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敏觉得自己一个头有十个大。
她领着贺洲从餐馆后厨出来，像是刚从网吧拎出来逃课不上学的熊孩子。
“说吧，”关敏操起手，朝后面努努嘴，示意打烊的餐厅，“这又是怎么回事？”
贺洲垂眸不看她，也不说话，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如你所见的样子。
月光清清冷冷地撒下来，这个角度的侧脸看上去十分完美。
“艹，真他么帅，”关敏心中暗骂一句，但是“帅”并不能缓解她内心的怒火，她想起一个小时之间陈甜甜火急火燎地给她打电话，说在某星级餐厅碰到了贺洲，要她赶紧过来抓人。关敏刚端起加班盒饭，说贺洲吃个饭干嘛要干涉？陈甜甜说，你见过带着厨师帽、穿着围裙来餐厅吃饭的吗？关敏一听，心里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盒饭“啪”一下掉在地上，抓起包就飞奔过来了。
就像老婆现场抓奸一样，哦不，是班主任网吧现场逮学生一般，关敏从餐厅的后厨把贺洲揪了出来。
两个人站在背街的小巷子里，关敏还能隐隐约约闻到贺洲身上混着干辣椒、葱、姜、蒜的爆炒香味。
妈的，好饿。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关敏忽然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掰着手指头慢慢跟他数，“这个月是第几次了？来，我帮你数数：上一次楼盘开业缺男宾，你去站台了；某某婚恋网站缺骗人注册交钱的男嘉宾，你去相亲了；某商场需要大型人偶，你又去了——你还挺聪明的，知道把自己躲在玩偶里；这次更聪明，直接从台前转到幕后，躲在后厨稳定输出。贺洲啊贺洲，”关敏觉得自己嗓子眼都快起火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们公司的签约艺人？知不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能不能有点偶像包袱？马上《心动的星》就要海选了啊大哥！下次咱是不是就在某个重金求子的现场尴尬相见了？要不要我趁机给你安排头条直接C位出道？”
关敏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串，贺洲却不为所动，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关敏说得口干，抽出包里的保温杯咕噜喝了一大口，边喝边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到底是他青春期太长，还是自己更年期提前了。
“没有，你说的都对。”贺洲轻叹一口气，语气听起来却有些敷衍，“下次不会了。”
下次不会了？是不会再出去找兼职，还是不会被抓到？关敏觉得胸闷，贺洲的语气像极了中二少年以沉默妥协的态度抵抗大人的唠叨。她准备再次说教，可贺洲那边已经单方面结束话题 ，迈开大长腿向前走去。
关敏：“……喂！”
走了两步，贺洲察觉到关敏没有跟上，停下来，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姿态表明是在等她。
又是一道逆光的完美角度。
关敏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去。
“你以后别再出来干这些了。”关敏换了政策，软硬兼施，试图在思想上做通工作，“上个星期的测评出来你是N0.1，这是一个特好的消息，这意味着你已经敲开了市场的大门，后面资源就会跟上。明天我给你联系了一套拍片，等这波照片发酵，公司会做一波营销，为后面上《心动的星》造势……后面收入会好起来，当然，”关敏的语气又硬起来，“这样也会很忙很辛苦；当然，你也不可能再有时间出来搞兼职了。”
贺洲停下来，侧脸看着她。橘黄色的路灯本来是暖色的，但是映在贺洲棱角分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温度。
他静静听她说完，惜字如金：“哦。”
——别的偶像包袱贺洲没有，这施舍状的高冷范却浑然天成。
关敏看了一眼他，注意到他眼下的黑眼圈，心一软，低头在路缘石上蹭掉鞋底沾的一条青椒：“还是很缺钱？”
贺洲倒没忌讳：“嗯。”
“把你手机给我。”关敏伸手。
“做什么？”
“介绍金主 ，不要？”
贺洲看她，不动。
“手机是公司发的，我是你经纪人，查看公物你有什么意见？”
贺洲慢吞吞地把手机递给她。
“解锁！”关敏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机没反应。
贺洲拿过来输了一串数字，又递给还给关敏。
“这么小年纪古董得要死，人脸识别都不用，”关敏嘟嘟囔囔地抱怨，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番操作，还给贺洲，凶巴巴地说道，“我关联了你的定位，随时给我开着，别再逼我发飙！有时候我真的是怀疑自己是找了一份工作，还是找了一个儿子。”
贺洲接过手机，手机屏幕上有两个定位的绿点，靠在一起闪烁。
“明天8点必须到片场。听见了吗？”
贺洲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7点20我来你家接你，必须收拾妥当，楼下等我。”
贺洲还是点头。
“没嘴巴吗？”
“……知道了。”
关敏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血压飙升：“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早就打死你了。”
贺洲冷漠地看着她：“有我这样的儿子你早就死了。”
“……”
关敏看着贺洲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可能练就了一副江湖失传的神功：无名气压由内而外，冲破天灵盖，直奔云霄。
-
关敏回到家里的时候，陈甜甜正翘着脚指头涂指甲油。
“抓着了吗？”陈甜甜翘着兰花指问她。
“抓着了，做了思想工作，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答应不会再犯。”关敏把包包一扔，仰头陷入沙发里。
陈甜甜笑起来：“你说现在的艺人也真是搞笑，我还以为他是故意立人设体验生活呢。幸亏我今天凑巧去吃饭，卫生间里洗手遇见，不然谁会想到颠勺的是一位即将走偶像路线的小明星啊。也是怪了，好端端的偶像不当，去做什么大厨。上次你说还有什么开业嘉宾？我说——”陈甜甜凑过来，“你们公司是不是要垮了，旗下的艺人都这么穷？”
“我也不知道，”关敏哀嚎一声，疑惑问道，“你说现在小孩儿都这么难带了吗？明明要走偶像路线了，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羽毛，要是被人拍到，以后成名了有的洗。”
“那你干嘛要带他？周坤明不是很好吗？虽然还没到一线大咖，但也算准一线了吧？微博粉丝九百多万，电视剧好评如潮，正是事业上升期。为什么不合作了？哦对了，八卦一下，昨天我看新闻说他是富二代、某太子爷，是真的吗？”
关敏转过头：“不知道，公司的安排。”
陈甜甜一把捧住她的脸，不让她转头，把她的嘴挤成滑稽的金鱼嘴：“看着我的眼睛，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和周坤明有什么？每次一提这个人你就打太极。听说公司有规定，艺人和经纪人之间不能谈感情，否则艺人雪藏，经纪人辞职？”
关敏拍掉陈甜甜的手：“大姐，我哪里有那么大牌做他的经纪人？我顶多算他的助理好不好，他的资源都差不多是自己在谈。况且，我只是公司的一颗小螺丝钉，服从安排罢了。”
“你少给我打官腔。你信不信你改天我问我叔叔去。”
“你尽管去问，看陈总有这个闲心理你不。”
陈甜甜泄气地瘪瘪嘴。
关敏说的这个“陈总”，是陈甜甜的亲叔叔陈运森。陈运森在天耀娱乐摸爬滚打多年，从最初的助理经纪人到如今的肱股之臣，在公司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在捧红了好几个一线大咖后，陈运森已经不再带人，彻底转向幕后的资本运作。因为陈甜甜的关系，当初关敏去公司报道，陈运森过问了一句，说周坤明的表姐兼经纪人不是正好怀孕，差人手，就把关敏派去学习。谁知表姐完孩子没俩月辞职了，关敏顺利成章地成了周坤明的经纪人。说是经纪人，但关敏的经验还完全算不上，好在周坤明已经出道好几年，很多东西都周坤明在带她，她就像一个学徒一样和周坤明学了不少东西。就这样合作了两年多，关敏的羽翼刚刚丰满一点，周坤明却忽然转了方向，转到幕后去了。
“现在这个小孩儿就是周坤明推荐给我的。”关敏剥了个橘子说道。
“他推荐给你的？”陈甜甜瞪大眼睛，“前夫帮着介绍男朋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关敏狠狠地敲了陈甜甜的脑门，“这是挖掘素人。周坤明现在慢慢在转幕后，当然可以推荐新人给我了。”
陈甜甜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欠揍地笑道：“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别打！哎，我语文不好嘛，我的意思是，他给你推荐的这个贺洲，还真的蛮帅的。我已经可以想象很多少女在屏目前叫‘我老公’的场景了。”
关敏叹一口气：“要不是看他靠“帅”营业，我早就把他打成猪头了。”
“好像很年轻？”
“小我4岁多。”
“上次你说拍了杂志照片，给我看看。”
“没有。”
“给我看看嘛，你肯定有。”陈甜甜撒娇摇她。
关敏抵不过，掏出手机：“就看这一张，我现场自己偷拍的。杂志还没上，签了商业协议的。”
陈甜甜迫不及待地伸长脖子，这是一张近景，贺洲穿着浅绿色的短体恤，站在阳光下，右手在额上搭了个檐，眼神深邃地看着左前。
陈甜甜：“给我一张餐巾纸。”
“干嘛？”
“流口水了……”
“……出息。”
“他今年19？”陈甜甜问。
“是啊。”
“看上去比实际年纪成熟。”
“五官立体的人都会显老。”
“噗……”陈甜甜擦擦嘴，“成熟与显老两个概念好不。”
关敏收回手机，起身给自己倒杯水：“可能也和家里条件有关吧。”
“家里很穷？”
涉及艺人的**，关敏只含糊的带过：“好像是吧。”
“怪不得兼职很多份工。他父母做什么的？”
关敏倒水的手忽然停了一下，她抿了抿嘴唇，忽然意识到今晚好像说错了话。
-
贺洲回到公司的出租屋，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这是公司统一给艺人提供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还带一个阳台。贺洲随手摁开了一盏地灯，光线柔柔地在黑夜中蔓延。他想起关敏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翻出微博，看到自己的粉丝莫名涨了800多，然后又点进自己的超话。
置顶精华是一名叫“洲洲慕慕”的人发的他的九宫格照片。最初也是这一组照片在网上流传引起轰动，才有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照片中是不同角度的贺洲在滑滑板，最中间的那一张他低着头看着脚下，嘴角带笑，心无旁骛，双手张开，好似飞翔。
其实贺洲都忘了这是什么时候拍的了。在他的记忆中，滑滑板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底下有20多条留言。
“姐妹，跪求原图。”
“爱了爱了，我心目中的那个少年。”
“错过王源、错过刘昊然，我不会再错过贺洲。20XX年X月X日立帖为证。”
“抬头看看姐姐一眼吧……看看姐姐吧……”
不知为何，安静的空间里莫名响起了关敏突兀的声音：
“要适当地给粉丝一些回馈……”
“偶尔点个赞啊……”
“可以回个笑脸啊”……
“你笑一下会死啊……”
贺洲揉了揉太阳穴，手机直接锁屏扔到一边。他转了转脖子，闻到自己身上有股辣子鸡丁的味道。他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个澡。
回来发现有几条微信。
西西：睡了吗？
西西：好吧，我也乖乖睡了。你要早点休息哦，不要太累。
屏幕的光映在贺洲脸上，他的嘴角牵起一抹难得的温柔。
这时，又来了微信。
关敏：明早7点20！明早7点20！明早7点20！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关敏：微信转账20000元。附言:不许再打工！这钱算我先借你。
贺洲收了嘴角的笑，看了两秒，锁了屏。脸上的光没有了，他的五官渐隐在黑夜中。
开新文了。
请多多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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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