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甚好哭的?寨里寨外,山里山下,哪里没带你去过?外面的世界就那样,没什么新奇的。”
木清梅趴在床上,哭得双肩发颤,听见身后母亲不以为意的话语,气得小手狠狠垂在软枕上。
“不一样!”
她带着哭腔吼道:“我自己玩腻了不想出门是一回事,你们把我关在家里不让出去,完全就是在束缚我!”
“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将我圈在院子里,这跟囚禁犯人有什么区别!”
“你!”
美艳的少妇拍案而起,怒指着木清梅:“全家平日对你百般顺从,千般宠溺,竟是纵得你性情越发骄横,口无遮拦,如今这样混账的胡话都说得出口!”
“许妈妈,”少妇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却还是舍不得说教太狠,更狠不下心动手,只能压着怒火,对着边上的仆妇道,“这小闺女我是越发管教不了了,你、你好好跟她说说道理。”
没让打,没让骂,只让给说道理,主子果然还是心软的。
“少夫人,莫动气。”
许妈妈扶着少妇坐好,顺了顺貌似气狠了的主子,又看了看趴在床上埋头不起,又不肯服输的小姐,脸上浮着慈爱的笑意,“小姐不过是一时没想明白,话赶话总是不好听,不是故意忤逆您的。”
“你喝口清茶顺顺气,奴这就去劝劝小姐。”
好不容易将大的安抚住了,许妈妈轻巧转身,小脚踩着碎步,缓缓地移到脚踏边,她微微弯下身子,小声道:“小姐,小姐呀,您把头稍稍抬抬,别憋着气了。”
“你快些把眼泪擦擦,奴带您去个好地方,保管让您喜笑颜开。”
小孩子好哄,许妈妈声音虽然又轻又小,却是一字不差地落在了她的耳朵里,特别是那神神秘秘的语气,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木清梅的注意力。
瞧,本来还撒泼耍赖,趴在床上又捶又打的小小人儿,嘤嘤哭声霎时一顿,打了个秀气的哭嗝,她将脑袋稍微一撇,嘟哝道:“什么好地方?”
憋笑的许妈妈,与身后少妇对视一眼,见主子眼含笑意轻轻点头,遂将手指望窗外一指。
“那儿,云阁哩。”
——
“娘的阿梅啊,你这又是闹哪般?”
木清梅扯着袖子,跺了跺脚,“我不想整天呆在云阁里,我想出去散散心。”
“你心怎么了,就得出门散?院儿这般大,加上个云阁,还能把你的心堵着了?”
木清梅:“整天绣花练琴学画的,我都烦透了!云阁我也呆腻了,我感觉自个儿就像那井底之蛙,再怎么挑起脚尖登高,望见的也只是那一片狭小的角落,五年了,闷都闷死了!”
“我不出寨子,就在咱门口附近转一圈——”
“不行!”美艳的少妇已成端肃的上位者,容色严厉,“黑山寨的规矩,难不成你身边的妈妈没给你教过?”
“你看哪家的姑娘像你这般,整天想着抛头露面外出撒野的?一点体统都没有!”
“我就要出去!就要出去!我烦死了闷死了,不出去我就要死了,我的心堵死了,人也活不成了,啊啊啊,我就要出去!”
“闭嘴!谁教你动不动就将死啊活的挂在嘴边的,太不像话了!”妇人气得满脸涨红,抄起桌上的茶盏就要摔去。
许妈妈连忙伸手拦着,“夫人,夫人!小心伤着!”
“小姐,您说的这话,可真是不吉利的呀!还不快点想夫人认个错,赶紧摸着木头啐掉晦气。”
小姑娘脾气越发不好哄了,扭身“砰”地一下坐到了榻上,背对着人谁也不理了。
“瞧瞧,瞧瞧,她还使上性子了!”木夫人气得浑身发颤,捂着心脏一脸心痛的模样。
许妈妈赶紧给她顺气,小声耳语道:“您别急啊,小姐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了,好好哄哄就过去了,交给奴来劝,可好?”
“哼!”木夫人甩开许妈妈的手,“她这性子就是你给惯的!”说完也别开了脸,却也没再说其他的话,算是默许了。
许妈妈暗暗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急出的汗渍,慢吞吞地走到木清梅的身边。
“小姐,您能跟奴仔细说说,这次又为何非要出门不可吗?”
木清梅小脸一扭,过了一会儿,才气呼呼地道:“我云阁下头的池子,如今都好几年了,前儿才发现,里头除了一池子水,竟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早起听见外头有摊贩在吆喝,什么金鱼乌龟,我就想着......”说着说着,小姑娘委屈地哭了起来。
木夫人一听哭声,就又心疼上了,不由正过脸来:“你使唤几个丫鬟啥的,将东西买来不就行了吗?”
非得闹上这么一出,惹得所有人都不愉快。
“什么都你们安排妥当了,我就想亲自挑选,还不行了吗?”小姑娘一下又炸了。
许妈妈赶紧扶着人,轻轻为她顺着气:“哎哟,奴的小姐啊,您可莫哭也莫急啊。”
“巧了不是,夫人方才还吩咐奴,买下了那商贩吆喝的金鱼和龟儿,正是为了给您云阁里的池子准备的。真不愧是母女俩,心有灵犀啊。”
“真的?”木清梅眼角含泪,睁着大眼睛半信半疑,楚楚可怜地看着许妈妈,“别又是忽悠我的。”
“哎哟,小姐啊,您快将眼泪擦擦,赶紧跟着奴出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吗?”
天真的小姑娘,听完直接破涕为笑,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提着裙角几步就跑到了门边,对着许妈妈招手,急不可耐地道:“哪儿呢?快带路呀。”
“诶,奴这就来。”许妈妈响亮地应了一声。
榻上的贵妇人看着变脸跟变天似的的小闺女,直接被气笑了,扶着许妈妈的手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蔻丹对着许妈妈一指,“还得是许妈妈,能治住这缠人的祖宗。”
——
“我的阿梅,心里向往的,终究还是外头的世界。”
天真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总觉得四四方方的天地,困住她的手脚,束缚了她的自由和灵魂,所以逃了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黑山寨一年一度的万谷节,所有人都忙着前往黑渊酬拜的时候,带着自己的小丫鬟逃了。
“会回来的,等阿梅看腻了外面的世界,自然就会回来的。”
说一不二的木夫人,就等在怡心园里。
然而,从木府掌权的木夫人,等成了垂垂老矣的木府老夫人,一头如瀑墨发转瞬成了苍苍银丝,也没等到她的阿梅。
“咿呀~”
云阁的厚重大门被推开,三枚跟在木老夫人和许妈妈的身后,走进了云阁小院。
首先入目的,便是那小巧玲拢的彩阁,两边飞檐上翘,木栏杆典雅精致。
楼额正面还有一块华丽的额匾,为“锦绣”二字。
院子干净整洁,正中的池子里池水清澈见底,水池里养着乌龟和金鱼。
里头的金鱼不见几只,乌龟却有各种大小。
“池子里的老龟,买来的时候就有铜盆那般大,贩卖的摊贩拍下豪言壮语,说是已经有三四百年的年龄了。”许妈妈见三枚盯着池子里的乌龟瞧,轻声为她解释道。
水池里的乌龟,十分悠哉地游啊游,其中,还有只小乌龟还趴在一只硕大的大乌龟的背上玩。
三枚点点头,并未说话。
之前在廊道那儿看见的少女幽冥,就在她们的前方,双手背在身后倒着走,神色自豪地看着三枚。
跟着人往里走,三枚才发现,登上云阁的木楼梯,原来就设置在室内。
“小师父,老身腿脚不便,就由许妈妈带着您上楼看看吧。”
木老夫人像是走累了,被扶着到一楼的正堂落座,一脸疲惫地对着三枚说道。
许妈妈动作敏捷地在木老夫人的身后放了一个靠垫,稍稍整理了下她身上的衣裙,才对着三枚一屈膝,“师父,您请。”
三枚颔首:“有劳许妈妈。”
——
沿着木梯上至二楼,就来到了小姐的“云阁”。
许妈妈:“南面是阿梅小姐的房间,正对的北面,是丫鬟的房间。”
三枚挑眉,发现大户小姐的闺房,木头上的漆竟都是描金的。
她站在小姐的门口,看向对面相对有些简陋的丫鬟房间时,隐约有种微妙的俯视感。
她眯眼仔细一瞧,看到丫鬟门口的房檐处有块大大的挡板,挡板低矮简陋,进出估计要低着头或者稍微弯下腰,才不会磕碰到脑袋。
三枚心里不由想到了一句俗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转头一眼,小姐的房间,果然没有这块东西,扶着栏杆,三枚向下俯瞰一楼,底下景物尽收眼底,视野很是开阔明朗。
许妈妈撩开挡帘,“师父,请。”
三枚正要跨过门槛,忽而一转头,望向二楼对面,“对面,设了个佛堂?”
许妈妈一愣,“是。本来对面是小姐的琴房,但小姐向来不喜音律。出走后,老夫人因思女心切,便将琴房撤了,改成了个小小的佛堂,命下人每日染香礼佛,为阿梅小姐祈福保平安。”
“嗯哼。”三枚听完许妈妈的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径直进了小姐的闺房。
闺房并无奇特之物,床铺、茶几,书桌、摆件,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儿,一应俱全。
床下脚踏上还一边一个放了两个小几,一个摆放茶壶水杯,一个摆放古书游记。
三枚环视了一圈,忽而见那少女幽冥,不知何时坐到了床上,怀里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婴儿枕,嘴巴一张一合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摇啊摇,晃啊晃,婴婴困觉,阿母笑。
摇啊摇,晃啊晃,婴婴困觉长~俏~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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