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碗鸡丝面,钱宝儿服侍陈红玉洗漱更衣,青青则去收拾床铺——那被孩童滚过的被褥,以及底下铺着的干果,虽寓意是好的,但也不能膈着睡上一晚啊。
陈红玉才换好寝衣,就有人在外面轻轻叩了叩门。
屋里三人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宾客们应当还在前面宴饮,饭食她们也已经取回来了,会有谁来呢?
钱宝儿给青青使了个眼色,让她过去开门。
青青于是一面过去,一面扬声问道:“谁呀?”
“是我。”那清亮的声音,分明就是杨天佑本人。
这下她们就更是意外了,他不应该在前头招待宾客的吗,怎么又回来了?
来不及多想,青青已经过去拉开了门:“姑爷?”青青奇怪问道,“您怎么过来了?”
杨天佑身上还穿着喜服,闻言笑道:“怎么,我来得不巧吗?”
青青自知失言,笑道:“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今晚是姑爷和我们姑娘的洞房花烛之夜,有什么来得来不得的?”
杨天佑听了这话,似是很受用,他迈步进来,向迎过来的陈红玉笑道:“县令大人有事先回去了,我便借口不胜酒力,装醉先跑回来了。”
“这也能行?”陈红玉掩嘴笑道,“待会儿前头的那些人不定要寻过来找你呢。”
“不会不会,”杨天佑握住她的双手,“我已经跟天福说了,让他着人在前头守着,绝不能放一个人过来。倒是你,”他扶着陈红玉在圆桌边坐下,“这么晚了,你可用过饭了?”
陈红玉点了点头,让他看桌子上的空碗碟:“我们早就吃过了,你看我衣服都换了。”
钱宝儿赶紧过来收拾了碗筷:“姑娘跟姑爷定有许多知心话要说,我们就不在这里碍眼了,先出去伺候了。”
陈红玉被钱宝儿说得脸红,佯嗔道:“谁有什么知心话要说呀。我看是你就是想偷懒了吧。”
杨天佑呵呵笑着:“忙了一天了,宝儿她们定也累着了,不如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钱宝儿端着托盘福了一福:“那我可就听姑爷的啦。”说着又踢了一脚在边上发呆的青青,两个人出了房间,又回身把房门带上。
青青眨巴眨巴眼睛问:“宝儿姐姐,我们真个能回去睡了?”
“想什么呢?”钱宝儿把托盘交给她,“先把这些送去厨房,我在这里守上半夜,下半夜换你来。到了这儿也别想偷懒,明日起仍要整晚值守的。”
青青不情不愿地接了托盘,撅起个嘴:“切,这跟在家里时有什么区别吗?”
钱宝儿笑着捏了捏她头上用红绳绑着的小揪:“对我们来说,自然是没有什么区别的,照旧还要伺候姑娘。”
“如今还多了位姑爷。”青青不满,“这杨家也是的,也不晓得拨个人过来伺候,好叫我们也松快些。”
钱宝儿笑着推了她一把:“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快去吧。”自己则在厢房里守着。
不知是不是如今已经是举人的杨天佑说话格外管用,还是杨家新请的看门小厮十分地尽职尽责,又或者是二者都有,这一晚,连半个要来闹洞房的人都没有,钱宝儿和青青白白各守了半夜。
第二天早上,眼见着拜见新翁姑的时辰要晚了,钱宝儿和青青也顾不得许多,敲了房门,催促新人起床。
来开门的是杨天佑,大约是起得仓促,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比他更凌乱的是陈红玉,一张脸红扑扑的,又是懊悔,又是羞涩,又是紧张:“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急急下床趿鞋,“这头一日要是晚了,传将出去,还不晓得要被人怎么笑话呢。”
杨天佑安慰她道:“这有什么?我爹娘最是好说话的,并不会怪你的。”
陈红玉睨他一眼,可那眼神里责备的成分极少,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情丝缠绕:“便是公公婆婆不怪罪,可新媳妇起晚了,怎么着也不是件好听的事吧?”
钱宝儿和青青端着水盆放到洗脸架上,陈红玉急急过来,三两下便洗了脸,又漱了口,坐到妆台前:“快,赶紧给我梳头。”她催促道,又埋怨钱宝儿,“你们也是的,怎么不早点过来叫门呢?”
钱宝儿笑着拿起了梳子,替她梳顺头发。
青青却是个忍不住的,嘀嘀咕咕道:“我们还不是心疼姑娘,昨个那么累,也想让姑娘多休息会儿啊。”
“你还有理呢。”陈红玉白了她一眼,又指挥她道,“别站在那发呆了,你姑爷不用你伺候,他自己会洗脸,你去给我找身衣裳出来。”
青青答应着去了。
钱宝儿替陈红玉挽着发髻,安慰道:“姑娘别担心,时辰来得及呢。”
陈红玉两只手在妆台上挑选着要戴的首饰:“待会儿去向公公婆婆敬茶,也不好太素净,就带这两只金钗,这朵红绒花吧。”
钱宝儿依言替她装扮了。
趁着闲陈红玉拿起了眉笔,已经梳洗好换了身衣裳的杨天佑正好瞧见,便走过来笑道:“诗中有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今日托娘子的福,我也可一观美人画眉了。”
钱宝儿正为陈红玉戴着耳环,闻言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有些失落。想当年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孩子,他如今这般会吟诗作对,讨人欢心,不得不叫人感慨。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他已经是举人,自己却是他妻子的丫鬟,他一步登天,自己却仍在底层挣扎,这份落差,叫人如何能不在心中叹息?
陈红玉却很高兴,她红霞飞上面颊,都不用搽胭脂了,眼神一扫,神色娇羞:“你别这样看着我,害得我紧张,等一下手抖了,画不好,又要浪费功夫了。”
“那不如我来替娘子画?”杨天佑主动请缨。
陈红玉笑了两声:“可别了吧,你从未画过眉,别画得还不如我呢。”
她从镜子里看了钱宝儿一眼,见她只低着头专心为自己扣着项链,于是又转头向杨天佑抿嘴一笑:“等回头闲了,你再给我画。”
“那我可就记着娘子这句话了。”
“你记着吧。”陈红玉满是得意。
钱宝儿只恨自己不是个聋子。
好容易收拾停当,钱宝儿和青青随着这对新人送他们去拜见翁姑。
杨家修缮一新的堂屋里,一张大红方桌摆在当中,后面放一张条几,上面挂着一幅松鹤延年图。条几和方桌上还摆着昨天的瓜果花卉,上头都盖着喜字。
与方桌配套的太师椅上,周兰英和杨有义一边一个坐了,两人都身穿新衣,头戴新花新帽,脸上虽笑呵呵的,神色却稍显局促,看起来比这对新人还要紧张。
杨天佑的弟弟杨天福原本坐在他们父亲下手的第一张椅子上,见他兄嫂进来了,忙站了起来拱手道:“哥哥,嫂嫂。”
杨天佑冲他点了点头,陈红玉屈膝行礼。
早有厨房里的人泡了新茶站在门外候着,钱宝儿和青青接了托盘,端进堂屋里来。
另有小丫头拿了两张新垫子放在新人跟前,两人跪了,先接过青青捧着的茶盅,向杨有义敬茶:“爹/公公请喝茶。”
“好,好。”杨有义接过茶盅,作势抿了一口,又拿起桌上的红包,递给陈红玉,也不说话,只呵呵地笑。
周兰英心里埋怨,自己这老伴连个吉祥话都不会说。转眼儿子儿媳又到了自己跟前来跪下,照旧捧了茶与自己:“娘/婆婆请喝茶。”
她接过,也是笑得合不拢嘴,都忘了饮茶,便拿起她的那封红包,交与陈红玉:“希望你们夫妻俩能和和美美,早点让我抱上孙子。”
当众被人提醒这事儿,陈红玉难免又红了脸,只是说这话的又是自己的亲婆婆,她只得轻声应了:“是。”
钱宝儿扶她起来,她将两封红包都交给了钱宝儿,又对她使了个眼色。
钱宝儿会意,让青青把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拿出来。
“公公婆婆,这是儿媳在家时为您二老亲手制作的衣裳,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身,还请你们不要嫌弃才是。”她亲手奉上两套新衣。
听说她给自己做了衣裳,周兰英和杨有义更是高兴了:“儿媳你有这份心,我们呢就已经很满足了。”周兰英笑道,杨有义也附和着点头。
陈红玉羞涩一笑,又转向杨天福:“我给小叔也准备了一套。”
青青将另一只包袱交给了杨天福。
杨天福赶紧起身谢过:“有劳嫂嫂了。”
杨天佑虽是笑着说话,却冒着酸气:“看你嫂嫂对你多好,她还没给我做衣裳呢。”
急得陈红玉赶紧伸手去掐他的胳膊——这夫妻二人间的小动作落在旁人眼里,真就是打情骂俏了。
周兰英和杨有义交换了眼神,彼此都笑而不语。
唯有杨天福直愣愣道:“反正再好的衣裳,在哥哥眼里也跟粗布麻衣没什么区别,嫂嫂不必与他做,免得白白浪费了嫂嫂的心思。”
众人听了都笑将起来。
杨天佑也笑着摇头:“你小子。”
敬了新媳妇茶,新媳妇的礼也都送了,众人于是坐下。
周兰英这才向陈红玉说道:“咱们家人口简单,即便如今你来了,除去外头请的人不算,总共也只有十来号人。我是不大会管人的,不如都交给你来管吧。”
吓得陈红玉赶紧站了起来:“这可如何使得?我是新媳妇,况且婆婆精神也好,如何能轮到我来当家?使不得使不得。”
“这有什么?”杨有义也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庄家人,不大懂这些,原本就在犯愁了,这一大家子该如何打理。好容易新媳妇来了,你是富家小姐出身,在管家这上头定比我们在行,你就不要自谦啦,也让我们俩老家伙偷点闲吧。”
他说着看向周兰英,周兰英也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红玉只好看向杨天佑:“这……”
杨天佑对她点了点头:“既然爹娘都让你来当家,你也就别推辞了,横竖这家里大多数人都是你带来的,由你来管,再好不过了。至于外头请的那些人,你就看着办,能用的便留下来用,不合心意的就打发他走,再补人进来也使得。”
既然他也这般说,陈红玉又看了一眼她公公婆婆,只好勉为其难答应:“那儿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兰英这才长舒一口气:“这下可以安心吃早饭了。”
杨有义也靠到了椅背上:“可不,我都饿了。”
周兰英于是一连声唤道:“赶紧吃饭,吃饭。”就叫人送上早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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