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知道,这小三枚啊,可厉害了!”
裴元扯着陆衎,低声说着之前三枚和蒋敏生对峙时的情形。
“我猜那个蒋敏生,在水都大小算是个人物。他周身的气场挺强挺自然,带着上位者的从容。”
裴元回忆道:“我们被请进中堂的时候,就见他手里握着一只烟杆子,半眯着眼坐在太师椅上,举手投足间,透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陆衎眼尾一挑,根据之夜之前的汇报,蒋敏生是水都十三个小群落的氏族长,群落的人敢不拿府衙的县官衙役当回事,面对蒋敏生,却是毕恭毕敬,一点不敢触怒冒犯。
在他看来,蒋敏生堪称水都背地里的土皇帝,拥有有呼风唤雨的实权,这样的人,怎么不算是个人物?
作为绝对掌控一方势力的氏族长,蒋敏生就不是一个小老头那么简单。
裴元不知道陆衎心里所想,兀自叙说着:“小三枚就坐在小老头的对面,姿态悠闲,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只见她下颚微抬,拿斜眼看人,态度是不卑不亢,仿佛一点没将蒋敏生放在眼里。”
陆衎蹙眉,对上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蒋敏生,他想,纯粹、率真的三枚估计在他手上讨不了多大的便宜。
“谁说的!”裴元折扇拍得啪啪作响,“小三枚戳那老头的肺管,一戳一个准!”
他学着三枚的动作,又是撸袖子又是拍桌,“当时她就是这样,双手叉腰,一只脚乓的一声踩在椅子上,她指着蒋敏生那个老头,大吼‘你看我序三怕吗?’掷地有声,气势十足,一点没落下风。”
当时裴元就惊呆了,没想到小三枚还有这般彪悍、狂拽、炫酷的一面。
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面,特别是将三枚代入到裴元描绘出来的画面中,陆衎嘴角情不自禁向上一扬,心想:她总是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轻咳一声,抬眸却轻斥裴元:“添油加醋,胡说八道。”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
裴元指着边上云丫几个少年,道:“你问他们,现场十几双眼睛,都清清楚楚看见了,我一点没有夸张。”
云丫皱着鼻子,一点没有注意到裴元和陆衎在说着什么,兀自还在懊恼自己上岸时,忘记把砖头给待在身上了,不然刚才肯定给那个叫作兰哥还是红歌的家伙一砖头尝尝好歹。
王小花和鱼儿头碰着头,躲在角落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悄悄话。
裴元见没人反驳自己,得意一笑,继而夸张地道:“当时现场那个氛围啊,简直就是硝烟弥漫,火药味十足,感觉一不小心,就要爆发一场殊死搏斗。”
“但我时刻谨记着你交代给我的话,看好小三枚。所以蒋敏生那个小老头的小动作一起,我立马就是一个挺身而出,一马当先、奋不顾身,将小三枚给挡在身后......”
“你撒谎!”二毛先前一步,指着裴元,大声地对着陆衎道:“他撒谎!”
知道二毛跟裴元不对付,两人杆上估计讨不了好果子吃,成小胖直接拦腰抱住自家好兄弟,“别激动,咱讲道理就是。三姐说了,都是自家人。”
“哼!”二毛瞪着裴元,非要戳穿他的真面目,“明明是我们几个人先站出来,你当时根本就在看好戏。”
裴元折扇“啪”地一声,丢在了桌上,撸起袖子,佯装凶狠地道:“我那叫笑里藏刀,为了麻痹敌人故意装出来的。”
他心里气得牙痒痒的,若不是碍于陆衎在场,自己非要狠狠给这个叫做一毛还是二毛的小家伙一顿荆条炒肉吃。
“就凭你们几个小孩子挡得了什么事!爷这脑子里,装的全是智慧谋略,你们是不会懂的。去去去,一边儿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裴元说完,扭头看着陆衎,“现在的小孩可真顽,陆在野你别听他的,他是故意跟我别苗头的。”
陆衎面无表情地盯着裴元,直把人盯得疯狂咳嗽喝水,才慢慢转开了视线。
他不欲再跟裴元啰嗦,话锋一转,问道:“所以,人呢?”
不是让人给自己传信,自己陪着三枚一起过来谈判的吗?怎么现在只剩你和几个孩子在这里,三枚却不见了影踪。
果然,就知道逃不过这个问题。
自己七拐八弯,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哪知道陆在野却是一点不配合。
将椅子上的脚收回,裴元转身一屁股坐下,身子往椅子里一窝,声音闷闷地道:“被人老祖宗,请到那什么洞府里去了。”
——
被请到洞府里的三枚,瞪眼看着挡在眼前的大屏风,哼了一声:“你们水都就是这么待客的?”
把人请到这个黑咕隆咚的地下小洞里,周围又是遮又是挡的,用来照明的只有几盏小油灯,昏暗暖黄的光线,幽冷泛寒的空气,神神秘秘,搞得人紧张兮兮的。
三枚眼尾轻轻扫了边上的蒋敏生,“怎么,就这么见不得人?”
“闭嘴!”蒋敏生低声喝她,“洞府不容你放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中堂闹那么一场,就是为了上洞府一趟。”
蒋敏生一开始以为三枚是故意要跟自己撕破脸打一场的,直到狗孩抓着洞府木牌出现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三枚这个黄毛丫头给算计了。
臭老头,脑子转得还挺快。
心里腹诽,面上却瞪着杏圆眼,三枚笑得特别无害,“嗨,没你蒋敏生的配合,我能得逞吗?”
“你!”蒋敏生指着三枚,“臭丫头,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哼,我才不会原谅你!”三枚把背在背上的锁魂箱解下来,放到地上,弯腰坐了上去。
“蛇尾圆雕的事还没完,你们若是不把躲在镜湖水下袭击我的人交出来,你就等着水都崩塌沦陷,变作一滩烂泥吧!”
蒋敏生气得满脸通红,低吼道:“说了是那低贱的水上人使的坏,你非得找我作甚?”
“我看是你序三,将我蒋敏生当做了冤大头,啥事都往我身上赖!”
三枚掏了掏耳朵,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吹,气定神闲地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差点淹死在镜湖里是事实,蛇尾圆雕上散发着你蒋氏血脉的气息亦是真。”
“你有时间跟我扯这些虚头巴脑的空话浪费口舌,还不如早点回去查查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是被钻了空子,还是自己手底下出了几个逆贼。”
蒋敏生脸色凝重,将三枚的话听进了心里,嘴上却强硬地道:“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挑拨离间。”
“嗤!”三枚耸了耸肩,指着前面的大屏风,“你们老祖宗架子够大的啊,把我请到这里来晾了半天也不出现,是装过头了,还是出了问题,起不了了?”
“蒋敏生,你去确认确认呗。”
蒋敏生瞪她:“你放尊重点!”
“老祖宗做事,自有她的用意,你等着就是。”
三枚一拍大腿,故意大声地道:“那是你们的老祖宗,不是我的!”
“你们让我来我就来,让我等就等,我不要面子的啊!”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是石子,用力砸向前面的大屏风,“不要试图测试我的忍耐程度,也别玩这些弄虚作假、一点不入流的小把戏,无聊且幼稚。”
“哗!”
随着三枚的话音落地,大屏风忽而从中间,猛然裂开,像门扉一般,向内打开。
与此同时,洞穴里不知从哪里卷起一阵狂风,沙尘乱飞,呼啦啦吹得人眼睛生疼。
三枚蹙眉,忍不住抬袖挡在眼前,等到耳边的风声逐渐小了下来,她慢慢放下袖子。
大屏风已经完全打开,露出了后头的真实面目——一张巨大、冒着冷气的冰床,冰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消瘦得仿佛只剩一副骸骨的老人。
骸骨的脑袋轱辘一转,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向了三枚。
“你就是序三?序莽和殷十所生的女儿。”
她的声音沙哑苍老,好像喉咙里积满了砂砾,听起来有些刺耳难听。
一身的气势却随着这短短的一句话,瞬间释放,洞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闷压迫。
站在三枚边上、原本有些愣神的蒋敏生,被那气势震慑得浑身一抖,反应过来后,即刻单膝跪地,脑袋深深往下一垂,毕恭毕敬地道:“蒋敏生,见过老祖宗。”
床上的人仿佛没有听见,对跪在地上的蒋敏生熟视无睹,一双眼睛只专注地看着三枚。
三枚眼尾一挑,双眸微眯,对上那双空洞洞却血红的眼睛,没有害怕惊讶,一脸波澜不惊,十分从容地点了下头。
“在下序三,”她从锁魂箱上站起身来,看着冰床上的人,“从湖州无眉山而来。”
“呵呵......”床上的人忽而发出一阵轻笑,笑声断断续续,像漏了气的破风箱般嘶哑。
“序三,呵呵,你这名字取得,确实像他序莽的风格。”
她血红的眼睛笑得一闪一闪,瘦削僵硬的脸上,忽而浮现出有些怀念的神色。
过了会儿,她问三枚:“你知道,我是谁吗?”
三枚思考了一瞬,忽而摊开手掌,将一直握在授信的老虎木雕,往前一递。
看着冰床上的老人,她轻声道:“你就是那云顶山镇山神,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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