻的蒋存礼忙表歉意,“是在下失礼了。实在是为避免麻烦,又实属说不清,不得不将自己乔装起来。”只是他那浑厚的嗓音配了这么张年轻的脸,仍是叫人感到不适。
紧接着,蒋存礼从嘴里吐出一枚老茶叶的梗子,说道,“早年,有幸遇到位高人,习得此易容之法。面皮换脸,茶梗抵在舌底,可换声。”
言罢,他轻轻吁了口气,脸上歉意未退,整个人却透着股如释重负的狡黠。
王老鞭满腹疑问,却见蒋存礼已面朝石门站定,心知一切关键必定在此巨门之后,于是强压下心中好奇,静观其变了起来。
能永葆青春,又长生不死,这可不是谁都能享有的。莫非这门后,便是一切的源头?
此时,蒋存礼的手指抠进门上一个诡异的凹槽,并未多言,而是直接示意柳长赢道,“这凹槽的形状,柳公子应是最清楚,便是那串百面阎罗的形状。”说着,对方投向柳长赢的目光,混杂着探究,恐惧,又满是说不清的深意。
柳长赢顺着门上的纹路慢慢摩挲,看似随意,却又极轻的叹出一口气。
“嗯?”照夜低声问。
柳长赢目光扫过蒋存礼,又投向石门,略显犹豫后,用着只有照夜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这掌柜对自己的怪病只字不提,也不说如何长生不老,却仅凭这两点就引我们前来。他之前既已得了手串,为何不独自前往,偏要慎重的交还于你我?现在,又把这秘密和盘托出?我看不清他目的,眼下,也摸不清这门内为何处......”
“师父若不想涉险,你我便不去。”照夜答的干脆。一想到蒋存礼这般大张旗鼓的让人入局,其中必有所图。
柳长赢摇头,意味深长道,“活得长久的人么,心思总不再单纯,避无可避、唉。”
听后,照夜却是淡然答了句别的,“如此,那我岂不也是?”照夜第一次觉得,自己果然心思也不单纯,人都有些讪讪了。
柳长赢微愣,才觉那言辞中也将对方一并论及。不禁侧首看了过来,见照夜那眉眼愈发变得深邃神秘,轻笑道,“也是,像你这样的,岂止是不单纯呐。”
一句听不出意欲为何的话说完,两人均是一顿,默契地同时移开了视线。
紧跟着,柳长赢却将手串径直嵌进了凹槽。
“师父......”照夜低呼,心中生出担忧。
“该来的总会来,躲着也叫人惦记。”柳长赢轻斥一句,像是说给那石门听的。
手串天衣无缝的嵌入后,经柳长赢一推一送,原本纹丝不动的石门,发出了“轰隆”一声闷响。
随之,周围的空气扭曲起来,疯狂地涌入石门缝隙。门内门外两股气流相互激烈的碰撞,发出了巨大的轰鸣,震的人目眩神移,差点就站不稳了。照夜已极快的将柳长赢揽入怀中,自己身背则迎着那对冲的气流一挡。
王老鞭未料到对方会如此果决,竟毫无顾忌地打开了石门,一时有些愣神。
照夜眯起双眼回身再看时,门内漆黑一片,实在看不出什么,可带出的冷风,附着着一股阴寒之气,如冰针扎入骨髓,吹得在场所有人均是一阵生疼,频频倒吸着凉气。眼下,谁都明白此门之后,绝非凡俗之处。
此时,周围狂风不断,又因那门太过厚重,勉强开出一道缝隙,刚好能让人侧身挤入。就在众人以为柳长赢也会第一个探身进入石门时,却见对方转身又回到了门侧的兽骨旁,手指轻敲了一下兽骨后,低声朝着照夜快速低语了句什么。
随后,照夜便扯下了枚脸上的铜钱,迅速往兽骨上一贴,这动作看起来属实滑稽怪异。
可一贴之下,那兽骨居......居然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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