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关之日

约莫是因为灵霄道尊要出关了,最近莫惊春安分了不少,每日下课就回到他的流风阁练剑。谢渊把师尊出关前应该做的都做了,回轻云阁的路上碰巧看到莫惊春在庭中挥剑。

莫惊春于剑术一道上练的是师尊的“问心”剑法,一招一式完全由谢渊手把手教授,身形挪转间都是谢渊的影子。然而他练久了,自然也悟出了自己的剑意,出剑一往无前又灵动自然,心无旁骛、物我为一,是心中没有杂思、道法坚定的表现。谢渊想着师尊收莫惊春为徒弟时说的话“他心志纯粹,不会被外物牵绊,一举一动俱随己心,于无情道必有大成”,不由得感叹他目光尖锐。

他收敛气息,像一开始教莫惊春的时候一样贴上他后背,握住了他的手臂,满意地看到莫惊春吓了一跳,然后毫无怀疑地扭头:“师兄,是我哪里练得不对吗?”

谢渊平静道:“想起了一开始教你的时候,看看你长高多少了。”说完若无其事地离开他后背,还比了比,莫惊春已经到他耳朵上方了。

谢渊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即便修道后鲜少回去世俗,其“端方似玉,观之如松风入怀;君子为兰,见之若月色照拂”的美名也广为流传。可能是因为莫惊春被他管了许久,心中只有敬畏和感恩,反而忽视了他本身也是个翩翩公子。

莫惊春看他,见他一身白衣立于庭下,心情似乎还不错,就大胆道:“师兄,看我最近练习的‘碧海清心’如何!”

谢渊微微颔首。

眼前的人已经脱离了初来时的阴郁与自闭,身姿如松,剑气如虹,一身宗门弟子的蓝色滚边白袍极服帖地穿在他身上,衣角蹁跹,端的是少年意气、出世风流。

谢渊一边看,一边跟他说话:“师尊今晚出关,你也不要练久了,洗漱完我们二人一同去寒星阁面见师尊。还有,”他垂眼,神色不明,“把你到处招惹的毛病先收一收,不要再做出无缘无故去观别人练功这种事情。”

莫惊春初来宗门时还是个胆怯瑟缩的伶仃人,是以灵霄道尊闭关前放心地把他交给了门下稳重的大弟子,谁能想到不过一年后这厮就暴露了重色之相?一开始不过是几个小弟子抱怨练习时莫惊春在旁边无所事事,有碍修行。后来莫惊春大约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开始大摇大摆地看,尤其是最近这几天,他居然色胆包天地跑到掌门得意弟子霍明景私人练功的后山,一直看到了霍明景快练完才被发现。把霍明景气得一个冰雪心肠的人都怒追了这厮几里地。

大概知道自己容易被追杀,莫惊春轻功修炼得尤其好,和他的敛息术一样,在宗门内都是数一数二的。此等术法便于逃匿,故莫惊春还有个外号叫“亡命鬼”。

莫惊春听了,知道解释太多也没用,别人就是以为他心藏不轨,索性恹恹点头,发誓这两天待在房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静待自家师尊出关。于是夫子发现自己最近的课堂变得平平淡淡了,莫惊春居然真的像个天赋异禀尊师重道的弟子那样,乖乖地上了三天课。

说是道尊出关,其实除了门下弟子诚惶诚恐怕被抽查课业,其他人不过送点贺礼吉言而已。谢渊习以为常地在师尊庭前的棋盘上坐下,对面已经坐着人了。正是那久不出世的灵霄道尊。

“你师弟呢?怎么只你一人过来?”

二人说是师徒,其实也可以说亦师亦友,关系并不像其他师徒那样等级分明。是以此刻一边手谈,一边闲聊。

他大徒弟听此,脸上好像有一点软化,又好像是错觉似的,轻声慢语:“师弟年少诚挚,或许觉得师尊出关是为隆重,准备许久吧。”

灵霄道尊心里一动:总感觉他闭关这五年大徒弟改变不少啊!

二人不是多言之人,只慢慢谈着人事的变迁,不紧不慢地下棋。不多会,耳聪目明的两个人都听到了长径那边传来的略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伴着清朗如积石撞玉的声音。

“师兄,你怎么来了不叫上我啊?害我……”

那少年风一样跑过来,才发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急匆匆地刹住嘴,一边又忍不住打量。

谢渊这才道:“怎么,不认得了吗?”

灵霄道尊冲他笑了一下,见小徒弟拘谨地行了个礼,然后下意识躲到大徒弟身边去了。

“惊春,我记得你来这里已经五年了,可有行冠礼?”灵霄道尊仍然不紧不慢。

那个少年当然是莫惊春,客客气气回他:“禀师尊,弟子尚未及冠,不曾加冠礼。”

“修行可有阻碍?如今我已出关,也该尽师尊之责了。”

“蒙师兄教诲,如今修为已至金丹,往后定然向师尊请教。”

灵霄道尊似乎惊讶了一下,金丹?如此看来,这小徒弟倒是称得上一句天赋绝伦。

二人五年不见,况且也没有多么熟悉,不一会该问的差不多问完。见莫惊春一派拘束,灵霄挥手,让大弟子先离开。剩下的那个像个被丢弃的幼崽一样,看着自家师兄远去。

灵霄手腕一翻,手上凭空出现一碟精致绿白的栀子花酥,脸上淡淡道:“过来,不必如此拘谨。”

莫惊春依言坐下,心中发苦:他不爱吃甜食,特别是栀子酥,甜味尤甚其他,一向是他拿手但是敬而远之的糕点。

但是他还是拿起了一块慢慢啃。

师尊刚带他进来宗门时,他还时时为自己以后会不会被逐出山门胆战心惊,根本不敢认真看谁。以是师尊闭关那日他也不知,还在自己的小竹林练剑。眼下居然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正眼看了下师尊,才发现他老人家皮相也是殊绝。但是皮相之上,是强者不经意间带有的威势,让人心生敬畏,不敢多看。

“我听你师兄说,你自选修习无情道后,进步惊人,日后也志于此道了吗?”

“徒儿尚不知晓,无情道要求断情绝爱,徒儿却觉得世间万物具有可爱之处,虽然日前修行无有滞碍,也不敢断定。”

师尊缓缓道:“倒不是断情绝爱,情爱既要断绝,自然要先识得。等到某一日你识得真正的情感,又不会为其所累,那就可谓不役于形而困于心,得自由之身了。”

莫惊春心境霍然澄明,丹田长久淤积的一股气也散了出来。

灵霄察觉到了,心知他最近境界又要上一层。

“你自五年前离开父母,而今也已修得术法,可要回去?”他想起了带这孩子来的那天,彼时只有他胸口高的莫惊春仿佛惊弓之鸟,哀切地求着离开生养之地,如今不知后悔了没。

对面的人面上神色波动几瞬,讷讷道:“弟子五年前立志绝不回到那个地方了,只是,想把母亲带来身边照顾。”

灵霄暗中感慨,提醒他道:“你生负仙根,仙门对你而言由于水之于游鱼。但你父母均是**凡胎,来此处怎么受得住?”

莫惊春像被人捏住了嗓子,呆呆地哑巴了。说到底是他还不够果断,既想离开,又放不下牵挂。以为修行了就自由了,但是心有挂念,到哪里又能真正自由呢?

过了半晌,他慢吞吞地扭头,看着归林的倦鸟,声音也像烟云一样飘渺,逸散在风里:“劳师尊牵挂,弟子日后会好好考量此事。”

两人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关系,灵霄只知道小徒弟对生父极是厌恶,却不知缘由。若不是这份厌恶太过明显,他私心以为这样的青葱少年郎是应该回去家中,享尽父母的宠爱的。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有的时候父母也不是都深爱珍视自己的孩子的。

看小徒弟心情压抑,他换了个话题:“我此次出关,倒是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育人之责,大部分都让你师兄代劳了。他过些日子也要回家,无法时刻指导你,你有不懂的可以来此处。”

莫惊春好奇道:“师兄回去是要下山吗?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山一次呢?”他到底少年心性,对万丈红尘仍是眷念,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悲伤,眼里不加掩饰地露出向往来,一时灵动神采尽显。

灵霄想着这才是少年郎的样子,心下也松了:“我门弟子按例是成年之后便可下山历练,你还未加冠,不能出去。”

莫惊春也是到了才知道,自己的师门竟然是排在天下前十内的朝天宗。宗门内以灵霄道尊修为最高,江湖内难逢敌手。掌门人张旭平实力强悍,一手刀术出神入化,号称“斩阎罗”。他当初这个小徒弟横空出世,惹了不少的非议。然而宗门门风清正,并没有多少人为难他。换一个地方,他恐怕早已被吃干净了。

莫惊春听了,惊喜道:“那就不到一年了。”朝天宗虽也是风景秀致之所,然而终究少了些烟火气,待不长久。

两人这样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师徒也亲近不少。

灵霄在分别时嘱咐:“我并非求全责备之人,徒儿不必如此担心。你这几日且回去好好练习一番,我记得宗门的荷花宴不久就要开始了。”

莫惊春也是恭恭敬敬地应了,顺便“高兴”地带走了之前没有吃完的栀子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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