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幸遇良人,得见天地

我真的是个没有天分的孩子吗?直到临死前,我都一直相信:是的。耗费毕生的运气考上了那所众人仰望的神圣学府,我却浑浑噩噩,愧对恩师;一事无成,愧对家人;放任自流,愧对自己。

在外漂泊数年,希望如风中残烛,最终我选择回到家乡。人们说,故乡是温暖的港湾。可我眼中所及,只有龟裂的大地、坍塌的墙壁,和永夜般漆黑的天空。

原来……故乡早已被诡怪吞噬。也并不意外,毕竟从小这片土地就诡谲横行。我走向深处,这里连游荡的小型诡怪都不见踪影——意味着深处必然存在着某个更庞大的存在。果然,我见到了它。

暗紫色的光晕,幽邃如天外之物。它明显是活着的,光影旋转间擦出模糊的残影,美得令人窒息。

太好了!

我折断枯树上的一根树枝,平举着走向那只诡怪。全身上下仅存的一丝灵能贯入树枝,激荡的能量引起了诡怪的剧烈反扑。

暗紫色淹没视野的刹那,我喃喃自语:“……先是武器被碾碎,然后身体被侵蚀,灵魂被虚幻的安宁蛊惑,直到溃散前才醒悟,从美梦跌入地狱……名为李荒原的勇士,就此光荣战死。”

我看见树枝寸寸碎裂,也看见几乎被遗忘的家人,和最忠实的伙伴布鲁斯。我沉溺于这最后一刻的美梦,直到身体溃散的剧痛降临——

可预想中的崩坏没有来,剧痛没有来,死亡也没有来。

最先到来的,是拂过脸颊的清风;然后是空气中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再然后,是熟悉而遥远的孩童嬉笑声。

“啊啊——大哥大哥快救我!”一个小女孩被一只诡怪抛向高空,那个高度摔下来必死无疑,可她却仍在笑、在撒娇,“大哥救我呀!”

身体里流淌着不可思议的灵能,手中握着一截枯枝。名为李希斯的少年随手掷出,枯枝如有所感,飞跃长空,接连洞穿数只诡怪,最终击碎了空中那只巨怪。

女孩伸手稳稳握住枯枝。她从高处坠落,在离地三米左右时,枯枝中本已耗尽的灵能重新被她注满。她脚踏枯枝缓冲落势,最终在离地几十厘米处悬停,轻轻一跃,安稳落地。

一次教科书级别的空中安全着陆——来自一个仅有六七岁的小女孩。不,在李荒原的记忆中,他的妹妹从五岁起就开始这样玩耍,而自己,甚至三岁时就已学会踏枝飞天、斩敌于顷刻。

可记忆中如野鸡野猫般弱小的诡怪,何时变成了如此庞大恐怖的巨物?是天太高了吗?还是体内的灵能太过充沛?连随手折下的树枝都能斩杀如房屋般巨大的诡怪。

这一切彻底颠覆了李荒原的认知。但杀死那些怪物的人,正是李荒原本人——或者说,是少年时的自己,那个叫做李希斯的少年。

眼角余光中一道黄影扑来,李荒原警觉望去,却被一只大狗扑了个满怀。是布鲁斯,它外形如德牧,却披着一身浅金色的毛发。

“大哥——你看俺抓到一只好玩的,一捏就叫!”一个圆脸男孩奔来,手中赫然抓着一只金红色的多毛诡怪。

眼见小孩徒手抓怪,李荒原眼前一黑。这跟徒手浸硫酸有什么区别?无非一个死得快,一个死得慢。

他没忍住,一个脑瓜崩弹了过去。男孩吃痛松手,诡怪趁机逃脱。圆脸男孩还有些遗憾:“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李荒原强压情绪,和颜悦色地说:“以后别直接用手抓诡怪,手不疼吗?”

男孩憨憨地摇头:“还好,没脑瓜子疼。”

李荒原:“……再让我发现,一次十个脑瓜崩。”

男孩缩缩脖子:“俺不抓了,真不抓了。”

训完自家弟弟,李荒原才发现路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胆子小的还好,胆子大的拿块砖头上去就是硬扛诡怪,他们的灵能看上去远不及李希斯,却也能有一战之力。

记忆里……每晚放学路上似乎确实如此。诡怪横行,企图侵入孩童身体、汲取灵能。直到一个叫李希斯的孩子出现,他摸索出灵能的用法,教大家持械反抗。那时的他还不是学校的吊车尾,不是常年垫底的差生。他是长辈眼中最有前途的后辈,也是孩子们心里最强的战士。

李荒原茫然地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无数猜测与思绪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

一个村妇站在屋头,提着扫帚喊道:“还玩!天黑了不知道回家吃饭吗?!”

孩子们一哄而散,各回各家。李荒原也回过神,拉着弟弟妹妹往家走。

父亲刚干完农活回来,汗水浸透衣襟。母亲从厨房端出饭菜,招呼孩子们洗手吃饭。今晚是炖茄子和辣椒炒肉,都是中午的剩菜。

李荒原突然想起,小时候家里曾来过一位神秘客人。他不记得对方和父母具体说了什么——那是大人之间晦涩难懂的对话。只记得那天,他在炖茄子里吃出一条毛毛虫,辣椒炒肉里嚼到一块极辣的辣椒,为此闷闷不乐了一整晚。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一位戴着毛线围巾的绅士。李荒原还在打量对方的穿着,对方却摘下了墨镜——霎时间,穿着已不再重要,那张熟悉的脸震颤着他的灵魂。

是观澜学校的校长!

校长此刻还是个青年,他与父母寒暄,讨碗水喝。父母热情地迎他进门,不仅倒了水,还添了饭邀他同坐用餐——毕竟正是晚饭时分。

青年婉拒,称自己不习惯西方菜肴,只一口气喝完了水、吃完了白米饭。他自称旅行家,爱好游历山水、写诗抒怀。父母不懂诗,却看出他气度不凡,有意结交,热情地要为他下一碗面条。

青年拦下面条,戴上墨镜匆匆欲走。李荒原却走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父母予你一碗水一碗饭,你是不是该有所回报?”李荒原平静地与他对视。

父母生怕他冲撞客人,急忙呵斥着想把他拉走,却被青年再次拦下。

黑发青衣的校长忽然笑了,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他蹲下身,用粗粝的指腹擦掉少年脸上的污渍,说道:“我会回报的。”

李荒原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观澜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和每年三十万的生活费。不得不说,校长对他极为厚待。可李荒原心中始终郁结难解:这位身居高位的男人从不知一个乡下孩子的困顿与挣扎。他只看见少年的退步与堕落,最终选择彻底放弃他。

“你所以为的回报,未必是我想要的回报。”少年朗声说道。

青年低笑:“那你想要什么?”他对这个灵性不凡的乡下孩子会提什么要求,生出几分兴趣。

少年抬手,指向自家后院旁那片嶙峋坡地,“我想要一座图书馆,就在这里。”

青年沉默片刻,并未拒绝:“可以,如你所愿。”

两天后,重型机械铲平坡地,一座两层圆形建筑拔地而起,室内堆满书籍。校长将钥匙交给李荒原,随即从容离去。

村里虽然有学堂,但所教无非柴米油盐之类的常用字,再就是数字加减乘除便于算账。实用,却也局限。

无人能够真正体会,那个从乡村走出的少年站在巍峨学府前的无措。他从未见过那么高的楼宇,不懂它们依何种规律排列;不知道好的宿舍要靠抢;不清楚卡中的钱足以顿顿吃食堂最好的菜;更不曾看懂录取通知书里对自己究竟是多高的期许……那个男人只是将他送到学校,递来通知书和银行卡,就转身离开了。

就像此刻,他建了一座图书馆,交出钥匙,然后又一次走远。

……

八年光阴,足以让一棵树苗亭亭如盖,也足以让一个少年的目光沉淀出山岳般的重量。

夕阳将圆形图书馆的穹顶染成暖金色,一如八年前那个男人离开时的天色。李荒原从图书馆深处走出,指尖轻轻拂过门口那块被摩挲得光滑的木牌,上面是他十岁刻下的、略显稚拙却力透木背的字——“见天地”。

这八年,他便是这座图书馆的守夜人、掘金者,和最后的播火者。他将那些砖头般厚重的书籍一本本啃下,将艰涩的理论与村外残酷的生存现实反复印证、糅合。他不仅自己读,更在每个夜晚,在油灯摇曳的光晕下,成为所有孩子的“希斯老师”。他从《基础灵能概述》里提炼出更高效的感应方法,从《几何学原理》中演化出协同作战的阵型,将《矿物图谱》与寻找能承载灵能的特殊石材相结合。

他曾用枯枝为刃,如今,他为整个村庄锻造了无形的铠甲与利刃。

邮差送来那封印着观澜学院徽记的信函时,他正在后院帮父亲整理农具。手上的泥土尚未洗净,他平静地接过,拆开。

精美的录取通知书在粗糙的指间展开,上面的文字流淌着淡淡的灵能辉光。没有狂喜,甚至没有明显的激动,他只是仔细地阅读完每一个字,然后轻轻合上,对一旁紧张望着的父母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是观澜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们说我在灵能方面天赋异禀。”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小小的村落。晚饭时,家里的饭桌被挤得满满当当。炖鸡的香气弥漫在空中,村民们带来的瓜果堆满了角落。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仿佛是自己家的孩子有了大出息。

“希斯老师,去了大学,是不是就能学到更厉害的法子?以后回来教俺们打更大的怪物!”一个半大的孩子嘴里塞着肉,含糊不清地喊。

李荒原笑了笑,尚未回答,坐在他身旁的妹妹——李秀灵却抢先开口,声音清亮:“大哥是去学本事的,但守护村子,是我们自己的事!”她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少女,眉宇间英气勃勃,灵能操控的精妙程度甚至已隐隐超越当年的大哥。

弟弟李壮实,那个曾经徒手抓诡怪的憨小子,如今肩膀宽厚得像头小牛犊。他用力点头,声音洪亮:“没错!学堂有俺和秀灵!哥你放心去,村子有我们,垮不了!”

饭桌上一片附和之声。那些曾经需要李荒原保护的孩子,如今都已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少年少女。他们组成的巡逻队,早已让常见的诡怪不敢轻易靠近村庄。

李荒原看着他们,心中最后一丝涟漪也归于平静。他知道,他八年前的愿望已然实现。图书馆的火种已经播下,并且在这片土地上熊熊燃烧起来,不再需要他时刻添柴。

他离去的后留下的,是一个能够自我运转、拥有顽强生命力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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