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治所晋阳布政使被一道谕旨押下大牢。
黑衣秦卫带着谕旨来抓人的时候,正在歌女怀里寻欢作乐的布政使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便锒铛入狱。
州府内的同僚纷纷暗中询问,这天高皇帝远的,布政使是哪里得罪了小皇帝才有此一遭?
是去年的登基贺礼不合小皇帝心意?还是站错了队伍被党争波及了?问了几圈,都没人找到一个准确的理由。
而这些绞尽脑汁的官员们哪里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绝对不放在眼里的流民的性命。
受此牵连的不仅是布政使,整个晋阳布政司都被从上到下清洗了一遍。
试问,如若不是府内小吏怠于履职,门口衙役不见钱不办事,毛小追婶侄两个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在人烟稀少之地经营酒肆,又或者,凤亓梧前来办理身贴的那天他们不推脱不延误,或许,凤亓梧也能及时赶到救人,酒肆的那出惨剧并不会发生。
那么,凤亓梧真是这样想的,才处置了布政司的相关人员?
不,他知道并州布政司的渎职并不是引发惨剧的唯一原因,两者或许有关联,但并不是问题的症结。根源在于,这大齐为官者从上到下,蝇营狗苟皆为私利,今日即便没有这布政司也会有其他司,没有布政使,也会有其他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因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而遭受不公的,又何止是两人。
他可以等到边关太平再收拾精力处理内政,但是这些受到影响的百姓们等不及。
自从登基以来,凤亓梧每每遇到无法顺利推行下去的决策,都会觉得自己过于无力,但从没有哪一次有这次清晰。
酒肆老板娘跟他笑叹没有人愿意牺牲亲人去赚取抚恤金的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而人,却已经埋在地下。
同一时刻,晋阳布政司上下皆被整顿的消息传到京中,几位朝中大臣很快便私下确认了皇帝的确不在宫内,人现在一定在并州,否则,黑衣秦卫不可能这么快就凭谕旨抓人。
可眼下,这更像是一些人与皇帝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们不揭破宫中替身的身份,皇帝本人利用这段时间去探查朝臣们不愿意告诉他的真相,而他本人则作为诱饵承担被暗杀的风险,双方等待着一场交锋。
或许,唯一会为皇帝不在宫中而真正感到焦急的,只有急着催婚的礼部尚书。可笑的是,礼部尚书恰恰是少数不会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就在并州治所风波掀起之时,经过大半个月的赶路,陆远终于来到他被下放的长闵县赴任。
“这里和我三年前离开时,好像也没多大变化。”
陆县令到岗时,整个县里只有一位县丞和一位主簿,以及两三名街卒而已。那县丞还是看着陆远科举出仕的一位老秀才,看到陆远的第一面就是焦急问他,到底是在都城得罪了什么大官才被发配边境。显然,有能力有本事的人,都不会认为作为最靠近边境的长闵县是一个什么好去处。
陆远哭笑不得地安抚好了县丞,才有空带着几名侍卫出来巡视。这几人,自然是凤亓梧安排给他的黑衣秦卫,只是出门在外换下了黑衣。
田地依然荒芜,人口依旧寥寥,有点本事的都拖家带口去了更靠近关内的地方。放眼望去,十户五空,留下来的几户,也大多是军户,或者家中实在无力,无法迁徙。
在陆远出生时长闵县就已经是这幅模样了,所以他父亲才不得不为了养家糊口而去山寨当杂工,当然最终也受了山寨牵连。所以,一开始他是有些想不通,陛下为何要千里迢迢派他过来,治理这样一个边境小县,又对整个大齐有什么帮助呢?
“来了!”
遥遥看到一道烟尘,是有人策马一路疾驰而来。
没等陆远招呼来人,他身边两位秦卫已经激动地上前。
“首领!”
骑士没理会他二人,而是跳下马来直接和陆远打招呼。
“陆大人,久等了。”
声音沉稳笃定,让听者莫名就升起一股确信来。
这是一个能干事的人。
“秦将军,久仰。”
陆远感叹道:“除了陛下登基典礼上遥遥见过您一面,这还是你我二人第一次正式相见,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秦善笑了笑,将手中的马绳丢给秦卫。
“陆大人见笑了。客套话我们不必多说,只说陛下交给你我的使命。”
陆远也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两人就近找了一个长亭先简单交流起来。
“目前朝堂内的几位相爷、尚书,都是各有立场,明面上对陛下服服帖帖,其实阳奉阴违者不少。陛下年前发布的政令,能推行顺利者不过十之一二。”
“我这里军中的情况尚好一些,效忠于前太后和前摄政王的逆党已经被清除干净,只是没想到镇国公那边还有一些漏网之鱼。”
秦善想到了镇国公那边发生的意外,没想到他竟然被身边的副将背叛,也不知镇国公军寨目前现状如何。只是,那是镇国公世子该操心的事,他也没有那么长的手伸过去管,顶多在陛下有令时替陛下分忧一二。
“陛下前日派人给我送来消息,萧应寒目前人在都城内,西羌二王子这边或许有新的势力崛起。怎么了?”
这次没说完,秦善就注意到陆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远咳嗽了两声,支吾道:“实际上……”
他把陛下引着萧应寒离京,孤身一人犯险的事一一道来。
“荒唐!”秦善皱眉道,“陛下这是因噎废食,他未免太过轻视自己的安危。”
陆远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加掩饰直接批评凤亓梧做法的人。只能说,不愧是带着陛下一路从边关杀回京的老臣,又是陛下在江湖时结识的旧友,天生就和陛下多了一份更亲密的关系。
“席辰水也瞒着我这件事。”秦善脸色不善,“如果陛下出了意外,有他好看。”
阿欠!远在齐都的席辰水打了一个不详的喷嚏。
“陛下自然有他的安排和考量。”陆远虽然羡慕秦善和陛下的亲近,但也不喜欢有人直接无视尊卑批评陛下,在他看来,朝臣就该有朝臣的身份认知,“我们能建议一二,但直接点评陛下,秦将军有些冒犯了。”
“是我失仪了,多谢陆大人提醒。”秦善立刻反省。如果连自己都因为之前的亲近关系有时候忘记尊卑之分,那些朝堂上的权臣又会怎么看陛下?为君者治理天下,不仅需要仁德,还需要威仪。
“总之,陛下派我来边关与将军协商,也是为了破局。只是恕我无知,还请将军指点,陛下曾说‘末治而本不乱’,提到整治流民问题还需从边关治起,时间匆匆,我未能详细了解,不知将军可清楚?”
秦善点点头:“听说陆大人是长闵县人,应该很了解长闵县的情况?”
“是,这里没有什么产业,也没什么人种田,家里好不容易攒下些粮食也会被山匪抢走,久而久之,当地百姓不是落草为寇,就是迁居关内。”
“边关百姓逃难关内的,依陆大人看,处境如何?”
“难。”陆远摇头,“除了最为富庶的京畿之地以及青、荆两州,其余几州便是自给自足也有些困难,更无余力接受这许多流民。”
“所以流民逃难到关内,不仅没有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还因此与当地百姓产生了冲突,成为当地一患。久而久之,百姓厌恶流民,他们也无处可去。而关外许多田地荒废,无人耕种,在抵御外地时军队也无法得到本地及时的支援。”秦善分析道,“陆大人以为,长此以往,将如何?”
陆远脸色难看:“国将不国,四分五裂,乱世求生。”
“是。”秦善说,“所以陛下早就看到这点,安置好流民的根治之法,就是能让流民在自己的家乡安稳生活。可惜,尽管我们已经除掉了山匪,但是百姓们迫于之前的余威以及对边关战事的担忧,愿意回来耕种的也不多。所以,陛下才将陆大人派遣到此地。”
陆远慎重点头,向秦善重重行了一礼。
“陆行之,拜谢将军解惑!长闵是我生身之地,如能为家乡做出些微贡献,陆行之在所不辞。”
秦善却是躲过他的这一拜,叹息道:“陆大人谢错人了,陛下以身犯险,又早早做出这些安排。你该感谢的是陛下才是。”
可天下不就是皇帝的吗?皇帝治理天下是理所应当,为何需要感谢呢?
陆远却冲着并州方向重重一拜。
“陆行之谢过陛下,定不辱使命!”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凤亓梧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将自己看做天下之主,将天下当作是他的掌中物一样来治理,不如说,他更像是将自己当作是一根不断消耗的烛火,只为给天下百姓谋求太平,为此,在所不惜。
为千万人,吾往矣。
陆远正在逐渐成为毒唯的形状。
原话是:虽千万人吾往矣。这里改了一个字,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PS:这里的州府,参考东汉十三州。
PPS:前两部主角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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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漫漫江湖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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