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栖月把李知随送到门口，站在门内对走廊上的人又一次说道：“谢谢你跑这一趟了。”

说话时温栖月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则握着门把手，随时准备关门。

她没期待会得到回复，可知不知为何，李知随停下了脚步。

方才她被她送着离开时，表现得像是被撵着脚后跟的猫，脚步急促，肩膀不自在地耸起，此时骤然停下，叫温栖月心里莫名发怵。

她闻到缠绕在两人之间的药膏味，中间还混杂着铃兰和椰子油的香气，回想起她喊李知随帮忙上药的目的，是想借此和她打好关系。

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多说几句，而不是急着把人送走，用完就丢似得。

但她已经无心去想这件事，只想赶快把人送走好回去收起日记。

温栖月没想到自己会犯这么致命的错误。

幸好今早保姆带佣人来打扫卫生时她在场，只让她们收拾了卫生间和更衣室，没靠近卧室，不然她穿书第二天就光速暴露了。

到时候无论系统是要重启，还是让她硬着头皮继续扮演，那样的场景都不是她想见到的。

温栖月一时间想了很多，现实才过去一两秒。

李知随停下脚步后并未转身，偏过头，下巴是昂着的眼却随眉毛厌烦地压下，壁灯温暖的浅黄色光打在她的面上，没能为她的脸色减去一分苍白，倒叫她的睫毛投下纤长的阴影，使得眼睛更黑了。

“你今天一直在看我，为什么？”

温栖月被她猝不及防的问题弄得有一瞬间失措，不等她回答，李知随自顾自地说：

“是因为昨天的事吗？那我告诉你没有必要，不要再用你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了。我不在意你会在背后说我什么，你也不必觉得尴尬或是怎样。如果要尴尬，早在你开口的时候，你就该这样觉得了。”

她一下子说了很多话，温栖月完全插不上嘴，生怕被认为是哑口无言，哪怕还处在对她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的惊讶之中，在李知随停下后她立刻道：“不是这样的。我看你是因为我好奇你，我昨天那么说也不是因为讨厌你，我只是、不适应。”

温栖月顿了一下，如此措辞，“并不是针对你，相反，我还挺喜欢你。像我说过的那样，你看起来很乖，而且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呵，”李知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这声冷笑撕碎她以往假面，暴露出她的不平静。

她掀起眼皮，走近了些定定地看向温栖月，一字一句强调道：“可我不喜欢你。”

壁灯被她撂在身后，她整张脸几乎陷在阴影里，可眼睛却在阴影里流动着光。

李知随凝着声音，又强调了一遍：“我不喜欢你。”

如果没有她，她的人生本不会这么糟糕。

温栖月愣了一下，唇缝张开，好像要说什么，下一刻却抿紧了，随着弯弯的唇角先露出了一个笑。

“我没有要求你也喜欢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

温栖月这句话说的很坦然。在李知随说完不喜欢她之后，两人之间好像扯平了一样，原本她就是迫于系统胁迫做的任务，这下更能坦然地说自己没有恶意了。

李知随皱眉，因温栖月此时的反应而感到奇怪。她以为她会展现出无辜无措慌张难堪一类的情绪，就像昨天那样。

但这对她而言其实无所谓，她只是讨厌温栖月说话的语调。与她不同，她的话音很轻，一连串跳时出来像是拂面的风，有些悠长，又很无奈似得。

李知随要说的话也被风吹散了，她移开视线，情绪跟着重新隐匿到阴影下，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温栖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很有些感慨：“她真的很直接。”

不像成年人总维持体面——自己的体面，旁人的体面，以至于一句话说出口，都要先再三斟酌。

【这不是直接。】

系统用无机质的声音念出一段原文中的内容：【温栖月的示好在李知随看来完全是挑衅，她越是大方，越显得她那些阴暗的心思见不得人。她只能咬定她在装模作样，心中对她越发不喜。终于在某一天忍不住对她恶语相向，想要看到温栖月假面破碎的样子。】

“那个……”温栖月浑身都不自在，“可以提个意见吗？这种时候就不用念我的名字了。”她真的很出戏。

“而且我怎么不记得我还写过这些内容。”

【宿主也不记得你的主角对豆腐过敏。】

系统的一句话堵得温栖月哑口无言。

“我好像一个后妈。”

温栖月喃喃自语，这也怨不得她，这本书是她高三后的暑假写的，后面升学宴、同学聚会、毕业旅行什么的占据了她太多时间，再加上一些别的原因，这本小说便被她搁置了。

系统没再说话，温栖月却有了倾诉的心。她由这句话又生出诸多感慨，“真的很神奇，笔下的角色这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我以为我应该很了解她的，但听你说的话，我都不确定她那话是不是一样的想法，因为刚才有一瞬，我感觉她好像在难过。不过她讨厌我这点肯定做不得假。”

温栖月说着，眼前出现李知随先前说话时的表情。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她不同的一面了，往日沉默的不起眼的人，一下子说这么长一句话，她该意外的，但心底其实觉得她的确有这么多话要说。哪怕在原剧情里，自己其实只为她安排了凸显人设的短句，她也依旧这么觉得。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她看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心事吧，而她又的的确确是小说中的人物，充满了故事。

*

晚上吃完饭，一家人坐到客厅里，温栖月的袖子被高高扁起，露出胳膊上的过敏痕迹。

“脸上还好，胳膊上至少得一个星期印子才能完全消下去。”

仔细查看一番后，温锦得出结论。她小时候经常照顾温栖月，对她的过敏很有经验，“这幅样子你礼裙都穿不了，看来周三刘家的宴会你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了。”

听到宴会，温栖月紧张起来，担心这是下一个任务节点。

“这不打紧，”温母疼惜地摸了摸温栖月的侧脸，观察她下巴和脖子上的红点，“脸上的印子要是消不下去，可以拿粉底遮住。至于胳膊，到时候戴双手套就好。”

刘家是温家的合作伙伴之一，他们家太太还是温母的手帕交，加上圈子里大半数人都会到场，许书昀不希望温栖月错过这个社交机会。

她耐心地整理着温栖月脸侧的碎发，语气温柔，“听妈妈的话，这几天先不去学校了，在家好好休息，早点睡觉。如果被我发现你熬夜，你那些宝贝就别想要了。”

温锦有些无奈：“妈，她巴不得不去学校呢，你也太惯着她了。”

“这有什么？栖月的成绩又不用我们操心。”

温母很是骄傲地说道。

温栖月被她和温锦两人夹在中间，半天也没能再听到条有用的信息，待温母松开手，她迫不及待往后仰了仰身子，视线越过温母看到不远处单人沙发上沉默的李知随。

她一个人坐着，形单影只的模样可怜极了。

“但是明天知随要去学校报道，我和她一起去学校比较好吧？可以帮她、嗯认认路。”

温栖月尝试把话题范围扩大，想让李知随也能参与进来。

“助理会安排好一切的。”温母随着温栖月的话，看向李知随，她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个刚找回来的女儿，语气放得更轻柔了，却显出几分刻意：“知随开学是高二，爸爸昨天跟你说过了吧？”

温栖月猜测昨天晚上李知随去书房就是因为这件事。她记得温母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给李知随打好基础，想让她有更理想的成绩。

而她这样设定，一是不愿意描写太多校园，毕竟她刚脱离高三的习题地狱，二则是因为温母许书昀的人设。她是个标准的豪门贵妇人，善于处理社交、经营家庭、教育孩子，并且以此为傲。

李知随的出现于她而言，起初是意外而惊喜的。然而她很快挑剔起来，不满李知随的仪态，不喜李知随的阴沉。她甚至不愿意承认这是她真正的孩子，因为她不够优秀，会让温家在众人面前丢脸，论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起这一点，温栖月也记起了刘家这个宴会，原文中她一笔带过，并不是重要剧情，发挥的作用仅仅是让被单独留在家里的李知随更讨厌主角罢了。

温栖月：“……”

她到底是怎么写出这种剧情的。

温栖月有些窒息，她听到温母提起宴会的事，并如她预想的那样，她说出了让李知随留在家的决定。

“以后这种宴会多的是，到那谁都不认识你，你难免不自在。等到下个月，你学好礼仪了，妈妈爸爸会举办一个专门的宴会来向大家介绍你。”

“我知道了，妈妈。”

李知随堪称温顺地点了点头，没有对温母的安排表露出丝毫不满。

但回忆起原著剧情的温栖月清楚知道她表面的平静下蕴藏着怎样的情绪，那大概足够令她发出三声冷呵吧。

补充：对她的。

温栖月在日记里写下这句话。她很发愁她和李知随越发恶化的关系，但偶尔也会觉得，见过她另一面的自己，相较于旁人对她而言或许是更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