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乌篷船内,三枚双手环胸,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憋屈地曲腿坐着的陆衎。

“说了不让跟不让跟,你硬要跟。”

这下好了吧,人高马大、漂漂亮亮一个好人儿,弯腰缩腿躲在在这样一个窄小、憋闷的乌篷船内,看起来也太可怜了吧。

三枚单看着就觉得不舒服。

陆衎却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建在墙内的水尾寨。

与城墙一般,水尾寨里的所有房屋,都是建在水上的小木屋,乍眼看去,像是悬挂在水面上的一样,给人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乌篷船慢慢地在水上滑行,沿途你可以看到许多的山岩和茂密的树木。

水尾寨的清晨非常安静,周围只有微弱的流水浮动的声音和三三两两的鸟鸣声。

温和的阳光透过清凌凌的水面,洒下一片淡淡的闪着星点的金黄,给这个看起来本就有点神秘的寨子,增添了一种岁月静好的美感。

“别看了,都是假的。”三枚突然说道。

她看着外头任劳任怨努力撑船的小屋子,和站在边上窸窸窣窣说个不停的小坂妹,点了点锁魂箱,道:“一双双咕噜噜的大眼睛,正盯着我们看呢。”

不管是木屋里的,还是躲在水底下的。

“是通过味道和温度来判断的吧。”陆衎将视线从外头收回来,与三枚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寨子里的空气的味道,明显跟在墙外不一样。”

好像潮湿气更重,带着淡淡的咸味。

“而且耳边偶尔会听见微弱的嘶嘶声,像蛇吐蛇信子的声音。”

三枚现在对陆衎的敏锐直觉和锐利感知,已经不怎么感到惊讶了。

她微微点了下头,懒懒地伸了个腰,一手撑着下巴,手背自然地遮挡住半边嘴巴,接下来和陆衎的对话,几乎是用气音在说的。

“刚才在城墙那边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

那样高、那样阔,又那样厚重的城墙,水下除了几节粗木棍,好像没看见其他什么支撑。

加上墙上盘旋了那么大一条的石雕血蟒,竟然一点不见下沉。

可能吗?

后来坐上小屋子的乌篷船,绕着那古墙划过,三枚心里便明白了。

“那块巨型血蟒的石雕,完全空心的。”

陆衎缩着的长腿有些发麻,稍稍往前一伸,停在了三枚的脚边。

他看了眼无知无觉的三枚,鞋头碰了碰她的,须臾才道:“所以,里面全是空的?”

不想三枚却摇了摇头,“那石雕,就是个明晃晃的、巨大蛇窝。”

她就说以裴元那样咋呼闹腾的性格,能和陆衎做朋友,肯定有其过人之处,绝不可能连真蛇假蛇都分不清。

即便是那巨蟒石雕,逼真到能以假乱真,他还能被那石雕做的蛇给吓到屁滚尿流、大失方寸?

不能!所以,其中必有蹊跷!

陆衎:“所以,在水底撑着那面古墙的,也是一群蛇?”

那得有多少,才足够撑起那么沉重的城墙?

三枚:“是,也不是,具体的端倪,我暂时没能瞧出来。”

“我之所以能注意到这些,”她轻轻晃了下手腕,“下一它,太兴奋了。”

蛇类这种冷血动物,特别能激起五铢钱的亢奋。

“下一?”陆衎挑眉,“你连腕上的五铢钱,都给起了名字?”

他睨了一眼锁魂箱上的八耳,眼尾笑意盈盈。

也是,连只小小的稚鸡都有专门的名字,也不怪乎几枚五铢钱,也有专属的称呼。

八耳摊睡在锁魂箱上,鸡爪朝天,睡得人事不知。

“嗯啊。”三枚眨了眨眼,忽而一脸恍然,“我好像忘了跟你介绍了。”

说着她也不遮着嘴巴了,直接坐到了陆衎的身边,抬起她的手,袖子轻轻往上一拉,露出了白皙的、骨干的手腕,和串在腕上红绳上的两枚五铢钱。

“瞧!”她指着红绳上最小的一枚五铢钱,道:“这就是下一,最小巧。”

陆衎垂眸看她,见她忽闪忽闪的杏眸里,全是骄傲和得意,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他在三枚的注视下,食指指腹轻轻地碰了碰那枚五铢钱,温声道:“我记住了。”

“嘿,它还挺喜欢你,被你触碰到,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衎看着三枚的眼睛,道:“是吗?”

“没错。”三枚点头,指腹托起另一枚略微暗红的五铢钱,“这是中二,只有它会泛红。”

“嗯。”陆衎照旧碰了下那枚铜板。

三枚这次却没再说什么了,她的视线突然越过陆衎,看着外头开始打手语的小坂妹。

“嘘!让我好好瞧瞧,这俩丫头闹什么呢?”

乌篷船的船头。

小坂妹抹掉鬓边不断下淌的汗水,垂在身侧的手不断比划着。

“小文呢?是不是被关在水牢里了?今天是老祖宗让你来的?”

小屋子摆摆手,单手比划:“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小坂妹:“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抽死你?敢对我撒谎!”

小屋子跺脚:“真的!我昨儿傍晚躺城墙巨蟒上晒太阳呢,突然人薅下来。”

“他们什么都没说,就让我撑着船守在偏门那儿。结果我等了一晚儿,啥都没等来,又不敢私自离开,我都快困死了!”

小屋子揉了揉脖子,“累得半梦半醒间,被你一个口哨声惊醒,我才试探地撑船去接你的。”

“你别以为我能被你三言两语给忽悠住!”小坂妹手指狠狠戳在小屋子的额头,“咱俩是亲姐妹,我没害过你,你也不许联合族里的人设计我!”

“真的没有!我发誓!”小屋子手里的划桨,猛然朝水里用力一划,“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要我撑着船到哪里去。”

“我就知道你和老祖宗俩人又在斗法怄气,葫芦里不定又在搞什么鬼。”

掺和进你俩的事里准没好果子吃!

这不,一个老头,将自己薅到乌篷船上,丢到古墙那儿就不管不顾,让自己挨饿受冻了一整晚,好不可怜!

小屋子越说越委屈,嘟嘟哝哝,“到了你这儿,更惨!先是打,后又骂,你们也忒欺负人了!”

“少装!你不说是吧,行。”小坂妹瞪着小屋子,“把船开到祠堂那边,我带他们直接去见老祖宗。”

小屋子拧眉,划桨夹在腋窝下,手指飞快地比划着:“现在?话说你身上为什么味道不一样,蛇尾圆雕不在你身上吗?你将人带进寨子里来,你想过可能会发生的后果吗?”

看这家伙转移话题的生硬程度,心虚狠了吧!

哼,非要让你好看。

小坂妹故意将脚重重抬起,却是轻轻放下,跺脚跺得特别滑稽。

“别多话!我自有分寸,你听我的把船开到祠堂那儿就行!”

“啊呀!”小屋子拧不过她,气得一扭身,嘴里愤愤道:“真是欠了你的!”

明明才几岁的小孩,说话奶声奶气,却操着一口长辈对熊孩子特别无奈妥协的口气。

三枚看得津津有味,指腹划过五铢钱,“啧,那群冷血的畜生,开始躁动了。”

他忽而用气音,在陆衎的耳边说道。

鼻尖瞬间飘过一阵清香,陆衎眨了下眼,发现三枚脑袋几乎搁在自己的肩上,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外头那两姐妹。

他微微侧过脸,三枚头上的总是有点炸的小卷毛,仿佛轻羽一般拂过他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带着熟悉的温热的电流,激得他心尖微微一麻。

喉结缓慢的滚动了一下,陆衎抬手,轻轻捏住了那搓小卷毛,捻在手里轻轻地揉了揉。

唇线不可抑制往上一扬,他不觉喃喃出声:“果然,跟云絨身上的毛发,一样柔软。”

再看三枚的粉色的小巧耳朵,好似飞快地动了一下,陆衎松开手上捻着的小卷毛,指腹刚要碰上那小耳朵。

三枚的脑袋却“嚯”地向后一仰,眨眼便远离了自己。

“你说什么?”三枚似乎没有发现陆衎的小动作,只听到他声音特别低哑地说了一句什么。

然而他的声音太低沉了,她好似只感到了嗡嗡的震动声,却听不清内容。

陆衎不知何时背到身后的手,轻轻一握,他面不改色地道:“我说,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是吗?怎么觉得对不太上啊。

三枚半信半疑地看了陆衎一眼,低头假装关心了八耳一下,轻轻地拍了下它的肚皮,想了想还是给陆衎解释一遍。

“咱坐的这乌篷船,看似在徐徐向前行驶着,但你注意看,那个叫做小屋子的丫头,手里抓着的划桨,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乱撑,根本不像会划船的人。”

“这船啊,全靠底下的长虫在控制呢。”

长虫在水底,并且推动乌篷船的移动?

陆衎也向锁魂箱倾下身,佯装伸手去摸呼呼大睡的小八耳,实则侧着耳朵,仔细听着底下的水流声。

“嘶嘶,嘶嘶。”

微弱的蛇吐信子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眧州那些少女,就死在这个水尾寨里吗?”陆衎突然问道。

他忽然想起邢正跟自己提过一嘴,二毛他们与水都那群孩子之间的恩怨。

当时小坂妹被兰哥摁在水里,嘴里骂着让她“填喂水神,镇守水都”的狠话。

陆衎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竟将这样两件毫不相干的事联系了起来。

他面不改色,越想,越觉得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那群少女,最后到底是因断臂失血而亡,还是被当做食物,被填喂进了谁的肚子?

三枚看着近在眼前的陆衎,明明他的眼里波澜不惊,甚至冷眼锋利充满煞气,她却从他的深邃的、仿佛黑洞般幽暗的双眸里,看到了淡淡的哀忧。

她情不自禁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陆衎的左脸。

陆衎一愣,抬眸呆呆地看着三枚。

“你——”

“我——”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又同时停住,四目相对,气息交错,流淌在两人之间的气流,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起来。

三枚觉得气氛有些不自然,想说点什么转换气氛,陆衎却将大掌覆在了她的手上。

咕咚一声,三枚的眼睛莫名瞪大,快速地眨了两下。

陆衎忽而垂眸一笑,在心底酝酿斟酌了片刻,薄唇微张,刚想开口说话,此时船底却猛然一震。

剧烈的晃动,差点将毫无设防的两人甩飞出去。

陆衎眼疾手快将三枚拦在怀里,翻倒在船肚时,抬眼往外一望,船头的小坂妹和小屋子早已不见了影踪。

乌篷船还在剧烈震动,像是有东西在船底拽着船飞速前行,刮起的风呼呼作响。

陷入沉睡的水尾寨,此刻像是彻底从静谧中清醒过来,陆陆续续传来“吱呀、咿呀”的开门声。

微弱的水流声,波动也渐渐大了起来。

陆衎轻蹙眉头,与脸色煞黑的三枚对视一眼,揽在她肩上的指尖动了动。

三枚被陆衎指尖划过的地方蓦然发痒,读懂了他在肩上写的字后,将身子一扭,手脚并用如箭在弦朝船尾一窜,中途将八耳抛给了陆衎。

八耳睡眼惺忪,先是被三枚一丢,又被陆衎往上一抛,本能地瞪起了凶狠的眼神,半空中瞄到缠在黑色乌篷上的黑蛇,眼还没睁全,凶光一闪,振翅便飞。

见状,陆衎一个箭步跃到了船头,与船尾的三枚对视一眼,足尖一点,跃上了就近的木屋。

他在空中如疾风迅雷闪过一个又一个屋顶,几息之后,便跃上了水尾寨最高的木屋。

三枚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灿笑,一手抓着船沿,对着隐形人一样缩在角落的兰哥吼道:“抓着我的手。”

说完她便将另一只手朝水里一伸,半边身子瞬间浸入了水底。

兰哥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便立马去拉三枚的手臂。

之间三枚泡在水里的手,在底下飞速搅动着。

忽而她眼神犀利,咬紧牙齿猛然蓄力,眼见八耳已经咬住了那条虎视眈眈的黑蛇,沉声朝兰哥道:“拽。”

兰哥闻言,双脚蹬在船上,用力将三枚往外一拉。

三枚浸在水里的双腿也跟着用力一蹬,将水下抓住的人用力往外一甩。

“哗啦”一声,掀起了巨大的水幕,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巨响。

水幕降落,三枚已经拽着人,一同滚进了小小的乌篷船里。

她脸不红气不喘,邪魅一笑,淡声道:“孟庄,让你的人别乱动哦。”

“否则,你们蛇族唯二能下水的水鬼,可就不保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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