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茹,下雨路上泥泞,你走路小心着些,切莫心急走小路,湿了鞋要着凉的。”
天青色油纸伞朝天一撑,薛婉茹接过母亲手里的竹篮。
“放心吧娘,这几天都是我给爹爹送的饭,您看我哪次出过差错了?”
薛母掩唇轻咳一声,替女儿理了理头上的风帽,一脸忧色地道:“那也不可大意了。娘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安,你听话,小心总是使得万年船。”
“是是是,娘你快进屋歇着吧,女儿去去就回。”少女朝气蓬勃,说完便转身,迈步入了雨幕。
转过街角的时候,薛婉茹小心翼翼扭头,朝后看了一眼,见母亲已经进了屋,她抿唇偷笑了一声,接着便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子里。
“走小路能省下一半的时间,”薛婉茹食指点了点竹篮里的午食,自言自语地道,“还能让爹爹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呢。”
她像只快乐的小鸟,即使天气寒凉,冷雨冰冰,也止不住她出笼后雀跃的开心。
就在她刚要拐出巷子的时候,“喵~~”,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猫叫声。
小小的弱弱的,像是小猫崽子发出的声音,薛婉茹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了起来。
这时节正是倒春寒的时候,连着几日都是绵绵阴雨,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流浪的小猫崽了。
只迟疑一瞬,薛婉茹便毅然转身,循着猫叫声而去。
“反正距离爹爹的米粮铺不远了,我将猫崽带回去,养大了没准还能帮铺子逮耗子呢。”
她一边碎碎念说服自己,一边低头仔细寻找小猫。
渐渐地,便绕得有些远了。
身后一阵劲风袭来,薛婉茹猛然转身,身后却什么都没有,再转回头时,一直环绕在她耳边的猫叫声突然戛然而止。
“奇怪,明明前一秒都还在“喵喵”叫着呢。”
挎着竹篮的手开始感到发酸,她此时才后知后觉,自己竟是进了一条全然陌生的巷子。
狭长的巷子里只她一人,空空荡荡的尽头,是一堵灰茫茫的高墙。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薛婉茹忽而感到一阵恶寒,自脚底直往头皮上窜。
不安感骤然来袭,她转身就跑,却在快要经过靠墙侧倒盖着的竹篓时,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嘤咛声。
像极了她一路都在寻的猫叫声。
薛婉茹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她咽了咽口水,平复了下有些紊乱的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竹篓。
深呼吸了一口气,将雨伞换到挎着竹篮的手上,腾出另一只手伸向竹篓,慢慢地掀开了一条缝。
在看清竹篓底下确实躺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花猫时,薛婉茹不自觉松了一口气,眼里的警惕一下子就被融化了。
将挎在臂上的竹篮放到地上,她弯下-身子,伸手一点一点将小猫挪到手心,眼里满溢着浓浓的爱怜。
却在小花猫缓缓抬头看来的时候,她的瞳孔蓦然瞪大,脸上的柔色瞬间变成了惊恐。
“啊——”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丝极为短促的气音,接着便哐当倒地。
——
“轰隆隆!”
天雷大作,滴答微雨转瞬变成了瓢泼大雨,黑幕自天空倾压而下,仿佛要将整个眧州都给淹没了去。
“据说那日也是个细雨蒙蒙的晌午,一个名叫薛婉茹的妙龄少女,撑着把天青色油纸伞,在她娘亲的目送下,挎着个竹篮前往米粮铺给父亲送饭。”
牛车左摇右晃,三枚打着哈欠,听前头赶车的老大爷声色并茂地讲着眧州近来尤其耸人听闻的少女失踪案。
老大爷大叹一声,膝盖一拍,朝三枚摊手,“谁知这一送啊,却是直到暮色四合,都不曾归家。”
薛婉茹的母亲在家里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人,最后直觉不对,慌忙跑到米粮铺寻人。
然而,不管是她的丈夫还是铺里的伙计,都言辞凿凿,道薛婉茹不曾来过。
几人四处找寻未果,急得团团乱撞之时,薛父当机立断,连夜跑到官府报案。
“后来你猜怎么着?”老大爷很有讲故事的天分,中间还知道要跟人互动。
三枚佯装蹙眉思考,格外配合地摇头:“怎么着?”
“结果却见衙门口稀稀落落站着几对夫妇,个个面露焦急,神色不宁。”
“一问,才知几户人家也是为了家中幼女无故失踪前来报案的。”
“轰隆”一声,响雷又起。
老大爷牛鞭挥得响亮,“当天晚上,眧州府衙灯火彻夜通明,官府将报案的所有信息粗粗一对,发现在同一天内,城中竟足足有十名少女莫名消失不见。”
老大爷转头,伸手朝三枚做了个手势,强调道:“足足十名!”
三枚适时作出一脸的惊讶,“啊?不是吧?”
“真真的!”老大爷牛鞭又一挥,非常满意三枚的反应。
“消息一出,眧州顿时陷入了恐慌,一时间人心惶惶,尤其是家中有女儿的人家。”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而已,接下来每隔四天,就会有下一个少女再次无故失踪。
四天过后,又再消失一个......如此规律的,城中少女接二连三地,总是莫名消失。
目前已知的,便足有十四名少女失踪了。
老大爷哼了一声,将声音压得极低:“然而官府破案进度缓慢,至今连嫌犯都没能锁定,失踪的少女就像是一夜之间从城中蒸发了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
眧州少女失踪案的传闻,像漫天飘飞的柳絮一般,随风传入都城。
“天子震怒,当即钦点大理寺少卿陆衎前往眧州,主理破案,限期一个月,命他必须将嫌犯缉拿归案,严惩不贷。”
三枚眉尾一扬,“陆衎?”
“对,这陆少卿啊,可谓雷厉风行,进城的第一时间,就将案情有关的所有消息严密封锁,我们老百姓是再听不到一点风声了。”
突然想起前两天郊外给了自己一个铜板的黑脸捕快,三枚有些好奇地问:“有个长得五大三粗,脸黑如炭的捕快,你知道是谁吗?”
“咦,你说的是邢捕头吧,邢捕头可是咱们眧州第一大捕快,可厉害了呢!”
“原来如此。”三枚捏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丫头,”赶牛的大爷忽而朝三枚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指头,明明外头雷声雨势浩大,他还是压着声音,生怕被人把秘密听了去。
“其实老头我啊,发现了一个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关键问题。”
三枚连忙把耳朵凑了过去,学他悄声道:“什么问题?”
背朝车厢一靠,老大爷拍了拍手边的女儿红,“十四个失踪少女,我给其中的六家都送过酒。”
三枚:“女儿红?”
老大爷点头,“我们眧州的习俗,女孩及笄礼成当日,宴客得用好酒。”
“我一开始也是突发奇想,后来专门打听了一下其他几户丢了女儿的人家,结果果然不出所料,都是将要及笄的少女!”
看了三枚一眼,老大爷忽而问她:“我看你还未别簪,想来还未及笄吧?”
“十八了。”三米摇头,反问道:“你这些话报给官府了吗?”
老大爷抿了抿嘴,“我得想找到那陆少卿,当面说给他听,不然到时候走漏了风声怎么办?”
那你现在说给我听,就不怕我把风声走漏了?
三枚虽然心里腹诽,却还是朝老大爷竖起了大拇指,“大爷厉害,说得也特别在理!”
老大爷瞬间就笑眯了眼,转头又给了前头的大青牛一鞭子。
安静了一会儿,大爷谈兴又起,转头朝歪在木箱子上睡觉的野鸡一努嘴,问:“这是走地□□?”
三枚看了眼昏睡的八耳,摇头:“八耳不常下地走路的。”
“啧,小姑娘不老实。”
他挥着手里的牛鞭,虚空点了一下三枚,“我又不跟你抢!这小鸡腿一看就柴了,送我也不要。”
“......”
三枚好心提醒他:“大爷,我这鸡,脾气有点暴躁。”说它坏话可能要被打。
老大爷只哼笑一声,并不以为意。
自己的话没被听见去三枚也不在意,她又打了个哈欠,望着雾气蒙蒙的前方,突然问道:“但是,咱这是要过河?”
老大爷被她问得一懵,“啥过河?荒郊野岭哪来的河?哪有河——哎哟,不好,这大蛮牛,是要带着咱翻沟里咯!”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巨响。
牛车翻了。
——
“翻车!!”
“怎么就翻车了呢!”
安静的小木屋里,乍然响起一声气急败坏的男声。
习以为常的陆衎正抬脚要走,袖子突然被人一扯。
“陆在野,你听听这像话吗!”
大雨天一身白衣飘飘的裴元,揪着陆衎不放,“好端端的马车停在路边,现在突然告诉我翻了?”
“你眧州的雨就这么了不得,能海浪一样把我的奢华宝盖大马车给掀翻了!”
边上的圆脸小衙役快急死了,想解释几句又不敢轻易打断他的话,委屈兮兮地看了陆衎一眼,求助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生人勿近的冷脸吓退。
看着小衙役欲哭无泪的样子,陆衎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将袖子从裴元手里抽了回来。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清冷,没甚感情。
小衙役却听得眼睛一亮,立马举手抢答:“大人听我说!”
“当时牵着裴世子马车的小厮说他腹痛,让属下帮忙看一小会儿。”
那个小厮也不管人答不答应,说完就急匆匆跑进了树林里,恰逢此时天空黑云压顶,习习微雨转瞬就成了瓢泼大雨。
眼看雨势愈加狂猛,圆脸衙役也不好擅自上车避雨,便将马车暂时安置在路边树下,自己则跑到另一侧躲雨。
谁知道突然冲出了一头大疯牛,不由分说就往马车上撞,后面还跟着只扑棱着翅膀、十分凶煞的野鸡。
衙役声音愤愤,“陆少卿,那只鸡才是掀翻裴世子马车的罪魁祸首!”
“我呸!”
裴元折扇一拍,“这话传出去,你看谁能信!”
“区区一只雉鸡,就能掀翻二马并驾的大马车,你怎么不说这鸡还能上天?”
小衙役圆脸一垮,带着哭腔朝陆衎道:“陆少卿,属下真没说谎!那鸡逃的时候,确实是飞着的。”
“荒谬!实在是荒谬!”
裴元气得团团乱转,恨不得将圆脸衙役的嘴给撕烂了。
小衙役吓得肩膀一缩,悄悄地躲在了陆衎的身后。
会飞的鸡?
不知怎的,陆衎突然想到昨日经过破庙时,通过大敞的木门望见的小姑娘。
小姑娘当时正躺在地上,心无旁骛地啃着肉饼,边上就站着只通体乌黑的小野鸡。
没有理会一旁气得大叫的好友,陆衎径直迈过门槛,“荒不荒谬,去看看就知道了。”
趴在地上的猎犬见状,一下子就蹦了起来,陆衎用力揉了下它的头,却并没有带它出去的意思。
将猎犬按回原地趴好,他边走边问:“你家邢捕头呢?”
小衙役觑了边上一眼,连忙跟上陆衎,小声回道:“邢捕头追那鸡去了,让属下、好好安抚住裴世子......”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虚。
陆衎点了点头,戴好斗笠披上蓑衣,抬脚便进了雨幕里。
过了一会儿。
“陆少卿,就在前边。咦——那小乞丐,怎的还坐地上淋雨呢?”
乞丐?
泥泞的土路上,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人儿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只小酒缸,眼神呆滞地盯着手里的破瓷碗。
陆衎眯眼看去,正是他昨日途经破庙时,看见的那姑娘。
“她好像从牛车上摔下来后,就一直坐在地上没动过。”小衙役突然说道。
陆衎蹙眉,天气虽日趋转暖,却也是伤风多发的时节,竟然坐在雨里不动?
眸中生疑,陆衎长腿一迈,径直朝人走去,边走边解开身上的蓑衣。
——
三枚耳边一直疯响个不停的金属撞击声,就在陆衎靠近她的一瞬间,蓦然停了。
与此同时,她的头上也多了一顶斗笠。
斗笠很大,带在三枚的头上,将她的脸也给遮住了大半。
眼前突然多了双乌黑皂靴,三枚扶着斗笠,缓缓抬头,一下子就撞进了陆衎冰冷寒潭深的漆黑眼眸里。
她的瞳孔瑟缩一瞬,很快就又恢复了清亮澄澈。
杏眼眨了眨,将破瓷碗里的雨水倒掉,倒扣掌心,三枚的身子微微前倾,朝陆衎嘘了一声,低声道:“找到了。”
小姑娘居然没被自己的冷眼吓退?
陆衎眉尾一挑,拿下身上的蓑衣,长臂一伸,正欲披到三枚的身上。
恰在此时,雨停了。
丛林里猛然窜出一个黑影。
黑影的主人脸黑如炭,头顶着一只通体乌黑的小野鸡,朝陆衎直冲而来。
圆脸衙役瞬间拔刀,护在陆衎的身前,却在黑影靠近的瞬间瞪大了眼睛。
来者赫然便是衙役口中追鸡而去的邢捕头——邢正。
邢正来势汹汹,一边将手里握着的油纸伞高高举起,一边高声喊道:“找到了!”
“薛婉茹的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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