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阿姨,很抱歉,航班晚点,我来迟了。居庸也是为了接我,才耽误了时间,我也替他向在座的长辈们道一声歉。”在郑居庸莽莽撞撞介绍了一番后,原本热热闹闹的小院瞬间冷到冰点,连管盈也不便开口时,只有乔琪自己站出来打破尴尬,她倒是记得管盈的提醒,要先跟长辈们道歉的,而且要将郑居庸的那份也一起道出来。
郑太太脸色煞白地盯着乔琪的一头红发,双手在餐桌下止不住地发抖,心里气急却又不得不顾着场面;郑东方这时也如同五雷轰顶,一时没了章程,端着酒杯愣在了原位。主家尚且如此措手不及,何况几位客人呢,面面相觑间,不约而同都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如同精心准备的出道舞台,却遭到了观众们的冷眼审视。
郑居庸忐忑地看了眼乔琪的脸色,急忙唤来林大妈,要多搬一把椅子过来。只是如此,更显得这里有人不请自来了。
好在乔琪舞台经验丰富,应付冷场这种事也早就驾轻就熟:“这几天,我在广东那边录一档节目,当地盛产燕窝和黄玉参。我听居庸说,阿姨刚出院不久,所以就特意带来一些,希望能给阿姨补补身体。”说话间,主动将手中的伴手礼呈送到郑太太身旁。
郑太太一动不动。
管盈在旁,对这时听吩咐搬着椅子赶来的林大妈赶紧使了个眼色,那林大妈瞥见太太身后站着个红头发的姑娘,也即刻惊了一下,心下登时猜出**分,客气凑上前:“乔小姐,交给我吧。”
而后,管盈轻轻在桌下踢了踢老赵的脚,原本她与老赵之间是为郑居庸留了一个空位的。
赵经理和她早有多年搭档的默契,知道她心里盘算什么,故意笑着摇了摇头,不太赞成她这近似助纣为虐的做法。管盈只好在桌下双手合十,诚心拜求一番。
拗不过管盈,而且场面的确越来越不自在,赵经理这和事佬总算发挥了作用,只见他端起酒杯隔桌邀请对面的李工:“李工,你瞧老管虽然在我身旁,但他是一点酒都不能沾,我这一个人喝得怪没劲,我看你有点酒量啊,不如咱哥俩凑一起,好好整两口?”而后起身主动将李工迎到自己与管盈之间的空座,同时小声指点郑居庸:“把椅子加到李工那,坐到你爸旁边去。”
李工四十出头,被郑东方夫妇奉为上宾,夹在中间坐着,本就拘谨放不开,难得有机会调到管盈与赵经理之间,也是求之不得。
席间自然而然改为乔琪与郑居庸坐了上宾位,以乔琪往旁依次是郑太太、管太太、管盈、李工、赵经理、管雄、郑东方,九人九座围成了圆桌。
管盈默默为李工斟了一杯酒,以表他大方让席的谢意,李工这才意会,如此安排原是她的意思,笑着接过酒杯,与赵经理轻轻一碰,畅快对饮。
两个见证人坐到了一块,还正对着乔琪与郑居庸这对小情人,局面已经摆开。郑东方心中不满意儿子这样先斩后奏,但顾着自家儿子的面子,也不能当场发作,只好憋屈地招呼大家接着吃,终究也没几人吃得下。
“爸,妈,乔琪今晚是推了节目组的安排,特意抽时间赶过来的,待会儿吃完了饭,我还要送她去机场,坐半夜的飞机去广州。”
“嗯。”郑东方夹了一筷子青菜,吃得嘴里发苦,胡答胡应时,心里已经在想着怎么把这顿饭快快了结。
“爸,乔琪下周末还可以挤出一点时间,我想,是不是尽快办一场订婚宴...”郑居庸说完这些,不自觉地憋了一口气,做好了急风骤雨劈面砸来的准备。
一听“订婚”两字,郑东方将筷子撂到了饭桌上,心道:好小子啊,老子刚搭好窝还没捂热乎呢,你小子上来一脚就给我踹了?你这是早有预谋啊!合着老子拎着耳朵嘱咐你八百遍,是给你送便利了?这还是自己那乖仔儿子么!
“爸,你听我说,乔琪她,怀孕了。”郑居庸说这话时,不知是不是被那口气憋的,面红耳赤。
所有人都惊得抬起头来,包括他身边的乔琪!比起其他人的惊讶,乔琪扭头看向郑居庸的眼神里,甚至还有些惊慌和怀疑。
郑居庸低头摸了摸近视眼镜的边框,像在外面欠了风流债被冤家堵上门,不得不求告到父母面前的二世祖。
管盈也大吃一惊,郑居庸在她眼里还是个不懂人事的、稍微有些没出息的弟弟,潜意识里还和小时候那个好欺负的小男孩没什么两样,可现在他竟也要当爸爸了?她似乎直到此时,才对他的年纪有了一点点概念!难怪啊,难怪乔琪急着见公婆,急着追到迪拜去啊!真是小瞧了郑居庸啊!
管太太这时碰了碰管盈的手肘,让她留意郑太太的状态。
郑太太今晚格外反常,不仅没有急赤白脸,反而隐忍不发,起先是为了顾及李工与赵经理同在的场面,至刚才这一刻却更像是心如死灰了,干脆叹着气闭上了眼。
这状态,让身边一直留意着的管太太更担心了,只怕憋着反而憋出大毛病来。
管盈皱了皱眉头,与老母亲换了座位,挨到郑太太身边,默默握住桌下那双发抖的手。她今晚也算是私下里拂逆了郑婶,这时也不敢多说什么。
乔琪则是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仍对着郑居庸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在来时的路上,明明与他私下商量过了,今晚只要与长辈们好声软语、循序渐进,再加上管盈敲边鼓,求郑家父母一个宽宏大量倒也不难;如若还不成,大不了两人一起跪下来磕头,料他们当父母的也不会真的逼死自家儿子。但没想到他会通通抛到脑后,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而自己似乎也只能默认了!
老管早就忍不下去了,见郑居庸这小子今晚是要破釜沉舟,不想再待下去,一滴酒未喝,却摇摇晃晃站起来,冲自己老婆装病起来:“老婆子,我有点头晕,你陪我先走吧。”像是为女儿再争一口气,对管盈吩咐道:“管管,你留下来,照顾你婶子!”
赵经理先于管太太见机起身:“哟,可不是毛病又犯了?我帮嫂子扶着你一起走吧,顺便也好搭你们的车回去。”
李工被夹裹着一道起身,亦看着眼色紧随其后,一顿好饭就这样不欢而散。
郑太太一言不发,但反握住管盈的手,拉着她一道回了卧室:“管管,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唉,今晚看到你带着他们俩走进来那当下,婶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现在我明白了,你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婶还什么都不知道,婶真是对不住你!”
管盈本也是打算事后道歉的,如此一来,倒好像不必了。郑居庸当着长辈们的面,说出了那句话,就等于省了管盈的麻烦了!
“婶,我也是,才知道...”管盈说了句实话,又觉得不够实,认真想了想,“算是知道那么一点吧。”
“管管,老郑家对不起你啊!”郑婶握着管盈的手,心疼又自责地流下两行泪来,“老郑家算是完了!居庸被那红毛带坏了,婶再也不能惦记你了,他不配啊!”
“婶,我不委屈啊,这其实也是件喜事,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再气坏了身体就不值当了。”管盈顾着安抚郑婶,也不晓得外面如何了。
郑东方铁青着脸坐在院中,脸上看不出一丝喜色。一大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此刻就像个笑话,笑话他竟有这样一日,被儿子当众逼得万念俱灰。
比起乔琪肚皮里的孩子,郑东方更担心西城钢厂的未来。
过往数年间,来自京西区改造的政策压力,以及工厂设备技术落伍造成的产能低下、外贸出口质量跟不上市场发展等等一系列问题,早已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近半年来的财务危机,导火索不过区区一千万,却差点就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相互支撑几十年的老大哥管雄,如同被一拳重击,就此落下了病根,每聊及膝下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就更不舍得耽误孩子,早就动了破产清算的心思。
若不是他一直坚持,若不是看到居庸和管盈两个孩子近日来的搭配合作颇有成果,大伙也不会满怀信心地启动设备升级这些高成本的工作。其中最干劲满满的就是他郑东方了,只要西城钢材能死灰复燃再创辉煌,他哪怕再去银行贷上几千万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可眼下,只怕西城钢材刚刚升腾起来的一点点新希望,就要胎死腹中了。
“爸,你说句话。”郑居庸等了许久,等不到一句回应,看了看时间,生怕耽误了乔琪的航班。
林大妈刚巧来院子里添热水。
郑东方不理儿子,却问林大妈:“我媳妇儿现在怎么样?”
林大妈看了看淡定坐在桌边的乔琪,要护住主家太太的体面,不提太太哭红了眼,只笑着提道:“幸亏有管管陪着,太太睡下了。”
郑东方放下了心,转头对郑居庸叹了口气:“你先去机场送乔琪吧,别的事,回来再说!”
而后对乔琪客气道:“节目组那么多人,不好为了家里的事耽搁,你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的,也很不容易,出门在外多多注意身体,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居庸开口。”
郑东方是个爱子心切的老父亲,就算不满意乔琪这儿媳,最终为了儿子也不得不迁就。不说话时看上去严厉古板,但一旦说起话来,就显得亲切慈爱了许多。
乔琪以为事成,开心道:“谢谢叔叔!这回来得匆忙,居庸又为您的身体考虑,特意不让我准备烟酒,我就没来得及准备您的礼物,下回啊,我一定补上。”
郑东方还是客气:“家里什么都有,不需要麻烦。给你阿姨带礼物来,已经是你有心了,下次就别花那么多钱了!”
乔琪娇笑道:“叔叔,您不用为我省钱,我很能赚钱的!以后居庸生意上有什么麻烦,我也能帮忙的!”
却不知这话是郑东方最听不得,脸色瞬间冷落了下去。
郑居庸瞧出来,拉起乔琪:“我先送你,不然玲姐那边又该着急了。”
“可我还没跟阿姨打招呼呢。”乔琪也不是真的要见未来婆婆,她今晚也瞧出来自己难以讨好郑母,不过是说说客套话。
郑东方却生怕她说的是真,再去搅了自家媳妇儿的心情,推挡道:“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居庸,路上慢点开车。”
乔琪临出门时,只有林大妈出来相送,门外尚且还停着管盈的车子。
“我们都走了,管盈还不走么?”待上了车,她这样问郑居庸。
郑居庸随口就说:“这么晚了,我妈肯定不让她走夜路了,家里有她的房间。”
乔琪坐在副驾,不再言语。
“你是不是怪我骗他们怀孕的事?”郑居庸一边开车,一边不经意问出来,语气松懈,不像是担心她抱怨,更像是自问自责。若按他以往的个性,他是绝不会在长辈面前将自己心爱的女孩说成未婚先孕,他是那么爱惜她,他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有多么的珍贵,但若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他便成全,只不过妥协过后,仍觉得本心酸楚。
乔琪摇摇头:“我现在觉得,也许你是对的。如果你不这样讲,以你们家对管盈的重视,我们俩的婚事是很难成的。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用这个办法。”
“琪琪,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你再也不要怀疑我了,好吗?”他违心做出这一切,不过为此。
乔琪却仍心存几分怀疑:“下周末,我们真的能订婚吗?”
郑居庸笃定地望着前路,并不迟疑:“能,我已经请玲姐把你的行程调好了。”
不算明亮的车厢里,乔琪扭头悄悄打量他,她总觉得他哪里变了。虽然结果还是如过去那样遵从她的要求,但过程中,他对她却不再是那么言听计从了,他似乎变得有主见、有想法、有魄力了,这让她隐约觉得陌生,又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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