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巧如今睡的,正是先前钱宝儿和青青的那间房。房间里的摆设并没什么大的变化,就连帐子都还是钱宝儿当初挂的那一幅。
再躺到床上后,钱宝儿忍不住笑:“这么早就挂上帐子了?”
小巧松了发髻,也躺到床上来:“前几天闲一点,想着马上也要入夏了,怕后头没功夫,便把这些都寻了出来晒晒,先挂上。”
“哪里就忙到这种程度了?”钱宝儿让她躺到里面去,“今年养蚕的数量,同去年也差不多嘛。”
“那你就当我是没事找事做好了。”小巧没好气,搂着被子躺下。
钱宝儿翻个身,看着她笑道:“瞧你,不过说句玩笑话,你就又生气了。”
“谁生气了?”小巧当然是要反驳的,“不过在这边做事,的确比在陈家的时候要累上一些,但心里却松快些。”
钱宝儿明白她的意思,看她也率先闭上了眼,钱宝儿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埋藏在心底很久的那个问题:“当初你缺那二两银子,为什么不去找你家姑娘要呢?二两银子对我们来说是很多,但对于他们主子来讲,不过就是洒洒水罢了。”
小巧睁开眼:“我们家姑娘……”她微微弯起嘴角,看起来是在苦笑,“在陈家那几年,你还不清楚她是什么人吗?一分钱都想掰成两半花,花出去一两,还想要挣回来二两呢,我若同她开口,你信不信钱没借到,还要被她给骂个狗血淋头。”
她的回答与钱宝儿所料想的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就是从那时候起,你也打算离开了吧?”钱宝儿说。
小巧转头看向钱宝儿:“你都猜到了吧。”
钱宝儿不答只笑。
小巧也笑了:“不错,当时书房里唱的那场戏,就是我故意做的。我掐准了时辰,演上那么一出,不过就是想离了她。便是出去做苦力也好,也不想在她屋里,做人前光鲜,人后有苦难言的丫头了。
至于能够来到这里,却是我没有想到的。也许是上天看我太苦了些,总算让我也过点好日子吧。”
“或许吧。”钱宝儿又躺平,看向帐顶,今夜无月,只朦朦胧胧的一片。
“你呢,你过得好吗?”她突然问钱宝儿道。
实不相瞒,那一瞬间钱宝儿是有点愣住的。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问过她过得好不好了,就连她自己,似乎也已经忘了。
“我应该还行吧。”她说,至少,跟来陈家以前的日子比起来,现在的她虽然只是个下人,但主子好说话,行动还算自由,每月还能攒下点钱,日子起码还是有点奔头的。
所以就连小巧也说:“陈家姑娘虽然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但至少人不坏,想来也不会亏待了你,你跟着她,应当还是不错的。”
“希望如此吧。”钱宝儿打了个哈欠,“睡吧,明天还要起来呢。”
第二天早上,张婶煮了一锅绿豆稀饭,煎了一碟糖饼,又摆了四个咸鸭蛋,也都吃得饱饱的。
饭后钱宝儿又去看了一回蚕宝宝,同小巧一起换了桑叶。
临走之前,钱宝儿让小巧把他们缺的东西告诉自己,她拿纸笔记下,回去后好让人一起送过来。
张婶熬了一夜,已经睡下。至于张叔,据小巧说,张婶多煎了一盘糖饼,让张叔给送过去孟叔那边了。钱宝儿也就不等着跟他们道别了。
只是才要走,就碰到孟大成来送桑叶。
他看到钱宝儿的时候颇有些惊讶,想来他要不就是没碰到张叔,要么就是张叔忘了告诉他自己在这儿。
看他挑着担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小巧好笑道:“快进来吧,难道你还怕她不成?”
“你可真会说话。”钱宝儿白了小巧一眼。
孟大成尴尬地笑笑,这才挑着两筐桑叶进来,他照旧将桑叶放到了水井边。
钱宝儿本是要走的,见了他,想了想问道:“大成哥,你识字吗?”
“我?”孟大成伸手指了自己,有些结结巴巴,“我、我没上过学堂,也就会写写自己的名字,认不了几个字的。”
钱宝儿于是又转向小巧:“我知道,你是认字的。”
在陈家的时候,冯秀云管家,她就是冯秀云的得力助手,写信算账,都不在话下。
小巧斜眼瞥了她:“你问这个干吗?”
钱宝儿轻笑一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哼,你还跟我打哑谜呢。”小巧不以为意,催促了她,“你快走吧,白白在我这蹭了一顿早饭,可别想着还要混一顿午饭吧。”
“真是小气,”钱宝儿笑,“一顿饭都不让人吃了。”
“就对你小气。”小巧推着她,“快走快走。”
回去三棵桂村,钱宝儿并未坐船,而是沿着田间小路步行回去。
才经过一户人家,就见一年轻妇人从院门里出来,她手中拧着一男子的耳朵,嘴里骂骂咧咧着:“好啊你,我说你近来这么听话呢,说是去田里,跟着师傅辨识草药,原来竟是诓骗我,背着我来这儿跟人喝酒赌钱。”
那男子哎哟哎哟地叫着,口中求饶:“娘子,轻点轻点,哎哟,疼!”
年轻妇人哼笑:“不疼怎么让你长长记性呢?”说着应当是手上更使了些力气,男子疼得整张脸都红了。
转眼瞥见站在不远处的钱宝儿,男子赶紧握住他媳妇的手,挣扎着要站直身子:“宝、宝儿?”
原来这被抓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三棵桂村首富杨友根之子杨天龙。此刻他瞥见钱宝儿就站在那里,自己这副模样,教他如何不羞愧?
他的话让他媳妇也注意到了钱宝儿,她细眉一挑,就朝钱宝儿那边也看了过去:“宝儿?什么宝儿?”她给杨天龙的头拽了起来,“怎么,这又是你哪个好妹妹?”
“不,不是,她……”
钱宝儿可不想跟杨天龙扯上什么关系,所以并不多话,准备绕过他们离去。
“喂!”却是杨天龙的媳妇又给她叫住了。
“有什么事吗?”钱宝儿自认为还算是有礼貌的。
杨天龙的媳妇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是这村里哪家的姑娘?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趁着她说话的功夫,杨天龙终于护着自己的耳朵,从她的魔爪中躲开。见他媳妇这般问,赶紧献宝似的替钱宝儿答道:“你不认得她,她是隔壁周大娘家新娶那儿媳妇的丫头,叫钱宝儿。”
“丫头?”他媳妇更是怀疑了,扭头瞪了杨天龙,“怎么这你也知道?人家新媳妇的丫头,你连名字都这么清楚。”
杨天龙叫苦不迭:“因为,因为她小的时候也在这村子里住过呀,她阿婆就是我们村的人,后来才出去的。”
“是吗?”他媳妇看起来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钱宝儿也懒得与他们多嘴,只问:“两位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哎,宝儿。”这回却是杨天龙开口叫她了。
他媳妇一巴掌打在他伸出的手上:“什么宝儿贝儿的,叫得这么亲热,谁许你同她说话了?赶紧给我回家去,今天不跪上一个时辰,午饭你也别吃了。”
他媳妇不由分说,就给他拽走了。
经过钱宝儿身边时,任是被他媳妇掐得满脸痛苦,杨天龙依旧要转头朝钱宝儿这边看上一眼。
他比先前似乎要瘦上一些,可依旧称得上是壮实。
媳妇还在身侧的情况下,他一双眼睛依旧色眯眯的,看得钱宝儿浑身起鸡皮疙瘩,只好刻意同他们拉长了些距离,又换了条路回去。
且说那杨天龙的媳妇娘家姓李,名唤秀芝,嫁来杨家这些时日,她本就不喜杨天龙其人,见他又是个好吃懒做的,每每想要督促他上进,他总要寻了借口躲出去,李秀芝也是无奈。
今日自杨天龙的友人家将他找了回来,又见他神色猥琐的样子,李秀芝不免又是一番生气。
回到家中,还没进屋子,她就在院子里又把杨天龙一顿好骂。
王翠仙本在屋里吃糖水,听得外头动静,忙出来相看。
她本就心疼大儿,如今见他被自己媳妇骂得不敢吭一声,耷拉个脑袋站在那里,小鹌鹑似的一动不动,教她如何不心疼?
于是她赶紧过去劝架:“好好的,这又是做什么?他一个大男人,看被你给骂的,一点气概都没了。”
李秀芝也不喜她这婆婆,知道她是个蠢妇,一心除了各种抠钱,便是她这个宝贝疙瘩好大儿了,因此只冷冷道:“是他说要出去跟着师傅辨认药材,我许了。
可谁知他竟是去外头赌钱喝酒,被我发现,还百般抵赖。我叫他回来,他一路上眼珠子还不老实,只打量着人家姑娘。怎么,这是嫌我了,想要讨个小的回来了?”
“不不不,我没有,没有。”有他老娘在撑腰,杨天龙终于也敢反驳了。
王翠仙果然护着她儿子:“他说没有,那肯定就是没有的。儿媳妇你一定是误会了。”
李秀芝冷笑一声:“怎么,还要我去隔壁把人证给请过来吗?”
“隔壁?”王翠仙一愣,“隔壁是……”
杨天龙忍不住,附到老娘耳边说了句。
王翠仙一听就竖起了眉,一巴掌拍在她儿子身上:“我早就叫你死了这个念头,你怎么如今反而又提起了呢?”
杨天龙一听就不干了,也不顾他媳妇还在场,便跺脚耍赖道:“当初明明是你们答应我的,只要我娶了亲,回头就要把宝儿说给我,怎么现在又反悔了呢?”
王翠仙急得赶紧去捂他的嘴:“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谁答应你了?”
又转头向她儿媳赔笑:“你可别听他胡说,他灌多了黄汤,不晓得自己在说啥呢。”
李秀芝挑了眉:“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儿啊。好哇,原来你们一家都坑我蒙我呢。好好好,既然你们都嫌我,那我就家去,再也不来你家了。”她转身就冲进自己屋里去收拾东西。
“哎哟,我的姑奶奶哎,没有的事儿,你停下,停下。”王翠仙急得直跺脚,又去拍打了儿子,“还不快去给你媳妇赔罪?难道真叫她家去了?”
偏偏她的好大儿还梗了脖子:“她要走就走呗,走了正好。”
“我把你这张嘴呀……”王翠仙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儿子是真傻,真无药可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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